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忠義兩難

第179章忠義兩難

謝曜那日為救小龍女身受九大高手一招,受了傷勢。原本憑他武功,這點傷勢靜靜調養幾日便可復原大半,但不料緊接下來蒙古率軍大舉進攻重陽宮,放火燒山,戕害弟子,謝曜無可奈何,只得忍著傷勢咬牙拼殺,同幾位師叔伯堪堪將重陽宮基業護下。

等蒙古撤軍,終南山上哀鴻遍野,一片狼藉。幾位師叔伯年事已高,尹志平、趙志敬身亡,教中一時間無人主持大局,謝曜神經緊繃日夜不休,四處查探,生怕蒙古復又攻上。後來他發現丘處機的二弟子李志常師弟為人端方,心思考慮不在他之下,這才放心交接教中事物。

沒等他離開重陽宮,又接到丐幫魯有腳的傳信,說是查到了絕情谷所在。

謝曜連吃飯的時間都來不及空下,當即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的趕來絕情谷,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救得兩個徒兒一命。方才李莫愁一劍正好刺中他之前受傷的地方,他此刻又坐在情花叢里,說句渾身負傷倒也不假,但想到自己的徒兒們大都安然無恙,心下稍安,不禁面露微笑。

李莫愁哪裡知他心中所想,還當他在笑自己方才所言的那番話,不禁大怒,呵斥道:「喂!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謝曜被她一吼,緩過神來,抬眸淡淡看她一眼,「嗯」了一聲。

這情花反倒阻止李莫愁無法靠近謝曜,她怒極反笑,說:「姓謝的,沒想到你也有今日!想你當初阻撓我殺陸冠英和何沅君那兩賤人,我便恨你入骨。後來三番四次與我做對,更是日日夜夜都想割下你的人頭!」

她語氣怨毒,四周人都覺汗毛直豎,謝曜也覺奇怪,細細思索自己與她相處,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惹得她如此記恨。

「李莫愁,你我本該無冤無仇,但你濫殺無辜,殘暴無良,所作所為,無論哪一件,皆是江湖正道所不齒。」他語氣不疾不徐,不快不慢,自有一股威嚴。

李莫愁瞧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毒花里,面色蒼白,卻鎮定自若。

而她不知為何,最是惱恨謝曜這副光明磊落正氣凜然的模樣,差些邁入情花里刺他幾個窟窿。

她咬牙切齒的胡亂罵道:「你說的倒是好聽!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小人,畜生,淫賊!」

遠處的丁躍一伙人聽她這般辱罵,皆是大怒:「李莫愁,你胡說八道甚麼!」「幹麼罵我謝叔叔!」「啊呸!你才是小人畜生淫賊!」兩方人隔著大片情花,對罵不休,看得四周的絕情谷弟子暗暗稱奇,領頭的綠衣人當下返身將這事兒稟報主母。

李莫愁罵了一會兒,見謝曜盤膝而坐,雙目緊閉,不為所動,儼然一副僧人入定的樣子,不由氣餒。

謝曜雖然身受重傷,又被李莫愁刺了一劍,哪怕被情花扎的千瘡百孔,到底武功卓然,不懼區區傷勢。

他此刻坐在情花里,正是為了掩人耳目,降低李莫愁的防備,實則暗中運日月無極療傷之法,雖不能立刻痊癒,但待療傷成功,制服在場任何人都是輕而易舉。

李莫愁畢竟不笨,她也瞧出謝曜正在暗暗療傷,心下一驚。奈何長劍被折,冰魄銀針又被漁網吸附,不知如何下手。

她雙目四下環顧,驀然掃到痴痴怔怔的洪凌波,眼神一凜,冷冷喚道:「凌波。」

洪凌波被她冰冷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道:「師父?」

李莫愁哼了一聲,雙眼微眯,洪凌波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把我交給你的毒藥拿出來。」

洪凌波聞言一怔,不明所以,掏出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奉上。

李莫愁捏著那藥丸,忽然出手如電,藥丸猶如天下最歹毒的暗器,朝謝曜的胸口傷處疾射而去,謝曜聽到風聲,不禁微驚,飛快的仰頭,只聽「嗖」的一聲輕響,毒藥貼著他衣襟飛出,打在一株情花花枝上,不消片刻,那株情花便枯萎死去。

「師父小心!」洪凌波脫口而出,卻是朝謝曜喊道。

李莫愁怒不可遏,上前抬手便要打她,但剛剛舉起手掌,卻又頓在半空。她突然輕笑一聲,人比花嬌,「再拿一顆葯來。」

洪凌波這下明白她的意思,哪裡還肯,倒退兩步,搖了搖頭:「師父,算了罷?」

李莫愁聲色俱厲的朝她呵道:「凌波,你瘋了?他方才說得話你難道沒有聽見,我若不先下手為強,待他傷愈,必定取我性命!」她說到此處長吁一口,抬眼掃了眼謝曜,淡淡開口:「那好,我不殺他。」

洪凌波正欲大喜,就聽李莫愁沉聲道:「你去殺!」

「師父……」

「聽見沒有!」

李莫愁怒斥之後,洪凌波還是獃獃的立在原地。

李莫愁見狀,不禁心底火冒三丈,反正自己被困此地,也沒有辦法出去,索性冷聲道:「凌波,你將他殺了,咱們才能踩著此人的屍體安然離開情花叢,否則遲早會被這花刺傷而亡。」她說完,見洪凌波緊緊皺眉,顯然並沒有附和自己的意思,當下又道:「如果你不願殺他,也不無不可,只是怨不得為師。」

洪凌波驀然抬頭,不解道:「師父,你……你這話甚麼意思?」

李莫愁不去瞧她,一揮袖微微側身,望著遍地的情花,涼涼道:「你的命是我救的,自我而生,自我而死,原是天公地道的事。你不殺他,那為師就只好踩著你的屍體了!」

洪凌波聞言幾欲站立不穩,陸無雙聽見也是駭然,當下便道:「李莫愁,你別胡來!」

謝曜此刻聽見她這番話,不悅亦然,睜開眼道:「你若當做如此作為,可有想過後果?即便一個人無德無能,也萬萬不能草菅人命。凌波在你座下,言聽計從,你若殺她求自己保命,著實另天下人鄙夷。」

洪凌波聽見他喚自己名字,心念一動,朝謝曜望去,謝曜與她視線相交,微微頷首。希望她能多堅持一時片刻,待自己傷勢稍好,便也不懼了。

他身上滿是血污,洪凌波瞧得心痛,忙轉過頭,朝李莫愁求道:「師父,弟子知道你早年被人辜負,心中始終留有遺憾,不然也不會造成現下的性格。我從小跟隨你身側,夜裡每每瞧見你默然垂淚,心中也是恨極了那姓陸的人。但陸家莊多年前便被滅門了,你的仇怨也該消解。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這麼多年來,你四處殺人,結了無數仇家,這些人多數都和陸展元沒有關係,到頭來傷的還是你自己啊。」

李莫愁聽她在眾人面前揭露自己的傷處,不禁大怒,上前便給了她一耳光:「孽障,你鬼迷了心竅嗎?」

洪凌波一個不慎,歪歪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絲血跡。

她捂著左臉頰,雙目含淚道:「師父!你別再執迷不悟了!當初我不懂事,和你一起作惡,殺了許許多多無辜的人,但……但我後來知道,這些都是萬萬不可為之。」

李莫愁只氣的胸腔都要炸裂開來,她咬牙切齒的道:「臭丫頭,你再說一句!」

謝曜瞧李莫愁神色激動,生怕她失手將洪凌波殺死,立時開口:「凌波,你莫要說了。」

「不,我要說!」洪凌波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從地上爬起,看向謝曜,「師父,雖然我此前的確不懷好意,同你的師徒情分也……也不如幾位師兄妹,可是你此前說給我的話,凌波都已記下。也是你讓我知道,甚麼是善是惡,甚麼是對是錯,就像你說的,世上並無後悔葯,一步踏錯,步步都錯了。」她說到此處,忍不住哽聲嗚咽。

李莫愁不由怒從心起,指著洪凌波,聲音發顫:「好極,好極,你終於要背叛我了么!」

洪凌波不知想到了甚麼,似乎在笑,她往情花邊緣後退了兩步,抬起模糊的淚眼,搖了搖頭,對李莫愁一字字道:「師父,弟子對你的忠心從無變改。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沒有你,就沒有如今的我。我以前不知道你濫殺無辜究竟是對是錯,而今卻是明了大義。還望您……莫再作孽,同我一般,改過自新。」

李莫愁聞言渾身一震,獃獃的沒有作答。

洪凌波說完這句,頓了良久,回望了一眼謝曜,眼中流下淚來:「師父,凌波求你一件事。」

謝曜心下不明,柔聲道:「你說。」

「我師父她一定會改過自新的,但求你……但求你饒她一命,算是我報答了她的養育之恩。」

四下里眾人聽她語氣不對,皆是驚然,黃蓉率先反應過來,大聲道:「且慢——」

但話語喊出,卻是遲了,洪凌波將瓷瓶里的毒藥盡數倒入嘴裡,像只鳥兒似的張開雙臂,仰頭倒入鮮艷的情花叢中,壓倒一片落花。

她終是沒有忍住,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望著一方天際,喃喃道:「自古忠與義,最是……兩難全。」

「凌波!」李莫愁渾身一震,哪裡料到她會自盡,上前兩步,卻被情花阻攔了去路。

謝曜大驚失色,恰好運功完畢,搶身過去,一把將洪凌波扶起,抬掌便往她后心運功逼毒。洪凌波「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抬手緊緊捉住謝曜手腕,她側頭看了眼謝曜,哽咽著問:「師父,你莫浪費功力了。」

「你這是為甚麼!」

洪凌波仰頭瞧他,卻忍不住一笑:「我倒也算死得其所。」她說著看向李莫愁,「師父,你一定要記得弟子的話。弟子……弟子只有來生再報你的大恩大德。」

李莫愁聽她這番話,自己方才還想殺了她墊腳,小時候的洪凌波乖巧伶俐,往事點點湧上心頭,竟是悔恨萬分難過非常,她如此逼迫,以致既害了世上唯一的親人!

李莫愁心頭哀慟,朝她點了點頭。

洪凌波心頭大石落地,嘴邊浮現笑容,她緊緊握住謝曜手腕,心底卻高興極了,低下頭羞赧道:「我能死在師父你的懷裡,倒也沒有遺憾。」

謝曜身子一僵,瞧她這副模樣,嘆息不已。

洪凌波自知時命不長,抬眼問:「師父,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你想問甚麼?」

洪凌波臨死倒也不再拘謹,將心中滿腔的話都說了出來,她垂下眼帘,柔聲道:「自幾年前初見,我……我便對你歡喜的很。後來陰差陽錯能留在你身邊數日,已是天大的幸事……咳咳,我本以為天長日久,你定然會喜歡上我,可沒想到……沒想到你竟是有過妻子……」

她說到這裡,語氣惆悵悲哀,哽咽了一下,復而抬起眼,輕聲問:「師父,倘若我和師母……一起……一起摔入這情花叢里,你只能救一個人,你會救誰?」

謝曜聞言怔了怔,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然而此時思來天書,被情花刺傷之處登時鑽心的疼痛。他忍住痛楚,定聲道:「先救你。」

洪凌波頓時高興的渾身顫抖:「難道師父,你……你……」

謝曜知道她要說甚麼,不禁深深的嘆了口氣,「你如何還不明白?你是我的好徒弟,她是我的好妻子,我先救我的好徒弟,此乃仁義;再回去救我的好妻子,她也定會理解我的仁義。」

「可……可你回去救她,已經晚了。」

謝曜想到天書,傷處疼得讓他額間虛汗連連,咬緊牙關,沉聲道:「那我便陪我的妻子同死!」天書對他的情,即便是三生三世也報答不了的。

洪凌波心頭一痛,劇毒發作,又大口大口的吐出鮮血,她眼裡含淚:「好罷……好罷……假使我再早生幾年,比師母先遇見你,你會喜歡我么?」

謝曜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然而此時僅僅一思,便覺有負。他這生欠天書太多,除了性命還有幸福,不管誰先遇見他,這輩子能愛的也只有天書一個。

於是他搖了搖頭,「不會。」

洪凌波沒想到他心如鐵石,自己都要死了,也不肯甜言蜜語的安慰兩聲,當下吐出一口鮮血,垂淚道:「弟子……真羨慕她。」緩緩鬆口緊握的五指,懷揣遺憾而終。

陸無雙感念師姊平素相待之情,傷痛難禁,放聲大哭,叫道:「師姊,師姊!」說著便要奔入情花里,幸得被丁躍攔腰抱住,「跛妹!別胡鬧!」

程英一瞬不瞬,面色發白,神色不定。眾人瞧得洪凌波慘死,都不禁黯然神傷。

李莫愁心底難過,痴痴地看向謝曜,想到他那番話,又想到陸展元和自己,登時悲痛難以自持。

倘若陸展元及得上謝曜一半從一而終,那該有多好……

她似乎此刻總算明白了自己為何對謝曜如此恨之入骨,除了因為正邪不兩立,更因為自己潛意識裡將他拿來和陸展元比較,心裡常常怨念,為何陸展元不是姓謝的那樣,武功蓋世,敢作敢當,深情如一……這些怨念漸漸化為恨意,便再難消除。

「你傷勢大好,要殺我,就快下手!」李莫愁冷冷的說道。

謝曜看也不看她,只說:「我答應徒弟饒你一命,大家也莫為難,你速速走罷。」但下次倘若再聽她作惡,那就絕不饒恕了。

李莫愁心知他一言九鼎,此話一出絕對不會更改,當下便道:「好,我此後雖再不會殺別人,但你卻是我李莫愁一輩子的仇人!」

「隨你。」

李莫愁說罷,環視四周,卻不知如何闖出這情花坳。

便在此時,黃蓉遠遠說道:「李姊姊,我教你一個乖,你要出花叢,只須用長劍掘土,再解下外衫包兩個大大的土包,擲在花叢之中。」

李莫愁細想的確如是,當下便依言照做,幾個蜻蜓點水,躍出情花坳。末了回望一眼花叢中的謝曜,他抱著死去的洪凌波面罩寒霜,眼裡也無半分柔情,一時間感慨萬千。

她總覺自己一生命苦,滿腔情意付諸東流,但說到底那負心郎和她畢竟有過歡喜日子。只可惜了洪凌波,到死也沒得人一分情。

復又看了眼洪凌波,李莫愁心酸難忍,她一揮衣袖,飄然離去,嘴裡輕吟,「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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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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