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無為歧路

第181章無為歧路

裘千尺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耳畔一涼,隨即刺痛,那棗核釘穿過自己耳朵軟骨疾射入身後的牆壁,無聲無息的在石牆射穿一個窟窿。

在場初次見到謝曜之人,皆是大為駭然。

公孫止喜出望外,暗道自己撿了個便宜,有如此高手助陣,何愁不得奪回絕情谷,

便在此時,廳門中又衝出三人,正是楊過、小龍女、朱子柳。

武三通見到同門正欲相迎,就聽朱子柳高聲叫道,「師哥,師叔死啦。咱們無論如何,也要殺光絕情谷的人為他報仇……」他一句話沒說完,喘不過來,站立不定,身子不住搖晃。

一燈大師聽到天竺僧的死訊,饒是他修為深湛,竟也沉不住氣,立即站起,「怎麼回事?」

朱子柳指著公孫止道:「是他唆使絕情谷弟子乾的!」

原來公孫止來谷中前,心腹那裡打聽到裘千尺抓了兩人囚禁在火浣室。他心中恨裘千尺入骨,料定這兩人和裘千尺有大大的關係,當下便讓心腹將二人暗中殺了。

趁著天竺僧在情花叢里尋覓解藥的時候,那心腹一擊得手。朱子柳正回天乏術之際,楊過和小龍女趕到,當下逼問這心腹,得知乃是公孫止的主意,連忙趕了過來。

公孫止聽他說破,倒也不推辭罪名,他轉過頭對謝曜道:「謝兄弟,你我二人聯手罷!待找到這最後一顆絕情丹,我一定交給你!」

謝曜此刻料定他不是好人,心下一沉,正欲開口,就聽身後的楊過怒然道:「師父!別聽他的,公孫老兒奸詐無比,便是他害得弟子身中情花毒,還妄圖搶走龍兒當妻妾,是個大大的惡人!」

公孫止聞言大驚,沒想到楊過就是謝曜的徒弟,這一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將絕情丹給他們。正紛亂不休之際,朱子柳和武三通已然分別抄起武器,朝公孫止攻去,「替師叔報仇!」

公孫止眼見撕破臉皮,舉起一刀一劍,高聲叫道:「眾弟子,惡婦勾結外敵,要殺盡我絕情谷中男女老幼。漁網刀陣,一齊圍上了。」絕情谷的弟子自來對他奉若神明,那日他被裘千尺打瞎眼睛逃走,眾弟子無所適從,只得遵奉裘千尺的號令,這時聽得他一叫,誰也不及細想,執起帶刀漁網從四角圍了上來。

裘千尺因為殘廢不能走動,她見弟子反叛,不禁大怒:「不要臉的東西!二哥!二哥!你還愣著幹麼?你要看你妹妹死了么?」

慈恩聽她叫喚,心下一軟,大聲呼喝便要動手,一燈大師驚然之下,忙上前阻攔他心魔發作。

登時大廳上一派混亂,十幾名青衣弟子舉著漁網湧上,每張漁網都是兩丈見方,網上明晃晃的綴滿了尖刀利刃。眾人武功雖強,實不知如何應付才是,眼見四周漁網向中間一合,每人身上難免洞穿十來個窟窿。只聽得公孫止喝著號令:「坤網向前,坎網斜退向左,震網轉右!」眾弟子應聲施為,一張張帶刀漁網漸漸逼近。

程英心下大急,和陸無雙一左一右扶起昏迷的申屠行沖往門外退去,謝曜也是頭次見得這般詭異的陣法,他揚聲吩咐:「諸位舉劍護住頭臉,強攻破網!」語畢,朝丁躍說,「阿躍,護住你師兄妹,你把扇子給我一用!」

丁躍點了點頭,將鐵扇抬手扔出,謝曜右手一抄,卻不展開,而是當做短棍。他足下一點,全然不懼網上剪尖刀,瞅准左側一名青衣弟子,手腕運勁,摺扇遞出,那青衣弟子心道這漁網網眼極小,又是金絲打造,對方斷然不能傷著自己,豈料他還未想完,胸口一痛,竟是被凌空點了一扇。

原來謝曜將六脈神劍融入鐵扇之中,鐵扇插入尖刀叢,不會傷到手。他見一擊得中,右手翻飛不停,轉眼又點到四人。

便在此刻,東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卻是郭芙。

謝曜轉頭一看,黃蓉等人自顧不暇,一燈大師和慈恩僵持不下,他不及細想,跨步上前,眼看郭芙要被漁網罩住,立刻一拉她左臂,將其扔給丁躍一夥,自己反身迎上。

「謝叔叔!」郭芙瞧他在漁網陣中持扇拼殺,不由一怔,恰好左側又是一面漁網向她兜去,五六把尖刀碰到她身上,漁網竟自反彈。

郭芙心下一驚,忙持劍躲開,心驚不已。若不是她身上穿著母親給的軟蝟甲,豈不是早就死了么!

楊過和小龍女也和丁躍等人並肩一起,八張漁網隨著公孫止的號令左兜右轉,已將他們圍入陣內。楊過見情勢危急,從背後取下一柄極大極鈍的劍,莫說砍漁網了,便是切菜都有些困難。

丁躍見狀不由一驚:「三師弟,這個時候你就別……」他話沒說完,楊過提起重劍,運勁往他身前的漁網上斬去。只聽「垮喇喇」一聲響,漁網裂成兩片,拉著網角的四名弟子同時摔倒。

「好呀!看不出重劍無鋒勝有鋒!」丁躍大讚一聲。

楊過這些時日經歷許多,難得發笑,這會兒看了眼自家師兄,忍不住笑了下:「二師兄,你說對了,這把劍還真叫『玄鐵重劍』。」說罷呼呼,兩劍揮過,又是兩旁張漁網散裂破敗。

謝曜這邊一人獨斗左右兩邊漁網,他不敢大意,拳掌齊施間,摧筋斷骨,摺扇左右虛點。眼見得身後又是一張漁網撲來,他心頭甚是煩擾,索性回身,一躍三丈,將鐵扇「刷」的一聲展開,調動全身內力貫入右臂,仿若使刀般凌空斬下,帶起的內力振飛衣袖,鬢髮四揚,嘴裡大喝一聲:「破——」

拉扯漁網的弟子只覺勁風撲面,扇刃隱隱又氣流流動,還未反應過來,這金絲和鋼線絞成的漁網,破網聲如裂金石,登時散為碎片。

眾弟子被內力一震,齊聲驚呼,烏拉拉摔倒在地。

謝曜手上不停,當下彎腰,將這些弟子每人一手刀打暈在地,以免他們再牽漁網,捲土重來。

公孫止哪想到對方人馬這般厲害,轉眼間破了他五張漁網,當下喝道:「再拉八張網來!」話雖如此,他卻往門口悄悄走去,準備趁亂逃脫。

便在此時,身後「嗤」聲一響,公孫止大驚失色,回頭一看,棗核釘已然近在眼前。

他雙手握住脖子,鮮血從他指縫裡流出,喉嚨里發出咕咕慘叫,倒地斃命。

裘千尺先是一驚,隨即大喜,她沒曾想自己隨意的一記,竟奪了此人狗命,當下仰天長笑,聲振寰宇。

眾人被她這又是凄厲又是詭異的笑聲吸引視線,不知是誰當先發現公孫止倒地斃命,大叫一聲:「谷主死了!」四周絕情谷弟子紛紛驚駭,收了漁網,不再動手。

一時間大廳上眾人罷手,裘千尺大笑道:「你們不是要追隨他嗎?你們不是對他忠心耿耿嗎?公孫奸賊這下死了,你們不聽我的,還想聽誰的?」

話音甫落,一干青衣弟子紛紛跪地求饒:「主母饒命!主母饒命!」

裘千尺此時卻也不處置他們,抬手招來丫鬟,吩咐道:「快,把我抬去公孫止那兒,我要親自在他屍體上划個十七八刀!然後將他扔進鱷魚潭,看鱷魚啃噬他的屍體,嚼爛他的骨頭,撕扯他的心臟腸子!」

郭芙程英等人瞧她猙獰的說出這番話,皆欲作嘔。

謝曜方才激戰,使得胸口傷勢複發,他立在門邊,靜觀其變。心中卻想:倘若裘千尺當真這般心狠手辣侮辱旁人屍首,他定得阻攔一二才是。

裘千尺來到公孫止屍首側邊,大喜過望,讓人呈來尖刀,獰笑道:「你辜負我幾十年,而今報應全算在你頭上了。咱們好歹是場夫妻,我本不願如此侮辱你的屍首,但我想啊想,想啊想,想到你挑斷我的手筋腳筋,想到你把我弄成這般醜陋的模樣……就恨不得將你一刀一刀的凌遲!」

她說到這,看了一眼黃蓉,心頭哀傷不已。若自己不遭遇這些,應當同黃蓉一樣風姿俏麗。

裘千尺越想越怒,大聲道:「奸賊,你死在我手上,當是沒有遺憾了!想起當年我受過的苦,我……」

話音未落,驀然渾身一僵,不再言語。

公孫止轉過頭,鮮血又順著他喉間流下,朝裘千尺冷冷一笑,斷斷續續的說:「惡婦,你……你……」他話沒說完,脖子一歪,架在椅子上的左腿滑下,當真氣絕。

眾人見此場景,皆是大驚。

原來公孫止方才中了棗核釘強撐著一口氣,料定裘千尺會上前來,趁她不備,左腳飛快抬起,將鞋尖的短刺刺進裘千尺的腰間,短刺上餵了見血封喉的劇毒,乃是公孫止保命用的秘密暗器,沒曾想今日方得使出。

這兩人生前的夫妻,臨死卻一個咒「奸賊」,一個罵「惡婦」,眾人不禁唏噓報應、報應。

便在此時,小龍女不知想到了甚麼,飛快的跑來,抓著公孫止的屍體搖晃,「你醒醒!醒醒!快將絕情丹在哪兒說出來啊!」她眼中含淚,復而又去搖裘千尺的屍首,「絕情丹在哪?解藥在哪?」

「龍兒!」楊過一把將她拉起,嘆道,「算了。」

謝曜復而想起小龍女的傷勢,走上前,伸出三指探了探她的脈。

楊過見狀,問:「師父,她……她還有得救嗎?」

謝曜不通醫理,只能號出小龍女脈搏虛弱,似乎全身都是傷,內傷、外傷,甚至還中的有毒,林林總總加起來,束手無策。

楊過看謝曜緊鎖眉頭,想到裘千尺和公孫止都死了,世間再無知道那最後一顆解藥的人。而小龍女重傷不治,即便找到那顆解藥他也不會一人獨活。楊過頭腦一陣暈眩,向小龍女望去,小龍女的眼光正也轉過來望著他。兩人四目交投,都是心中一冷,全身如墮冰窖。

小龍女緩緩走過去靠在他身上,楊過一聲長嘆,攜著她的手,往外便走。

「過兒,你往哪兒去?」謝曜生怕他貿然離開,忙制止道,「你留下來,讓為師再想想辦法。」

楊過心思聰慧,如何不知道謝曜只是怕他萬念俱灰下做傻事,心中甚是感念這個師父,當下轉身道:「師父,我陪龍兒走走,順便去告知公孫姑娘她父母的死訊。」

謝曜一愣:「哪位公孫姑娘?」

楊過當下將公孫止的女兒公孫綠萼的事情草草述了一遍,隨即便拉著小龍女離開。

不過片刻,便有一名渾身翠衣的女子奔來,她瞧見死去的裘千尺和公孫止,撲在二人身上嚎啕大哭。黃蓉走上前柔聲安慰了她兩句,那女子才漸漸不哭了,當下她遣人將父母遺體抬下去,準備擇吉日厚葬。

「楊大哥他人極好的,你們既然是他朋友,不如留下來用晚飯罷。」公孫綠萼說話間猶自帶著哭腔,但轉眸言辭間,溫柔純善,絲毫不像她的父母那般。

黃蓉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那叨擾一日,明晨我等便離開。」

公孫綠萼聞言不禁垂首黯然神傷,她心想楊過一定也會離開,這下再要相見,卻不知何年何月了。

*

慈恩在妹妹亡故那時便已舒緩下來,又垂首立在一燈大師的身側。一燈大師想著天竺僧的遺體,不禁悲然,忙讓朱子柳引路,前去將他遺體尋回,黃蓉等人也都跟著去。

謝曜惦念申屠行沖的傷勢,公孫綠萼見狀,讓谷中的大夫前來看傷。

裘千尺的暗器極其厲害,申屠行沖這隻左眼是徹底的保不住了,程英聽到這話,刷的背過身子,掩面哭泣。

「到底是我的錯,大師兄兩次救我性命,我……我就算死了也報答不了他。」

謝曜嘆息道:「英兒,你若當真這樣想,是要將行沖氣死不成?」

程英聞言一怔,明白過來,卻只能無聲哽咽。

丁躍看向謝曜,不住的嘆氣,嘆氣,嘆氣。

「阿躍,你又怎麼了?」

丁躍走上前,抓抓頭髮:「師父,我是擔心你和大師兄、三師弟啊。你們身上的情花毒……哎!」他說不下去,跺了跺腳。

一時間程英也止住哭聲,轉眸望向他。

謝曜對自己倒無甚在意,然而楊過和申屠行沖……就像他此前對洪凌波所言,寧願將徒弟的生死放在第一位。

正在他煩惱之際,房門被人推開,竟是郭芙匆匆跑來,「謝叔叔!謝叔叔!我們找到情花毒的解藥啦!」

房內眾人聞言皆是大喜,謝曜倏然起身,追問道:「解藥在何處?」

郭芙尚未開口,她身後又走來一人,瞧那面目,正是那名叫耶律齊的青年。耶律齊道:「郭姑娘,你誤會了,黃女俠說斷腸草只是有可能解毒,並不是說那是解藥。」

郭芙朝他做了個鬼臉,走到謝曜身旁,挽起他手臂,「謝叔叔,你快跟我來!」

一行人匆匆趕去天竺僧死亡的地方,但見黃蓉朱子柳一群人圍在一起,手裡拿著一株深紫色的小草,不知在討論些甚麼。

黃蓉遠遠瞧得謝曜,朝他招手:「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去找你。」

謝曜走上前,問:「芙兒說情花的解藥找到了?」

黃蓉沉吟片刻,將那紫色的小草遞給他,說道:「老前輩死的時候面容帶笑,手中正捏著此物。我師父洪七公他老人家曾道:『凡毒蛇出沒之處,七步內必有解救蛇毒之葯』。其他毒物,無不如此,這是天地間萬物生克的至理。這斷腸草正好生在情花樹下,雖說此草具有劇毒,但我反覆思量,此草以毒攻毒,正是情花的對頭剋星。」她頓了頓,皺緊眉頭,「但倘若我猜錯了,豈不是反而害死人么?」

謝曜怔然片刻,細細端詳那紫色小草,忽而微笑:「『情』之一字,唯有『斷腸』可解。」

說著便將那斷腸草吃下。

「師父,使不得!」丁躍和陸無雙搶上前,卻已經晚了。

謝曜原地盤膝而坐,運氣護住臟腑。一燈大師見狀,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少海」、「通里」、「神門」、「少沖」四處穴道上緩緩各點一指。這四穴都屬於陽氣初生的「手少陽心經」,對療傷有奇效。

謝曜但覺一股暖氣自四穴通向胸口,心中悶塞之意立時大減。潛運內力,護住心脈和丹田,過不多時,腹中猛地一動,跟著大痛,「斷腸」二字,實非虛言。

他緊緊咬牙,依舊運功不停,出力強忍,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盡受荼毒,才覺痛楚又漸漸回歸肚腹,喉頭一甜,嘴角溢出血來。

「謝賢弟!」「師父!」

饒是黃蓉也是大驚失色,她深知謝曜和郭靖親如手足,倘若謝曜因自己一句誤導死了,那可怎麼了得?就在眾人心慌之際,謝曜突然睜開雙眼,眼中光華流轉,竟是比之前氣色還要好上太多。

謝曜站起身,朝一燈大師、黃蓉等人團團作揖:「多謝諸位救命之恩。」

丁躍鬆了口氣,直接軟倒在陸無雙身上,抬袖擦乾:「我的好師父喲,你非得把弟子給活活嚇死么。」

眾人見狀不禁哈哈大笑,當下各自拔了更多的斷腸草,給申屠行沖和楊過分別送去。

*

幾人草草用過晚飯,謝曜回到房中,將斷腸草先給申屠行沖服下,用量逐減,抬掌在他後背運功引導,不過多時,申屠行沖便噴出一口鮮血,睜開眼看了看程英,復而看向謝曜,喚了句「師父」,眼皮一沉,又昏迷過去。

「師父,大師兄他沒大礙罷?」程英等人遲疑的立在床前,忐忑的問。

謝曜將被子給申屠行沖蓋好,看著他上過葯的左眼,嘆息道:「情花毒易解,目無再愈時。」

程英聞言,低首默默垂淚。

謝曜看了眼她,自知失言,忙沉聲安慰:「英兒,你切莫想得太多,此事與你無關。」

程英搖搖頭,也不回答,轉身跑出門。

「表姊!表姊!」陸無雙見狀,忙追了出去。

謝曜心頭複雜,卻也不知如何寬慰,便在此時,丁躍匆匆跑來,大聲道:「師父!大事不好啦!」

「又怎麼了?」謝曜倏然一顆心懸起,自從楊過與他爭吵后連日來都沒有遇到一件舒心的事,丁躍這會兒說大事不妙,不禁令人緊繃神經。

丁躍扶著門框,氣喘吁吁的道:「三師弟……他……他鬧著要跳崖!」

謝曜身形一晃,忙破窗而出。跑了片刻,忽然碰見朱子柳和一燈大師等人,驚道:「大師,你怎的也出來了?」

「楊小施主在斷腸崖瘋癲無狀,老衲趕去瞧瞧,切莫讓他做了傻事。」

謝曜仔細聆聽,果然聽到山崖之巔傳來一人嚎叫痛吼,當即不敢耽擱,一行人飛快的趕去斷腸崖。

還沒走近,便見山崖上黃蓉郭芙等人都已立在原地,楊過站在對岸崖邊,虛軟的跪在石壁旁,神色痴痴獃呆,不知怎麼了。

「過兒!」

謝曜生怕他一個失足掉下山崖,肝膽俱裂,揚聲道,「你在那幹麼?還不快回來!」

楊過一看是他,登時雙眼發紅,放聲哭道:「師父,師父,我回來又有甚麼意義?龍兒不見了,她不見了!」

謝曜聞言大驚失色,頓了頓,說:「或是她外出走走,你莫胡思亂想,萬一你摔下山,她回來找不到你,那可怎辦?」他說話間走到黃蓉身側,低聲詢問,「嫂嫂,到底出了何事?」

黃蓉面色慘白,看他一眼,半晌才低聲道:「此前你那姓丁的弟子拿來斷腸草,讓過兒服食。過兒卻不肯解毒,說甚麼龍姑娘傷重不治,他自己絕不獨活。」

謝曜微微一愣,隨即釋然,理解的頷首:「他對龍姑娘用情至深,是極好的。」

黃蓉「哎」的嘆了口氣,道:「我此前只當龍姑娘是小傷,雖然知道芙兒用冰魄銀針不小心刺了龍姑娘,但想龍姑娘是古墓派的傳人,定有解毒的法子,卻沒想到那時她正當逆轉經脈療傷,劇毒盡數吸入了丹田內臟……」

謝曜神色一凜,看了眼遠處的郭芙,她兀自不知出了甚麼事,正和耶律齊完顏萍一行男女說笑。

「天意如此,也莫怨他人了。」謝曜嘆了嘆氣,低頭一看深不見底的懸崖,倏然驚詫,心思轉回間已然猜到了甚麼,「難道……」

「不錯!謝賢弟,看來你也猜到了。」黃蓉聲音陡然拔高,指著身後的山壁,謝曜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那上面用劍尖刻著兩行字,一行大的寫道:「十六年後,在此相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另一行較小的字寫道:「小龍女書囑夫君楊郎,珍重萬千,務求相聚。」

黃蓉的聲音將楊過的心神拉回,一干人都看向她。

只聽她繼續說:「此乃大喜的好事。龍家妹子遇到了南海神尼,當真是曠世奇緣。謝賢弟,你說是也不是?」

謝曜怔了怔,隨即也撫掌大笑:「是,你同我也想到一處了。」

楊過聽見他們談話,臉色迷惘的問:「南海神尼?那是誰?」

黃蓉道:「南海神尼是佛門中的大聖,佛法與武功上的修為俱是深不可測。只因她足跡罕履中土,是以中原武林人士極少有人知道她老人家的大名。我爹爹當年曾見過她一面,承蒙授以一路掌法,一生受用無窮,嗯,那是十六、三十二、不錯,是三十二年之前的事了。」

楊過將信將疑,喃喃的道:「三十二年?」

謝曜頷首道:「過兒,這位神尼只怕已近百歲高齡。每隔十六年,她老人家便來中土一行,惡人撞到了她那是前世不修。好人遇到了,她老人家必有慈悲。」

朱子柳這時也笑著說道:「我瞧龍家妹子這等美艷如仙的人物,她老前輩定是十分歡喜,將她收作徒兒,帶到南海治傷去了。」

楊過喃喃的道:「隔十六年,隔十六年。一燈大師,此事當真么?」

一燈大師淡淡的「嗯」了一聲。

可楊過又垂頭道:「龍兒毒入臟腑,性命難保,倘若真的蒙神尼她老人家垂青,那麼十六年之中,定是神尼以大神通驅除她體內劇毒。我總道……總道那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黃蓉嘆了口氣,說道:「芙兒莽撞傷人,我……我真是慚愧無地。過兒,你這番猜測似乎更近情理。龍妹妹毒入臟腑,神尼便有仙丹妙藥,也非短時能將劇毒除盡。只盼她早日康復,神尼忽發善心,不用這麼久,便放她和你相會了。」

楊過眼眶中淚水充盈,望出來模糊一片,毅然道:「郭伯母,那我便到南海去找她,但不知神尼她老人家駐錫何處?」

黃蓉道:「你千萬莫作此想,南海神尼所住的大智島豈容外人涉足?」楊過瞪著黃蓉,厲聲道:「郭伯母,你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黃蓉指著石壁說:「那你看看那字跡是真是假?」

楊過跳著崖間石樑過來,伸手撫摸字跡,痴痴地道:「必然是真。」

黃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瞞你說,我只覺此事太過湊巧,一直還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來讓你寬心的呢。」

謝曜見黃蓉在旁說得興高采烈,心底隱隱猜中。只怕因為楊過不肯吃解藥獨活,小龍女留書石壁,定下十六年的期限,乃是為了讓楊過有個盼頭。不管十六年後能不能相見,至少也能讓他不喪失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到此事,心中不免傷痛。如今屈指算來,亡妻已故十八年,比那十六年還多兩年,可自己的情意未曾隨著時光衰退。楊過少年與他頗為相似,想必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也未必能忘。

「過兒,你來。」謝曜朝他招了招手。

他身上衣衫未換,胸口處還有一大灘血跡,楊過抱愧非常,乖乖的走到他跟前。

謝曜嘆道:「苦雨終風亦解晴,何苦執念一時片刻?十六年白駒過隙,彈指即過,龍姑娘既蒙神尼收留,你和她自有相見之日。倒不似……為師同你師母,此生唯永隔參商。」

楊過聞言渾身一震,抬起頭看向他,恍恍惚惚中記起自己當年在嘉興和謝曜初見,他便一直孤身一人。相比之下,自己和小龍女反倒比他好上太多。

「師父,弟子……弟子無顏對你。」

謝曜伸手摸了摸他頭,摸出一株斷腸草給他,說:「那就聽為師的話,快將解藥服下。切莫等你毒發,十六年後龍姑娘在此尋你不見,那可就糟了。」

楊過一想也是,倘若十六年後尋不得小龍女,他再跳崖陪她便是!打定主意,便將那斷腸草塞入口中嚼爛,盤膝而坐,運功療傷。謝曜抬手在他四大穴位上點了一下,暗中輔助,不過兩個時辰,楊過「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

眾人見狀心下稍安,就聽一燈大師言道:「這斷腸草確有解毒之效,但為求萬全,不宜連續服食,等七日之後,再服第二次,所服草藥,份量也須酌減。」

謝曜頷首答道:「弟子謹記。」

此時一夜過去,天光放明,黃蓉說道:「咱們離襄陽已久,不知軍情如何。我心下甚是牽挂,今日便要回去。」

謝曜不知想到甚麼,轉過頭問:「阿躍,無雙,你二人的婚事定在次年初一,覺得如何?」

陸無雙臉色一紅,將頭埋在丁躍頸窩,羞赧道:「全由師父您做主。」

丁躍聞言大喜,將她抱起來轉了兩個圈,大喜叫道:「我老伴兒終於嫁給我啦!」

眾人皆是哈哈大笑,謝曜心下也覺暢快,對黃蓉等人團團作揖:「屆時還請各位大駕光臨天山俠門。」雖然他和武三通素有間隙,但也對他報之以笑,來不來卻也不知了。

當下一行人在這斷腸崖邊揮手作別。

*

謝曜和楊過丁躍等返身去看申屠行沖的傷勢,恰好遇見公孫綠萼指揮谷中青衣弟子忙碌。

「公孫姑娘。」

楊過出言喚她,公孫綠萼回過頭來,面色一紅,復而一驚:「你們要走了嗎?」

「來日方長,有緣定會相見。」楊過感念她之前對自己的照拂,想到她父母雙亡,不禁有些憐憫,「你一個人守著絕情谷的基業,若是有麻煩,便去俠門知會一聲,楊大哥定會趕來幫你。」

公孫綠萼知道挽留不住,低頭默然。

楊過看得不遠處的情花,皺眉道:「天下最可惡之物,莫過於這情花樹,倘若樹種傳出谷去,流毒無窮。公孫姑娘,咱們發個善心,把它盡數毀了,你說可好?」

公孫綠萼喊了頷首:「楊大哥有此善願,菩薩必保佑你早日和大嫂相聚。」

楊過聽了這話,精神為之一振,當下公孫綠萼找來人手,將谷中所有的情花花樹一株株砍伐下來。谷中花樹為數不少,又要小心防備花刺,因此直忙到第六日,方始砍伐乾淨,淋上桐油,一把火全給燒了。

到了第七日,師徒三人身上的情花毒已然全清,申屠行沖的傷勢也恢復大好,除了以後視力受損,不得不佩戴眼罩。他個子魁梧,如此一打扮,反倒覺得凶神惡煞不怒自威,不似正道人物。

丁躍雖然心疼這個大師兄,但見他這般模樣,又是難過又是好笑。

一行人收拾行囊,準備回天山置辦丁躍和陸無雙的婚事,然而楊過卻是告辭,不願同往。

謝曜扶著蘆葦的馬鞍,微微一僵,片刻后便理解過來。想當初自己妻子剛死,也見不得人喜事婚堂,寧願一人獨行冷靜。

他嘆了口氣,點頭道:「你一人在外漂跡江湖,不要忘了本門宗旨,見不平事能幫扶一把便幫扶一把。但也不能虧待自己,冬天記得加衣,夏天也別悶著,飯要吃飽,覺要睡足,閑暇時就回天山看看。夫妻情分固然深重,但師徒手足之情亦不能忘,知道了么?」

楊過聽他語重心長,滿是關切,心頭一熱,大力的點了點頭,哽咽道:「師父,弟子先前與你爭吵,是大大的不該。你……你永遠都是弟子心中最好的師父。」

謝曜心下寬慰,伸手拍拍他肩膀。

眾人牽馬溯溪出了山谷,師兄弟三人又說了些貼己話,落日餘暉,長亭芳草,依依揮淚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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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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