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

第二天一早，吉祥醒來不見師父，跑到院子里四處尋找也沒有蹤影。這時，一陣樂聲傳來，飄揚的樂聲已不是第一次聽到，而且每次都是一遍又一遍反覆傳來。

吉祥抬頭望去。山高一方，凄美的情調聲聲不息，一道一道，輕輕擦著厚重的山壁來到耳畔，久久沒有消散。

楊傳簫在玉女峰的吹xiao引鳳亭里，手持洞簫靠坐在木椅上，專註而深情地吹著那首曲子。不少來往的遊客被幽揚的簫聲吸引駐足，只是，不會有人聽出簫聲里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傍晚，楊傳簫回到宅地，一推門，吉祥聽見動靜飛快跑出來：「師父，您去哪兒了？」小吉祥一臉委屈的樣子。

「怎麼了？想師父了？」楊傳簫摸了下吉祥的小腦袋。

「您去哪兒了？」

「師父去山上玉女峰了。」

「到那裡幹什麼？」吉祥皺起眉頭。

楊傳簫摟住吉祥肩膀往裡走，「師父想起自己的一位朋友就會去那裡。」說著，把隨身帶的一對竹簫和玉笙放在精美的木質座架上，指給吉祥兩樣樂器各自的名稱，吉祥湊到跟前拿起簫吹了幾下，看著師父問：「為什麼每次聽到的都是簫聲，那個是什麼聲音呀？」

楊傳簫自從接過殷小姐離別時贈予的這支玉笙，再沒有吹過它，只是心中時常回想起兩人經常交換樂器吹奏的情景。吉祥硬纏著師父用笙吹一首樂曲聽，也不知為什麼，在小吉祥面前，楊傳簫總能提起興緻。最後一次吹這支笙還是在殷小姐剛提出辭別的那天。

楊傳簫輕輕試了幾聲，音色還是那麼清越、柔和，絲毫不遜當年。一曲悠揚、高雅的樂聲繚繞響起，漸漸同這裡古色古香的氛圍融入一體。曲末終了，楊傳簫已淚眼朦朧。

「師父，您怎麼哭了？」

「我只是想起了一個人。」楊傳簫擦了擦眼淚。

「誰啊？」

在山上吹xiao引風亭演奏時，旁人曾誇獎說，仔細聽，他的簫聲很投入。楊傳簫從未向誰提及過自己的內心，包括已故去的師父。然而今天，面對一個孩子，不知怎麼，楊傳簫心裡亂的很，好像什麼都壓不住似的。

「吉祥，我可以告訴你，只有你。」

「剛才聽到的那首『華山吟』，是我和一個叫殷玉笙的女孩兒多次在華山合奏的一首樂曲，殷玉笙就是你問的那個人。20年前，師父和你一樣，是華山派傳任弟子，閑暇時經常在吹xiao引鳳亭獨自吹xiao，很多次，看見了殷小姐，我們互相被彼此的樂聲吸引，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話到此處，楊傳簫哽咽了，他想起沉浸多年傷心欲絕的一幕：

「……可我已身入道門，對天發過毒誓，怎能無信？」

「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可能把幾代人創下的家業交由外人接管。既然是這樣，你就別再來找她了。」

「爸爸，我再勸勸傳簫，他會答應的，爸爸！」

「伯父——」

「傳簫，你不要說了。爸爸，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能勸動他，一定會的！」

「唉！聽我一句，年輕人，如果你真的愛過玉笙，今後就不要再和她見面了，這樣對你們誰都好。」

「爸爸！……」

「後來呢？」吉祥見師父怎麼不說話了。

「我們還是分手了。最後一次見面，她送給的我這支笙，和她的名字一樣，是玉做的。我開始以為玉笙會怨恨，可她說了一句話，她說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支持我的選擇。」

楊傳簫控制不了，兩股熱淚涌了出來。

其中的人情世故吉祥不能理解，可他聽出了一點，師父因為再也見不到殷玉笙才會傷心。

「師父，那個女孩是不是也在哭啊？」

楊傳簫緩了緩，「那次分手后就再沒有見過，後來過了很長時間，聽別人說她不滿父親看中的幾個人，心灰意冷，隻身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信。我每天把這支笙帶在身上，人無法留住，笙不能再沒有。」

天色已晚，楊傳簫沒有像以往思索一陣后才就寢，一天的憂傷讓他感到很疲憊，躺下不久便睡熟了。窗外漆黑寂靜，皎潔的彎月靜寂在上空，與屋內昏亮的長明燈遙遙相望。

吉祥聽了師父的睡前故事，一時半會兒還沒從興奮中出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屋裡唯一的亮處就是那座寶塔形的長明燈，以前只知道它白天晚上都是亮著的，並沒有仔細觀察過，吉祥索性掉過身子，趴在床上把長明燈打量了一番。從下到上，由很多圓層組成，每層外環一周擺滿了黃燦燦的細長小燈泡，越往上圓層越小，很稀奇。

吉祥歪頭看了看，小聲叫道：「師父，師父，您睡著了嗎？師父，師父。」

楊傳簫本來睡的很深，輕聲三叫兩叫，竟被叫醒了。

「怎麼了？」

「師父，我就是想問問，為什麼這些燈白天也要亮著？奶奶家的燈只有晚上才開。」

吉祥的問題讓楊傳簫困意少了一半。他靠著牆，雙手交叉墊在腦後，說道：「這種燈叫長明燈，是道家特有的一種器物，白天夜裡始終亮而不滅，代表長生久視，也就是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的最高境界。」

「是什麼意思？」

「每個人都會變老，所以每個人都想永遠年輕，沒有老的那一天，明白嗎？」。

「人老了會怎麼樣？」

「頭髮會變白，走路很慢，臉上全是皺紋。」

吉祥專註地看著師父，說：「奶*發全是白色的。」

「好了，太晚了，趕緊睡覺吧。」楊傳簫躺下身。

吉祥蓋好被子，眼睛依然盯著長明燈，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進入夢境。他夢見了奶奶：

「走，咱們去給你太爺爺、太奶奶燒紙。」

吉祥邊穿衣服邊問：「是照片上的太爺爺、太奶奶嗎？」

「對，就是。」

「他們去哪兒了，為什麼從來不回家？」

「太爺爺、太奶奶老了，到天上去了。」奶奶拉著吉祥準備出門。

吉祥一聽，很快意識到什麼，站在門口臉色一下變了：「那您以後是不是也——？」話沒說完，馬上就要哭出來。

奶奶忍不住，眼圈有些發紅：「奶奶不走……」

沉睡中，吉祥小臉上流出兩行清淚，慢慢的，淚痕在空氣中一點一點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