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臨別
游完華山已到了第三天。晨練回來，吉祥像往常一樣準備上早課，楊傳簫讓他休息兩天，為第五天出發養好精神。吉祥三番兩次問師父，夢裡那個聲音叫他去幹什麼，楊傳簫每次只能無言以對，最後，無奈地說：「師父不是可以知道的那個人，去了你就會明白，耐心等吧。」
吉祥不再追問，自己坐在沙發上不知在想什麼，猛然間冒出一句：「那個聲音好像是一位老爺爺。」
很快，到了第四天傍晚，自從華山之行歸來，楊傳簫的目光幾乎沒怎麼離開過吉祥，話少得可憐，只是偶爾回復他的問題。吉祥幾次感到師父在看自己，所以有時也轉過頭看看師父，見他不像有什麼事便繼續玩手裡的東西。
晚飯時間，吉祥拿著筷子、勺子站在餐桌旁等師父做好后叫他去端菜，沒過一會兒，楊傳簫從廚房端了一個大托盤出來，吉祥見狀，忙起身去廚房端其它飯菜，楊傳簫叫住說：「今天，咱們就只有一個菜，不過你可沒吃過，嘗嘗吧。」
吉祥把米飯挪到跟前，先看了看這道菜，鮮綠色，一段一段的，拿起筷子夾一條放在嘴裡嚼了幾下，楊傳簫看著他，吉祥眉頭一皺，嘴裡還沒嚼下的菜吐到紙上，問道：「這是什麼呀？」
楊傳簫微微一笑，說：「先吃口米飯吧，這道菜叫苦瓜，自然要有苦味，不過，雖然叫苦瓜，但讓師父這麼一炒，它就不再只有苦味了，另外新添了五種味道。
「我剛才嘗就是苦味，沒有其它味。」吉祥緊皺的眉頭半天散不開。
楊傳簫解釋：「那是因為你剛嘗到苦味時，還沒繼續往下嚼就給吐了。」說完，楊傳簫夾了一筷子，看著吉祥有滋有味的嚼起來。
「還有什麼味道啊，師父？」吉祥眉頭舒展開來，用孩子的眼神問道。
「單是苦瓜本身的苦味肯定不好吃，所以師父炒的時候，加了幾種佐料，鹽、糖、醋、辣椒，五種味道混在一起別有一番滋味，不信你再嘗一次。」
吉祥加了兩條苦瓜不情願地放在嘴裡，心裡還想著第一次的苦味，嚼了幾下，眉頭略微皺起，但嘴裡沒有停。
楊傳簫忙問道：「嘗出什麼味了？」
「呃……有苦味，有酸味，還有辣味，鹹味。」說完看著師父。
「五種味還差一個呢？」楊傳簫看著他。
「還有……還有，」吉祥轉了轉眼睛突然大聲說：「還有甜味。」
「還不錯，都嘗出來了。」楊傳簫高興地說。
「要是沒有苦味會不會更好吃啊？」
「不，」楊傳簫喝了口酒，放下筷子講道：「苦味是襯托，苦字當先，接下來才能體味到酸、甜、咸、辣的美味。現在說你還不能完全理解，有一句成語你可以先記住—『五味俱全』，這個詞不光可以說吃的東西，人一生從小到大會遇見很多事，也可以說是五味俱全，等長大后你自然會明白。」說完，一仰頭整杯酒灌下去。楊傳簫已多年滴酒不沾，只是這一晚不同往常，他不想讓自己太清醒。
不知是否似懂非懂的教誨起了作用，小吉祥一口一口就著菜，像往常一樣很快吃完了這頓飯。別看師徒二人一直在專註討論苦瓜的五味俱全，濃香的酒氣早已飄到小吉祥鼻子里。席間吉祥時不時瞅兩眼師父的酒杯，楊傳簫看了出來，用筷子沾了一點讓他嘗，剛碰到舌尖，小吉祥立馬皺起眉頭使勁往外吐舌頭：「酒這麼難喝您怎麼還喝呀？」楊傳簫抿著嘴低聲笑了一下。
嘴裡的酒味剛過去，小吉祥撂下碗筷詭秘地看著師父偷偷樂出來，楊傳簫剛剛吃完，見吉祥神秘的樣子，知道他又在搞什麼小名堂，故意不先發言，等他自己露馬腳。吉祥一副很得意的樣子持續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說出來：「師父，我剛才騙您呢，哈哈哈！」
楊傳簫笑道：「騙我？什麼時候騙我來著？說說看。」
吉祥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剛才我說苦瓜有甜味根本不是嘗出來的，是您說裡面加了糖我才知道，哈哈！」楊傳簫起身在他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吉祥樂的捂著肚子坐在了地上。
「不行，小東西，得罰罰你。老不讓師父看你的日記是不是？快拿來讓我瞧瞧你都寫什麼了。」
吉祥笑著使勁搖頭，就是不肯。
「知道你護自己的日記，不給看就罰首歌，快起來。」
「快點兒。」
吉祥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慢慢站起身看著師父。楊傳簫向窗外望去，沉思片刻，輕聲說：「就唱那首『但願人長久』。」
「啊，怎麼唱這首啊？」吉祥眼裡閃露出調皮的目光。
「能不能想起來？」
「能。」吉祥笑著點了點頭，準備清唱。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曲唱罷，楊傳簫剛要開口，不想小傢伙上了癮，第二遍已經唱起來，楊傳簫輕笑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聽著。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唯恐瓊樓玉宇……
這一夜，屋外靜得出奇，沒有絲毫聲響，好像生怕驚擾了孩子。吉祥沒有做夢，睡得很實，完全處於放鬆狀態。楊傳簫躺在床上，不知為何，酒勁兒遲遲沒有上來，許久不能入睡。不過，他沒有特意去想某件事，只是靜靜地躺著。
漸漸，進入朦朧，昏昏沉沉。
「讓他去吧！」
楊傳簫腦海里一語閃過。
朦朧中醒來，外面下起雨，不算大但可以清晰聽見。楊傳簫望著窗外，想起了人神通靈的清明雨夜……
整晚，沒有再合眼。
自從吉祥講出那個奇怪的夢，爬華山途中，回來的兩天里，甚至是吉祥臨睡前一刻，楊傳簫不止一次有過留住孩子的想法，他太在乎吉祥了。如果不是今晚，第二天早上，他隨時會擋住孩子。
天剛蒙蒙亮，一陣悅耳雅緻的鳥鳴聲把吉祥從睡夢中喚醒，坐起身揉揉眼睛，向窗外望去，是自己的大喜鵲站在宅院枝頭叫早。幾聲過後停下來，頭像撥浪鼓一樣，左轉右轉環視四周。突然，喜鵲朝卧室里看來，注視片刻，一扭頭，展開翅膀騰空遠去，沒有再折回。
吉祥穿好衣服，見師父不在，大聲叫道：「師父，喜鵲飛了！」
楊傳簫正好把早飯端進來，他回過頭，向已空蕩蕩藍天望去，遙遙頭，把早飯放在了桌上，「喜鵲和你只有這些時日的緣分，它知道自己該飛走了！」
吉祥洗完臉，大口大口吃早飯，嚼著嚼著，發現師父站在旁邊看著自己，邊嚼邊問：「師父，您怎麼不和我一起吃啊？」
楊傳簫摸了摸他的頭：「師父今天不餓。」
「師父，您知道我早上是怎麼醒的嗎？是喜鵲把我叫醒的，喜鵲還是飛走了。」說完，臉上有些失落。
「留給咱們一個回憶不也很好嗎？」楊傳簫說。
「我還以為它不會飛走呢。」
「師父，喜鵲身上是黑色和白色，還有熊貓、斑馬、企鵝、斑點狗、奶牛身上也是只有這兩種顏色，您還知道其它動物嗎？」
「師父還沒想過。」
「那等您知道了就告訴我。」吉祥端起碗，將剩下的粥一飲而盡。
還是到了這一刻，楊傳簫走過來，扶著孩子的雙臂慢慢蹲下，露出些許笑容，笑中留有幾分傷感。
「吉祥，」
孩子看著師父，目光再平常不過。
「吉祥，咱們已經說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等做完這件大事後再回來，再答應師父一遍。」
楊傳簫緊緊盯著他，彷彿要從吉祥眼中得到什麼，告訴他前方是一條怎樣的路，要繞到哪裡，怎麼走出來，彼岸會是何處。
孩子眼裡不見大人的世界，面對未來，孩子所擁有的，是涌動無限的幻想，是一身充滿激情、蓄勢待發的熱火。吉祥愉快地應下來。
「師父，您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嗎？」吉祥最後一遍問道。
楊傳簫還是搖頭。
臨行前，吉祥猛然想起那顆金丹，一猶豫，趁師父不注意從枕頭下取了出來。
和往常一樣，吉祥匆忙回了下頭，揮手道別：「師父，等我回來。」
他沒能看見，在他背過身的一瞬，師父強忍住的淚水一下流出來。
楊傳簫身上軟綿綿的，靠著門柱，目送孩子下山，直到不見最後一點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