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迷失航向

第22節迷失航向

龍將裴多菲的「兩者皆可拋」改頭換面,自以為是對初戀和愛情的痛斷,更是對人生目標的反思。龍的這一思想突變,可以追溯到龍的少年。

「文革」初期,龍被「四偉大」光輝形象籠照,達到了頂禮膜拜的程度,決心步偉人的後塵,披荊斬棘,揮斥江山,高瞻遠矚,指點乾坤。所以,龍拜讀過《**選集》第一卷《湖南農**動考察報告》一文,對農村的階級劃分有所了解,為此,龍到農村的第二天晚上就活學活用,理論聯繫實際。

那晚,龍和小馬參加每晚的生產隊例會,進入會場,龍看到桌旁坐著一個臉色憂鬱的中年瘌痢頭,心想,這個瘌痢頭肯定是「四類分子」,要不就是「黑五類」,而且,會場的氣氛有點沉悶。

隊長招手示意他倆坐到桌前,龍又心想,好傢夥,下放第二天,貧下中農就要給我倆上階級鬥爭第一課了,隊長讓我倆坐在前排,無非是想讓我倆能更清楚地看清階級敵人的嘴臉,以便我倆今後擦亮眼睛,站在階級鬥爭的第一線,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正當龍聚精會神思考可能讓他倆發言的演說詞時,隊長開口道:「老少爺們,上面分給我們生產隊兩個知青,這是......。」隊長將他倆逐一介紹了一番后說:「從今晚起,開會讀報這鳥媽事就交給小龍小馬你們倆,你倆自己定,誰來讀。」

說完,遞過一份過期的安徽日報,小馬不願讀,小龍問隊長讀哪一篇,隊長說,你喜歡讀哪一篇就讀哪一篇。龍在頭版找了一篇關於鬥批改方面的文章,清了清嗓子,學中央電台播音員的腔調,讀的鏗鏘有力。

接下來,隊長開始布置第二天的農活。龍心裡在急,心想,先要抓革命,才能促生產呀!換上我,肯定先要讀上一段**語錄,呼上幾聲口號……。正當龍在游思走神之際,隊長又開口了:「下面,由老揚布置下一階段民兵的工作」。

「我的媽呀!原來瘌痢頭是民兵排長啊!」龍心裡暗暗叫苦的同時,臉開始發紅,發亮,發光,龍的心在發怯,發慌,發顫。

那一刻,龍的內心自我獨白,是學「毛選」思想覺悟太高了,還是狂熱的革命幼稚病發作了;是階級鬥爭這根弦綳的太緊了,還是電影反面人物看多了。說是也是,說不是也是;說對也對,說不對也對。當時,龍像一頭蒙了眼的大水牛撞了牆,懵了。

然而,龍的狂熱革命理想還在蔓延,還在實踐,還在行動。

一天,小龍和老倔頭倆搭手抽水,抽水分大車和小車,大車6人,小車2人,老倔頭是隊長的舅舅,輩分大,資格老,很愛說笑話,身材粗短,像武大郎。抽水忒磨人,必須不停說話,沒話找話,否則,一邊抽水,一邊要充瞌睡。

「小龍」,老倔頭喜歡把「小」讀第四聲,把「龍」讀第三聲,聽上去很彆扭,但別有一番韻味,「你們城裡人不種田吃啥?」老倔頭喜歡七問八問。

「我們有購糧證,到糧店去買。」

「你們城裡人吃菜哪裡來?」老倔頭又開始盤問。

「上海也有農民,專門種菜給城裡人吃。」

「那你們不快活死了?!有人種米,有人種菜,還拿工資,那你們下來幹什麼?」

「不是我們要下來,是**派我們下來。」

「這毛老頭子年歲比我大,人老了要發昏,犯糊塗,我們自己口糧都不夠吃,你們一來,我們就更不夠吃了。」

龍一聽老倔頭說話有點不著邊際,故意把話岔開,想從他嘴裡了解一些舊社會的苦和新社會的甜,接受一些農村階級鬥爭的「再教育」,可以提高階級鬥爭的觀念,便於投身到農村三大革命運動中去。

「老倔頭,你是老貧農,經歷過新舊社會,解放前,你家可餓死過人?」

「58年才餓死人,解放前,哪有餓死人的,糧食多的吃不掉,賣也賣不掉。」

龍想,今天的對話對不下去了,教科書上明明說舊社會天下烏鴉一般黑,四川有惡霸地主劉文采,雷鋒小時候討飯,被地主家的惡狗咬傷,這老倔頭的思想覺悟太低了,讓我啟發啟發他。

「嗨——。老倔頭,解放前,隊里那個老地主,肯定壓迫過你家吧。」

「沒的事」,老倔頭邊說邊搖頭,「我們這一片都是下江人,老家在江北,原來這一片都是湖灘,他們家比我們來的早,佔得地就多,活忙時,雇幾個短工,一解放,按地畝劃成分,就弄個地主,其實,也跟我們差不多。」

一老一小的對話還在繼續,龍認為有必要,有責任,有義務開導開導老倔頭,否則,有損貧下中農的形象,有損隊長的權威:「**說階級鬥爭一抓就靈,村上的老地主還藏著變天帳吧?」

「嗨——笑死人,我說小龍,你頭腦里怎來這麼多怪念頭?那是公家人管的事,我們農民只管種田吃糧,」

小龍第一次聽到公家人這個詞,覺得挺新鮮,追問道:「什麼叫公家人?」

「拿工資的,星期天不用上班,還有勞動節,國慶節,我們農民過不到這種節,你說可對?」

小龍一想對呀!農民只過傳統節日,至於勞動節,國慶節照樣幹活,所以,農民對國家沒有概念。

從老倔頭身上學不到什麼,龍轉而將自己的疑惑求教全大隊學歷最高的大隊會計,因為,大隊會計畢業於蕪湖拖拉機技校。

會計一出口不是政治領先,而是粗話領先:「媽的,搞那鳥東西(即階級鬥爭)幹嗎?又不能當飯吃。」可能,他覺得面對知青說這話太露骨,於是,改口道:「上面沒讓搞,自然,我們底下就沒法搞,你說是不是?」

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心想,城裡的「四大」⑥如火如荼,農村咋不見一條標語,一句口號,自己好像到了世外桃源。

「媽的」,會計開始發牢騷:「一到冬天就要開河,上面只管派工,不管發工資,全大隊每年新增加無效工分近萬分,今年的分配值肯定要低於往年。就好比一鍋飯,原來五個人吃,現在要六個人吃,自然就吃得少了。就拿我們生產隊來說,去年,一個勞力一天可以分到一元二角,今年肯定不行,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不會超過一元一角五分。」

會計晚上多喝了兩杯土燒,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吸了幾口旱煙,匝了匝嘴,一顆金牙在煤油燈光下一閃一閃。

「上面要求搞科學種田,老百姓不願意,死抱老黃曆,插秧還是一尺掛兩頭,畝產四五百斤,又不肯用化肥,又不肯用新品種,又不肯用薄膜育秧種雙季稻,媽的,自然,每年的分配就越來越低;自然,日子就過得越來越差;自然,社員的幹勁就越來越低。」

龍覺得會計的牢騷蠻有邏輯性,三個「又不肯」和三個「自然」排比句更增添了他對事物看法的規律性,正確性和前瞻性,龍覺得有文化的農民就是不一樣。會計的一番話給龍上了一堂實實在在的農村現狀課,激起了龍對插隊意義的歷史使命感,龍覺得肩頭的擔子沉甸甸的。首先,科學種田肯定是好事,我們知青一定要積極響應,做個科學種田的帶頭人。

然而不久,龍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濃,心中的疙瘩越來越緊。感覺自己像一艘脫了纜繩,壞了馬達,丟了羅盤,隨波逐流的棄船,在茫茫的大海上漂泊,沒有方向,沒有動力,更沒有目標。

⑥「四大」——即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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