第六章 新生

一片清麗的草原上。

藍天白雲，翱翔著幾隻雄偉的雄鷹，在隱約的山影上盤旋，大風狂做，無垠的草原跟着風，齊齊地彎腰，清澈見底的河流，在草間流淌，傳來潺潺的流水聲，使人安神。

柳小木走在草原上，一臉疑惑地徘徊著。

好美的仙境，這便是人們說的，死後的極樂世界嗎？

走着，聞着草原獨有的芬芳，享受着清涼的風，一切煩惱彷彿都不存在了，從未有過的愜意，在心裏滋長。

順着靈動的河流往下，柳小木突然發現，在河的那端，隱約地站立着兩個人影，一高一低，並肩而立。

一陣莫名的親切，突然地湧上心頭。

看不清人影，卻能感覺到他們在朝自己微笑，來自心底的呼喚，為何這般強烈？

是誰？

能在這冰冷的心間，灑下春陽融雪般的溫暖？

又是誰，能在這悲戚的世間，許以自己感徹心扉的感動？

無言狂奔，朝着那模糊的人影，急速跑去。

跑，跑，跑。

腳下淌著冰涼的河水，心裏，卻更加的溫暖。

眼淚，不覺間，已濕透了面頰。

伸出手，保持着前探的姿勢，無聲地叫喊著。

看着人影逐漸清晰，柳小木激動地難以言喻，跑的更快了。

只是，就在他即將看清人影之時，眼前的世界，突然地搖晃了起來。

藍天，白雲，綠草，清水，黑影，在一瞬間化為流轉的漩渦，漸漸地回歸黑暗。

腳下，彷彿踩的不再是堅硬的土地，柳小木彷如置身浮雲之上，一片飄渺，身子在不住地往下掉落，無情的掉落······

*******

「不！」

一間昏暗的廂房內，柳小木在睡夢中大叫一聲，猛地起身。

黑暗中，幾道淚痕在他的面上隱隱閃光，帶着寂寞，帶着害怕，帶着不舍。

回想着夢中的場景，感受着四周空蕩蕩的寂寞，難以自已的眼淚，再次如湧泉般噴出。

漠然地打量著這陌生的房間，無盡的傷感中，不由得帶上了幾絲困惑。

房中的擺設並不多，幾排書架，一張圓木桌，擺着整齊的茶具，竹窗下，放着一盆墨竹，正中的地上，放着一爐香鼎，正冉冉地冒着青煙，其氣味清淡，一個飄揚的「道」字，掛在後方的牆上，引人遐想，簡單卻不失高雅的氣質，即便是柳小木這般無知孩童，也能感受到其間寧靜致遠的氣息。

這裏，絕不是林家村。

懷疑中帶着肯定，柳小木掀開被子，翻身下床，摸索著走到門邊，觸著冰涼的門板，卻沒有任何動作。

莫名的害怕，期望，還有躊躇。

害怕，打開門，入眼的便是奶奶倒在血泊中的模樣。

期望，打開門，能看見奶奶微笑的樣子。

躊躇，打開門，又回到了不帶一絲溫情的世界。

這一刻，那扇薄薄的木門，竟如山嶽一般沉重！

淚水，止住了奔襲，雙眼中，帶着堅毅如鐵的堅定！

使勁一拉，木門應聲而開，一陣清新的晚風，撲面而來······

一輪冷月高掛，在此時顯得格外明亮，分外顯眼。

月下，兩個老道士正賞月共酌，背影在月光下拉長，帶着說不出的意境，深深地印入了柳小木的眼帘。

失落，絕望，卻無法掩蓋兩位老道所給予的寧靜。

「呵呵，孩子，既然醒了，便過來吧！」青明上人並未回頭，朗聲說道。

聞言，柳小木猶豫了一下，便小心地邁開腳步，慢慢地朝青明上人走去。

站在兩個老道士的身邊，柳小木只覺得一陣平靜，原本的警惕，在停下腳步的那一刻，不覺間便鬆懈了。

對於柳小木的神色變化，道雲和青明皆瞭然於胸，輕輕一笑，青明上人探手朝地上一拉，原本平坦的地面，竟緩緩地凹起了圓柱狀的石塊，與座位等高，分毫不差。

「坐。」

簡單的一個字，卻有着難以抗拒的威力，柳小木依言坐下了，驚訝地低着頭，看着座下的石塊，心中一陣駭然。

道雲與青明皆在觀察柳小木，似乎想從這個平凡無奇的孩子身上，找出點什麼驚奇來一般。

柳小木清晰地感覺到四道如電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遊走，滿腦不解，卻不敢抬頭，小臉緊繃地直埋着。

看了許久，道雲與青明始終看不出什麼新奇來，便停止了觀察，道雲憑空翻出一個酒杯，擺放在柳小木面前，說道：「小傢伙！老子救了你的性命，你陪老子喝幾杯！」

柳小木一呆：酒？酒是什麼？

從小生活在貧苦小村的柳小木，實在不明白眼前這冒着香氣，跟水一樣的東西，為什麼叫做酒？

旁邊的青明上人一臉苦笑，替柳小木將酒杯推開，道：「師叔，他還是個孩子，如何能飲酒？還是我陪您喝吧！」

「孩子怎麼了？老子當年像他一樣大，便整日泡在酒缸之中了，怕什麼！喝！」道雲真人有了幾分醉意，嚷嚷道。

「師叔您老人家天賦異稟，自是無大問題，只是這孩子，現下體虛氣弱，實不宜飲酒傷身，還是罷了吧！」青明上人堅持道，不待道雲真人說話，便將酒杯收入手中，眨眼不見了。

道雲真人也覺得青明上人言之有理，面上卻做不快之色，冷哼一聲：「不陪老子喝酒，老子走了！」話音未落，桌邊便失去了他的身影，只見空曠的山間，劃過一絲青線，直奔遠方而去了。

這個我行我素的老酒鬼，脾氣着實古怪。

柳小木看着一個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消失，瞪大了眼睛，小嘴也合不上了，怔怔地看着道雲真人消失的座位。

青明上人知道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柔聲道：「孩子，身體有感覺到什麼不適嗎？」

聽着青明上人輕柔的問候，一陣溫暖，瞬間從心底蔓延，隱隱又有了熱淚盈眶的感覺，雖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給此時的柳小木，帶來了深深的感動。

還是低着頭，忍着滿眶的熱淚，說道：「沒有。」

青明上人像是放心了一般：「如此甚好。」

沉默。

皎潔的月光，如光滑的絲帶一般，輕輕挽在這靜謐的大山之間，清凈平和，卻勾起了更多的思緒。

青明上人與柳小木並肩而坐，對着月光，靜訴心懷。

「您知道我奶奶在哪裏嗎？」許久，柳小木忍着心間的哀痛，出言問道。

青明上人微微一震，手中的酒杯停住了，轉頭看向柳小木。

只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滿懷期待地看着自己，盈盈的淚光，不住地在眼眶裏晃動。

嘆息，看着明月，青明上人緩緩說道：「據蒼竹師弟所言，你奶奶她已辭世了。」

轟！

猶如驚天炸雷，在腦中爆開一般。

晶瑩的淚珠難以控制地滑落，碎在了平滑的石桌之上。

雖早已料到，可是當噩耗被證實之時，還是忍不住地一陣心悸。

最親的人，最愛的人，與自己，天人永別！

泛濫的淚水，就那麼，放肆地流下，接連地碎在桌上，仿若柳小木的心，一次次地摔碎，一次次地傷痛···

無聲的悲傷，在柔白的月光下，肆意地飄蕩。

伸手，撫摸着眼前的孩子，青明上人一陣嘆息：小小年紀便遭此大難，除卻感嘆造化弄人之外，實不知該如何感懷。

感受着青明上人溫暖的手，在撫摸著自己的腦袋，柳小木緊咬嘴唇，卻難以忍住接連的淚水，瘦小的肩膀，帶着無盡的脆弱，劇烈地顫動着。

「逝者已矣，孩子，不要太過傷心了。」拍著柳小木的腦袋，青明上人疼惜地說道。

「恩。」柳小木嗚咽著，咬出一個字。

青明上人見狀，不再言語，只是輕輕地拍打着柳小木，便像慈父一般。

天上的星星，有多少數不清，心痛的感覺，又有多少人能說得清？

細細的哭聲，深深地鑽入人的心中，無言的哭泣，卻是最深的痛。

許久，柳小木擦去眼角的淚水，抬起頭來，正視青明上人。

青明上人看着眼前的紅腫卻滿帶堅定的眼睛，心裏不由一震，為柳小木瞬間轉變所驚訝。

柳小木盯着青明上人，先前的害怕，不知所蹤，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冷漠：「你是和蒼竹道人一夥的嗎？」

青明上人察覺出柳小木語中的冷漠，眯起眼睛，問道：「蒼竹是我的師弟，是他把你帶回來的，若不是他，恐怕你此刻已不能坐在這裏了，為何你好像對他很不滿呢？」

「他害死了我奶奶！」柳小木的小臉，赫然猙獰了起來，雙拳握得緊緊的，一字一句地說道。

「什麼？殺死你***不是離絕嗎？」青明上人不明所以地問道。

「若不是他不肯放過那個妖怪！我奶奶！又怎麼會死！」柳小木猛地起身，咆哮道。

青明上人聞言，皺起雙眉，說道：「你覺得，蒼竹應該放走離絕嗎？」

「為什麼不應該！放了那個妖怪！我奶奶便不用死！」像是被青明上人的冷靜所刺激，柳小木的聲音，越加地宏亮起來，稚嫩的吼聲，在山間盪起一陣陣迴響。

「呵呵，孩子。」青明上人拉過柳小木，強行將他按在石椅上，說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放走離絕，又會有多少如你這般的人，會失去他們至親至愛之人？」

柳小木宛如電擊，一下子怔住了。

青明上人見自己的話語起了作用，繼續說道：「蒼竹的做法並沒有錯，如果為了拯救一個生命，卻要賠上千萬人的性命，換做是你，你會去做嗎？」

說罷，青明上人慧眼如炬，直盯着柳小木、

柳小木躲閃著青明上人的目光，雖不欲承認事實，緊握的雙拳卻漸漸地鬆懈下來了。

青明上人見狀，嘆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酒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似乎完全不在意，邊上的柳小木，面上陰晴不定···

過了許久。

青明上人起身，看着低頭沉思的柳小木，笑着說道：「小木。」

柳小木一驚，抬起投來，不可思議地看着青明上人。

剛才，那一聲，和奶奶叫自己的感覺，一模一樣。

溫暖，激動，催動着淚水又爬上了眼眶，眼裏閃爍著青明上人滿是慈愛的笑容，柳小木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都在慢慢地融化···

青明上人拉住柳小木的手，問道：「孩子，你願意以後都生活在靈雲山，生活在玄青門內嗎？」

青明上人滿是期待地看着柳小木。

柳小木面上，又留下了淚水。

本以為，奶奶走了以後，世界上便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可是現在，好像自己又有家了···

「嗯！」千言萬語，化為一字吐出。

「呵呵！好！那我帶你夜遊靈雲！好嗎？」

「嗯！」

月光下，一個老人拉着一個小孩的手，緩緩地走動着，兩張截然不同的臉上，卻掛着一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