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傳任弟子

第二章 傳任弟子

農曆丁亥年立春剛過,華山派一樁非同小可的事務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傳任弟子大選,這也是各宗教門派非常慎重的頭等大事之一,直接關係到門派的前途命運。從道教華山派師祖陳摶開始,此番已是第29代。

三個月,大選終究天命所歸。

適逢吉日,封山靜場,道教華山派遠近聞名的傳任弟子入教儀式時隔35年故地舉行,本次已是有史以來的第29場。

一大早,楊傳簫顯得神清氣爽。兩人都換上了一身道衣:混元巾、方領圓袖藍色衣褂,高筒白襪,黑色圓口布鞋。小孩是齊頭短髮,所以不能像楊傳簫那樣用發簪別進混元巾頂部圓孔處露出的髮髻里。供品收拾妥當,楊傳簫帶著最終選定的這個孩子來到山下玉泉院。在華山派陳摶師祖像前,兩人一前一後雙雙跪倒,楊傳簫手持三炷高香,微閉雙眼,用心靈向師祖默默傳達開場祭語。

「師祖,今傳任大選落定,我華山派後繼有人。師父生前常提及『正』字,正即為和,人心所向,順天應地,弟子謹記於心,萬事以此當先。今傳任弟子剛剛起步,世事有待磨礪,望他日後時刻以正醒身,風雨之行,一路走來。弟子定竭盡全力教誨,望師祖、師父在天保佑這個孩子,保佑他!」

這種冥冥之中的告慰方式,華山派自古延續下來,至今從未更改。這只是傳任弟子入教儀式三個環節中的第一步。

自從第一眼看過這個男孩,楊傳簫就有種特殊的感覺。

那天清晨,細雨蒙蒙。楊傳簫在書房靜心寫書法,聽見敲門聲匆忙起身,門一開,見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媽,身旁站著一個快到她肩膀的小男孩,楊傳簫目光不由停在他身上。男孩髮型簡捷,是標準的刺頭小短寸,邊邊角角剪得很有型,兩道淺眉成半圓形自然舒展,鼻樑骨根部略微低平,這兩官的不顯山不露水,襯托出一雙精氣十足的「黑葡萄」。楊傳簫開門后,小男孩不停地左顧右盼,觀察周圍環境。

終於看到了華山派現任教主,見楊傳簫丰神清雅,氣宇非凡,料定眼前就是所謂仙風道骨之人。

「您是楊師父吧?」老大媽問。

「是我。」

「楊師父,我是特意帶孫子來拜師學藝的,聽說華山派又到了大選期,我想讓孩子來試試。」老大媽滿臉笑容,「打我小時就知道有這個儀式,不過以前只是聽聽而已,可最近這段日子,我親眼看見周圍不少孩子上山應選,真是和原先不一樣了。我看我這小孫子年齡符合要求,忍不住就把他帶來了。」說完,晃了晃男孩胳膊:「快,叫楊師父。」

小男孩正在好奇周圍的新鮮事物,聽見奶奶吩咐,看了眼楊傳簫,立刻表現出第一次見生人的不好意思,側過身雙手拽著奶奶的手臂,不住往她身邊依附。

「叫楊師父啊,快。」奶奶低頭勸道。

話音剛落,小男孩轉身面向楊傳簫,一臉童真無邪大聲說:「楊師父好!」好字拉的有些長,一聽就是小孩的叫法。楊傳簫點了點頭,把兩人往裡讓。奶奶仰起頭仔細瞧了瞧上方刻有「華山派」正楷金字的牌匾,邁過門檻,跟了進去。

踏上一段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路左,一座高大的桃花石穩穩佇立,上面刻有行書「福」字。沿路左轉繼續前行,剛走十餘步,便要向右拐,感覺路線設計有意而為。庭院植被叢生,清香的綠色氣息一路飄來,樹木間,不時有鳥兒飛落駐足,歡聲鳴叫。路右一邊,四四方方花飾雕刻的漢白玉大理石底座上,擺放著同樣材質,古時用來觀測時刻的日晷,鋼製晷針垂直穿過圓盤面,此時,雨後陽光明媚,盤面上的指針陰影清晰可見。三人一行走完庭院小徑,迎面是三間古色古香的建築。

楊傳簫轉過身說:「路左這兩間是會客廳和書房,路右這間是卧室,來,請進。」

奶奶笑著跟了上去,小男孩緊倒小碎步,一眨眼,先進了屋,奶奶在後面說:「這孩子,走路老跟小跑似的。」

雙雙落座,楊傳簫簡單介紹了一下招募淵源:「老人家,我想您也略知一二,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道教是中國唯一本土宗教,創立於東漢,距今已有1800多年的歷史。我華山派屬道教一大派系。道教起身於對自然的崇拜和治病救人,是我國傳統文化中最古老最神秘的文化現象,發展至今,現代道教教義在原先基礎上有了更深層次的遞進,主張順應社會發展潮流,遵守和諧自然的發展規律,人人平等,反對奢侈浪費和積德行善。傳任弟子就是未來的掌門人,要肩負起延續和發展道教華山派教義的重任,到現在是第29代。」

奶奶聽完回道:「我也是特別看重華山派的名望,知道了就想試一試,不然怪遺憾的,而且聽別人說,現在的宗教生活和以前大不一樣,已經古今結合了是不是楊師父?」

「嗯,正如您所說,當代華山派道教文化已很好地融入現實生活中,近幾代傳任弟子的錄取與培養制度也體現了這一點。只是,唯應徵者僅限5到6歲男童這一硬性規定從未更改。入選程序分三步,所有通過面試的孩子將在同一天進行筆試,筆試前五名的孩子選出后,他們要集體在這裡生活一個月,我會通過這段時間對他們言行的觀察,最終從五人中敲定一名當選華山派第29代傳任弟子。傳任弟子學齡前的一年由我親自調教,主要是給孩子做好引導,為入學打下良好基礎。學齡期,會在道教協會指定的附屬小學、中學、高中、大學完成所有教育課程,當然,道教所涉及的相關課程也被列入必修課,學校將由淺入深系統講述道教知識,逐步讓孩子認知自己的使命,領悟其中的真諦。所有學業完成後,傳任弟子將回到華山接管掌門人職位,在弘揚我華山派精神同時,要與各門派精誠合作,攜手研發道教不同學派更深層次理論。能否做到這些,就要看這名傳任弟子的悟性和品質。我不妨直說,進入這個門,路會走的很艱苦,一定要有心裡準備,如果安於現狀,毫無遠志,到頭來只能一事無成。」

奶奶笑著回道:「我都明白,我這兒肯定是沒問題,誰家孩子能來,那都是前世修的緣分,孩子真能學出來,吃點苦受點罪也是應該的。」

「對了,說了半天,還沒跟您講講我這小孫子呢。」

小男孩坐在斜對面,腰板挺的直直的,眼睛始終注視著他們談話,像大人一樣旁聽著。

「我家兩個男孩,另一個剛好小了一歲,他還嫌我沒把他帶來呢。給這個起名的時候,也沒想太多,希望孩子能一生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就行,祖上姓吉,後來我說,乾脆,順其自然,就叫吉祥吧,既能表達家人的心愿,叫著又順嘴。孩子父母都是搞野外攝影的,長年在非洲的熱帶雨林、大草原這類地方追蹤拍攝動物生活。吉祥剛生下來一直放我這兒照看,等會走路那年,他父母也不知怎麼想的,硬要把孩子帶到拍攝地住段時間,讓非洲當地的土著布須人照看,說是要鍛煉孩子。他倆說布須人是人類最接近動物的部落,幾千年前就懂得怎麼在野外生活,沒有接觸過文明世界,所以生活習慣一點兒也沒改變,現在還是原始部落。開始我一聽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那麼小個孩子放在原始部落里看著,長大了還不跟他們一樣,他父母看我不同意,就整天在耳邊說來說去的,我也拗不過他們,就勉強答應了。去了二年多,吉祥回來時長高了,就是皮膚晒黑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吉祥聽見奶奶說到非洲,一下來了精神,大聲說:「那裡有好多動物,根本就不咬人,我天天和它們在一起玩。」

奶奶接道:「還說呢,他們回來以後,我聽孩子講,他整天跟什麼大象、狒狒、豹子、鱷魚這些動物接觸,當時真把我嚇出一身汗,直埋怨他父母,早知道說什麼也不會放他去。」

楊傳簫點點頭問道:「吉祥,你和動物在一起怕不怕?」

吉祥猛地轉過頭,大大方方地看著楊傳簫回道:「不怕,我說的話它們都能聽懂。」

奶奶連忙接過話:「一開始,我還不相信,後來他爸爸說,非洲布須人的孩子從小就接觸過各類動物,吉祥和那些孩子們成天一起玩,膽子越來越大,都敢騎到大象背上去。不過我仔細一想也是,平常家裡養的小狗,時間久了,說點什麼不也大概能聽懂嗎?」

吉祥有些坐不住了,搖頭晃腦四下張望,突然想到了什麼,問楊傳簫:「家裡不是應該有好多人嗎?他們呢?」

楊傳簫想了想說:「原來這裡還有一位師父,不過,現在他已經去天上住了。」

「怎麼都到天上去了?」吉祥大聲說,楊傳簫和奶奶不禁笑出來。

「這孩子,」奶奶又笑了幾聲,「楊師父沒騙你,長大你就明白了。」

吉祥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楊傳簫,眼神里透出一股不肯放棄的心思,就像中間只隔了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吉祥坐了半天有些按捺不住,站起來在屋裡瞧東瞧西,見楊傳簫的紫砂茶杯很新鮮,湊過來一看,茶杯里除了茶葉和水,還有一個暗棕色海綿一樣的東西在下面沉盪。

「奶奶,這是什麼呀?」談話被打斷,奶奶一把拉過吉祥讓他坐好。

楊傳簫笑了笑:「這是胖大海,我嗓子經常不舒服,喝了胖大海泡過的水就好多了。」吉祥聽完又坐了回去。

「吉祥,知道今天奶奶帶你來這裡是為什麼嗎?」

「知道,選華山派傳任弟子。」楊傳簫和奶奶互視而笑。

「在這裡學藝可不比在家,要你一個人和師父住在山上,身邊沒有爸爸、媽媽和奶奶陪著,很多小朋友聽了都不願意,吉祥,你敢不敢自己到山上來?」

「不要!不要!奶奶?」吉祥皺起眉頭。

「這孩子,哪能老跟著奶奶住呀。」

「那咋了?」吉祥不大情願。

「你不是說想趕緊長大嗎?都忘了?老跟奶奶住就別想長大。」奶奶一本正經地講完,趕緊瞧了眼楊傳簫,怕他有什麼疑慮,心裡反覆念叨:這孩子可千萬彆拗了。

吉祥坐在椅子上也沒哭鬧,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楊傳簫,童真無邪的眼神中,帶出幾分常在大人臉上見到的那種若有所思。

楊傳簫看著吉祥略微點了點頭,「老人家,我還有一個問題,您的家庭是否對道教感興趣?」

「楊師父,這方面我和他父母只能算是一知半解,不過,雖然沒怎麼關注過,但肯定不會反感,道教是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陝西又是民族文化的發源地,骨子裡還是親呀。」

「從傳任弟子走到掌門人,任重道遠,沒有家庭的全力支持,孩子不可能成功。您是不是全力支持他?」

「當然,楊師父,我就是希望他們都好。」奶奶懇切地回道。

「好了,老人家,今天我對吉祥有了初步了解,您儘快帶孩子測一下骨齡,下周一上午八點,拿好結果帶他來這裡參加筆試,希望他能通過。」

奶奶心裡一下熱了,笑著站起身說:「今天麻煩您了,那我下次再帶他來,謝謝您了。」吉祥先一步跑到宅院門口等奶奶下山。

快出華山派大門時,奶奶不由問道:「楊師父,您祖上就是這裡人吧?」

「對,自古楊氏出華陰嘛。」說完,兩人笑了笑。

楊傳簫送走他們,回到書房裡想了很久。

黃昏時分,他換上藍色道衣來到山下玉泉院希夷祠。跪在陳摶像前,心中默語:師祖,華山派第29代傳任弟子近日可見分曉,望最終人選能歸屬一位真命弟子,師祖在天有靈,請保佑這位華山派門徒順利應選。

第二輪筆試如期進行。轉天,所有筆試成績揭曉,前五名的分數咬的很緊,中間只差1、2分。緊接著,一個月的觀察期,楊傳簫對這五名孩子的脾氣秉性作了詳盡了解,已心有所屬。

楊傳簫親手寫下榜文,最後一筆用力一收,起身將毛筆放置筆架間。第一名的成績竟然是100分,近幾屆從未出現過,而且正是自己最為看好的那個叫吉祥的孩子。第二天,榜文正式公佈於眾,華山派第29代傳任弟子大選落下帷幕。

奶奶背上二大件行李,領著吉祥直奔山上。途中,老人心裡的高興勁兒早已畫在臉上。一路上,時不時叮囑幾句:「吉祥,在家可說好了,自己在山上好好跟楊師父學,不許動不動就說回家的話,實在想奶奶就打個電話。一會兒見了楊師父,不能再纏著奶奶不放,聽見沒有?」吉祥沒再說什麼,乖乖地跟在奶奶後面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楊傳簫很早就坐在書房裡等,九點多時,雖然沒聽見響動,但還是覺得是有人來了。吉祥和奶奶一前一後走到華山派門下,孩子抬起手剛要敲,門自動開了,一抬眼,正好與楊傳簫對視,眼裡還是那種童真無邪的神情。

「楊師父好。」吉祥主動問道:奶奶臉上露出了笑容。

三人走進正堂,奶奶一臉喜悅,「楊師父,我跟老伴兒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真是給我小孫子積德了,這麼多優秀的孩子,最後選了我們,真要好好謝謝您。」

楊傳簫趕緊回道:「老人家,都是吉祥自己爭取的,筆試和面試成績全部第一,在歷屆選舉中都很罕見,我也很高興能接收這樣的弟子。」

「您把他領進門,以後就看他自己了。」

雙雙落座,楊傳簫說:「那天我已經把華山派傳任弟子的學制體系做過詳盡介紹,另外還有一點必須講明,按門派培育制度,學齡前也就是這一年內孩子不能隨便回家,除非有特殊情況。看看您家裡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

奶奶連忙表示沒有任何異議,想起了事先要叮囑的話:「楊師父,我這小孫子身體挺壯實,可就是脾氣大,拗,一著急有時鼻子愛出血,醫生也沒查出是什麼問題,就說要注意調節好孩子的情緒。我不在,楊師父替我多操心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見時候不早,奶奶起身準備下山,吉祥趕緊上前拽住她,可又怕奶奶生氣,只是小聲哼哼著,奶奶認真地看著他,只說了一句:「吉祥。」孩子很快從她眼神中領會到什麼,沒再出聲,不過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奶奶向楊傳簫道過別,沒有再跟吉祥叮囑什麼,轉身向山下走去。吉祥看著奶奶遠去的背影,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楊傳簫怕孩子傷心,安慰了幾句便帶他去各個房間熟悉環境。

下山路上,天色有些陰鬱,陣陣山風拂面而過,帶著一絲涼意。奶奶走了好遠才回過頭,擔心吉祥會追來,只見一路行人走過,茫茫山野再次空寂下來。此時,老人才真正感到分離后的孤寂,不由落了淚。

吉祥與楊傳簫一起生活了兩天。一開始,還有些不大習慣,師父問話時,總是轉過頭躲躲閃閃的,顯出小孩那種不好意思的表情。有幾次,楊傳簫故意拽住他問話,吉祥拗不過,便張開嘴在師父胳膊上似咬非咬地來幾下。

吉祥坐在椅子上時,上身總能挺的很直,這跟一般人坐姿會不由自主彎下去不同。開始,楊傳簫還以為是偶爾一、二次,後來發現,他經常一坐就能保持這種姿勢,及少有彎背的時候,一副神氣活現的小模樣。楊傳簫不時會提出一些即興問題,吉祥反應很快,稍加思索馬上做出應答。他看人時,表情變化十分豐富,有時,一臉孩童的純真,忽然間,又擺出一副精明睿智的樣子。好幾次,吉祥在一邊玩,楊傳簫從側面看他,吉祥覺察出師父一直在瞧自己,很不自在,每每這時,便會皺起小眉頭,眨幾下眼,扭過頭看看師父,意思說沒事老盯著我幹什麼。見吉祥舉止投足如小大人一樣,楊傳簫好不愛憐。

吉祥上山的第一天下午,正和師父在卧室熟悉環境,只聽身後「撲棱撲棱撲棱」連續好幾聲,轉頭一看,一隻黑白分明的大喜鵲從敞開的窗戶外飛進屋。楊傳簫以為是誤闖進來會馬上飛走,不想喜鵲站在床上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反倒欣賞起周邊的擺設。吉祥好是喜歡,上前把它捧在手上。喜鵲並不懼怕,像見到主人一樣非常聽話。吉祥覺得喜鵲是和家人失散了,跑到院子里把它往天上一拋,想讓它飛走,可試了幾次,每次都是在空中盤旋幾圈又飛回卧室。吉祥還是把它留在了身邊。

……入教儀式第一步開場祭語完畢,第二步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開天眼』。能有幸被開出天眼的孩子寥寥無幾,華山派歷任掌門人中,曾一人有此天緣。

楊傳簫五指展開,讓吉祥緊閉雙眼,在離額頭正中2厘米處,手掌左右來迴旋轉。沒一會兒,吉祥覺得頭有些暈眩,上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翻轉。猛然間,楊傳簫看見一輪硬幣大小的太極陰陽圖在吉祥額頭正中閃了一下,瞬間消失,他心裡一驚。約10分鐘后,楊傳簫動作逐漸慢下來,直到收手。吉祥睜開眼,雙手一個勁兒揉眼皮,感覺剛從夢中醒來一樣。楊傳簫仍舊沉浸在剛才那一瞬的興奮中,甚至沒有意識到道袍後背已全部濕透。

「吉祥,你知道師父看見什麼了嗎?」

「看見什麼了?」

「剛才,在你額頭上有一輪太極陰陽圖閃過,你果真有天眼,我已經把它打開了。太難得了,上天所願吶!」

吉祥揉揉眼睛不解地問:「天眼是什麼?」

「天眼就是太極天目,通常叫做太極眼,極少數人會有。天眼雖天生而來,卻需人為開啟。天眼一旦被打開,在一些特定時候,會看見一般人無法看見的事物。」說完,楊傳簫仍顯得意猶未盡,瞧著吉祥,發自內心的喜悅完全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吉祥聽了師父的講解,自然不能理解所謂無法看見的事物到底是些什麼。

幾天下來,吉祥完全褪去了剛來時的羞澀,有時楊傳簫故意逗他,吉祥若是聽出來總愛反駁一句:「你騙人。」

楊傳簫準備讓他一步步進入角色。每天清晨6點鐘,楊傳簫在宅院里教他空翻筋斗的本事。小孩身子軟,不到半個月,翻起來就有模有樣了。接下來,楊傳簫帶著他練習邊打筋斗邊上山,難度一下提高,練習中跟頭一個接一個沒少摔,好在吉祥這孩子個性強,皮實,從來沒想要打退堂鼓,適應了七、八天,吉祥已能沿山路一口氣翻出十幾個筋斗。見他動作要領基本掌握,楊傳簫準備進行規範化晨練。每天早上師父領路,吉祥跟在後面翻著筋鬥上山下山,一趟下來要一個小時。有一次在回來的路上,吉祥問師父為什麼每天都要翻來翻去的,楊傳簫告訴他,這樣練久了,一是平常走起路來會感到腳步非常輕便,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鍛煉有助身體健康,有了結實的身體才有好心情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一個周末,師徒晨練回來,楊傳簫換上一身白色寬鬆式練功服,站在正對華山派牌匾的一塊天然花崗岩石台上,熟練地打起拳,吉祥饒有興緻一旁觀看。

「師父,您是在練武術嗎?」

楊傳簫手腳沒停,眼神跟隨拳路走,不慌不忙講道:「我打的這叫太極拳,乃我楊式獨創,容納了陰陽兩種力量,看似無招,實則見招拆招,看似緩慢無力,實則四兩撥千斤。」吉祥一點都不明白師父的話,也沒問什麼,靜靜地欣賞師父的一招一式。楊傳簫形隨心動,心神合一,拳路有條不紊,旁若無人,完全沉浸其中……

吉祥作息時間很規律,8點半開始上課,上午安排算術和毛筆書法,下午是道教歷史課和古詩,15點后自由活動,晚上22點準時熄燈。白天無論什麼課上,吉祥總是挺直腰板,精神飽滿地聽講,時不時還要提出自己的想法。小孩畢竟是小孩,吉祥最喜歡的還是能讓他聽故事的道教歷史課,因為講的都是些高道、真人、神仙的神奇經歷,經常聽得他盯著師父半天眼不帶眨一下。楊傳簫知道裡面有很多不好理解的地方,所以,講課時用的都是非常淺顯的語言,小吉祥腦子轉的也快,跟上師父的速度並不費勁。三個月下來,已掌握了基本的加減乘除運演算法和和很多道教人物故事,特別是漢字,已能認識上千個。

自從有了那隻大喜鵲,吉祥一個人時有了玩伴,少了幾分遠離親人的寂寞,餵食的任務自己全包了。楊傳簫見他這麼喜歡,有一次特地告訴他:「吉祥,你可以教它說話。」

「騙人,鸚鵡才能說話,喜鵲學不會。」吉祥很快回道。

「這可騙不了人,全世界鳥類有9000多種,其中能模仿說話的佔五分之三,喜鵲就是這種鳥,只不過很少有人養,所以大都不知道它有這本事,不信你可以試試。」

這麼一說,吉祥興緻來了,為了能讓自己的喜鵲開口說話,一有空,他就站在宅院里煞費苦心地給喜鵲當啟蒙老師,別提多上心了。

有時,吉祥喜歡在宅院里轉來轉去,每個房間都逃不過他那雙精氣十足的眼睛。他發現師父喜歡在書房裡邊看書邊喝茶,一坐就是大半天。經常,楊傳簫在桌前品讀,吉祥一進來知道不能干擾他,每次都是自己靜靜地找點事干。要說書房裡最能吸引他的還是牆上的九幅詩句,字字皆用正楷書成,都是楊傳簫陶醉其中的名篇佳作,人、物、景、情不無涉獵。吉祥的喜歡是因九幅詩句被特別禮遇懸挂而起,現在的他,還遠遠不能遙想師父憶古思今的情懷。

一天下午,吉祥課上學到的漢字正是書房一首詩句里出現過的,上回念到這個字時一下卡住,不然,牆上所有詩句早就通讀如流了。

課後,吉祥跑進書房一眼找到了這幅詩句。

「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念完,他用心看著鱗字,不想再忘記。隨後,吉祥往牆壁四周掃了幾眼,知道現在這些詩句已難不住自己,一時興緻上來,決意把九幅詩句逐一朗讀。

「衝天季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一口氣讀完,吉祥打算瞧瞧這裡到底是些什麼書。書房裡三組5層大書櫃靠牆而立,每層都擺滿了書籍。吉祥隨意盯上了左側書櫃第3層的一本書,伸手夠,還差一段距離,乾脆踩著書櫃底層把那本書抽了出來,見上面寫著四個大金字「神農本草」。

「這是什麼?」吉祥自問,隨意翻了幾頁,還是有很多字不認識,書翻到一半,看見其中一頁有「四個一」三個黑體字,旁邊配有四幅植物釋圖。這時,楊傳簫拿著茶杯和幾本書走進來。

「噯!一看書就離這麼近,又不要眼睛了?」

吉祥扭頭看見師父,雙手舉著書大聲問:「師父,這本書里的『四個一』是什麼呀?」

楊傳簫接過書,「嗯,這是《神農本草》里的四個一,」轉身喝了口茶繼續說:「這上面畫的是神農架特有的四大民間草藥:『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文王一支筆』、『七葉一枝花』。你看,江邊一碗水像荷葉一樣,葉邊有鋸齒,葉中常聚滿露水,可止血止痛;頭頂一顆珠,莖上有3片輪生葉,果實黑紫色,像少女頭上戴的一顆珠寶,搗爛敷患處,可治療暈眩頭痛;文王一支筆,高5-15厘米,形如粗毛筆,頂部呈圓球狀,花莖紅或黃色,治療心慌非常管用;最後七葉一枝花,7片輪生葉長於頸上,花朵紅色,根莖可入葯,治療咽喉腫痛。」

「什麼是心慌?」吉祥問。

「你可以先這樣理解,心裡經常有不高興的事,所以身體會感到不舒服。」

「那書上寫的神農本草是什麼?」

「本草就是草藥的意思,神農是神農氏,他是中華醫藥的始祖,關於他有一個很好聽的故事。」一聽有故事講,吉祥更來了精神。

「神農氏是一位仙人,很久以前,他來到神農架,面對林海山巒,毫不畏懼,架木為梯,攀登而上,嘗遍百種植物草藥,遇七十毒而不懼怕,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中華醫藥。後來,神農氏下山時,不見來時搭建的木梯,原來,他在山上待了太久,所有木架早已落地生根,淋雨發芽,年長日久,竟成了林海中的樹木。正在為難時,一群仙鶴飛來,把他接上了天。我道祖太上老君曾在神農架一座山上煉丹,所以那座山取名『老君山』。太上老君和神農氏還在『二仙橋』上有過一面之緣,是為討論煉丹法術。」

「煉丹?」

「就是用鼎爐煉製一種使人長生不老的仙藥,也叫金丹。用各種金屬礦石和草藥在鼎爐里燒煉而成,燒煉越久,變化越妙,就是煉它上百次也不會消滅。金丹里有可以引起燃燒的硝石,三黃,如遇強烈光照會被立即點燃。我道家把金丹稱為『六神之首』,還記得師父給你講的『六神無主』這個成語嗎?來,說說都有哪六神?」

吉祥邊想邊說:「六神就是人身體里的心、肺、肝、腎、脾、膽。」

「好,都說對了。金丹是六神中的心神,丹在,則心定,不會驚慌失措,沒了思緒。一定要記住。」

「哇噻!我要有一顆金丹就好了。」吉祥驚嘆。

「那師父,鼎爐是什麼樣的啊?」

「華山南峰上有一個真正的鼎爐,有時間我一定帶你去看。」

楊傳簫起身離開,吉祥盯著書中「四個一」的植物釋圖認真看了半天,神農架四大草藥的摸樣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一次,楊傳簫在書房裡擺圍棋,吉祥跑了過去,只見師父一會兒拿起白色的扁圓石子放在一個地方,一會兒又拿個黑色的放在另一個地方,反反覆復,不時端起茶杯喝上幾口,眼睛始終盯著棋盤,下呀下,就是完不了。吉祥實在等不急,問道:「師父,您擺什麼呢?」

楊傳簫手裡沒有停,擺了顆棋子,抬起頭馬上又低回去,不緊不慢地說:「吉祥,你看,這種棋叫圍棋,在我國古代稱為弈,是棋之鼻祖,相傳已有4000多年的歷史。圍棋的圓形棋子和方形棋盤代表『天圓地方』,黑白兩色棋子分別表示我們道家的陰與陽。棋盤上有361個交叉點,象徵華夏農曆的361天。」

「不是有365天嗎?」吉祥不解地看著師父。

「古時,人們認為一年是有360天左右。」

吉祥看了看棋盤,說道:「那每個交叉點上擺一個棋子,棋盤都可以當日曆用了。」

「嗯,是個好辦法。」楊傳簫笑了笑繼續講道:「下圍棋可鍛煉一個人的計算能力、記憶力和判斷力,一盤下來快則五分鐘,慢則要一到二個小時。」

說著,棋盤上已布滿了數不清的黑白棋子,幾乎快擺不下了。楊傳簫鎮定自若地舒了口氣,伸手從棋盤上不同方位拾起很多棋子分別放回盒中,心中默數提子后留下的空位,最後,看著棋盤滿意地點了點頭。

吉祥對這一舉動大為不解:「師父,為什麼要把擺好的棋子拿走?」

「那些棋子被團團圍住,它們的氣已不復存在,所以就要被提走,這叫提子。」

「我什麼時候可以學圍棋呀?」小吉祥哪裡聽得懂這些術語,想儘早加入圍棋世界。

楊傳簫笑了笑說:「剛學完象棋又想學圍棋了?圍棋可沒那麼容易下,等再過幾年,不過,我可以先教你下五子棋,也很有意思。」

「五子棋是什麼?」

「五子棋也是用圍棋下,來,師父現在就教你。」楊傳簫讓吉祥坐在對面開始講解。

「五子棋很容易學,你看,咱們倆黑白各用一種顏色,也是你走一步我再走一步,下棋的目的是要把自己顏色的五顆棋子連成一條直線,就像這樣,」楊傳簫用黑子擺成一行,「看見了嗎?五顆棋子中間不能有對方白色的棋子插入,下棋時一是要儘快使自己的五子連成一線,二是要想辦法阻止對方連線……」

半年時間很快過去,寒冬即將結束。

爆竹一聲除舊歲,大年三十兒午夜,吉祥用正楷書法寫下了新年賀語——「五福臨門」。

日曆更新,時至農曆戊子年。

上下五千年的滄桑演變,註定這一年會發生什麼。

逐漸,課程由淺入深。一次,楊傳簫專門拿出一節課講授金、木、水、火、土的概念。

「先說說你自己理解的金、木、水、火、土都是什麼意思,沒關係,不怕說錯。」

吉祥大概想了想,回道:「金就是比錢還值錢的金元寶,木是家裡的桌子、椅子,人一天也離不開水,火是做飯用的,土可以放在奶奶的花盆裡種花。」

「好,說的不錯。水是人類和動物、植物不可缺少的;火的應用,早在北京猿人時期就已經開始,在他們居住的洞穴里曾發現有火燒后的灰燼;土是人類種植花草、糧食等農作物必不可少的;木是天然物質,取材於樹榦,可以打造成各種傢具,應用非常廣泛;金主要是指日常做工用的各種金屬工具,像鎚子、鐵鏟、榔頭等等。木器和金屬的應用,標誌著人類文明進入了新的階段。」說完,楊傳簫按水、木、火、土、金的五行相生順序畫出了圖形繼續講解……

聽完,吉祥按要求用自己的話敘述五行之間的關係,「水生木就是可以用水種樹,木生火是用木柴燒火做飯,木柴被火燒掉后就變成了土,然後是土生金,」吉祥還是不太明白師父所講土生金的自然變化,隔了過去繼續往下說:「金生水就是把鐵燒化了就變成了鐵水……」

一次歷史課上,楊傳簫應吉祥要求,講述了長城的古往今來。

「長城又叫萬里長城,長度可達十萬里之長。最早的長城始建於公元前楚國,是為了防禦敵人侵略,後來,經過很多朝代不斷修建,才達到今天的長度。提到長城就不得不提秦始皇,他統一了中國,建立了第一個以漢族為主體的封建帝國秦朝,秦朝期間修建的長城有一萬多里。你看這張圖片,長城穿越于山嶺之間,一望無際,是不是很壯觀?」

吉祥仔細看了看圖片,說:「那長城到哪裡才完啊?」

楊傳簫笑了笑回答:「經過幾千年的風吹日晒,很多省市長城的牆體已嚴重風化,就是有很多地方被毀掉了,出現大片不連貫的地方,而且,到現在為止,還有沒被發現的長城,所以誰也說不好長城到哪裡才是頭。」吉祥沒再問什麼,坐在那裡一直盯著這張圖片,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晚上,睡夢中,吉祥站在一座大殿前的平台上,身著明黃色龍袍,頭戴龍冠。放眼望去,突然,遠處山巒上,一道道城牆接連壘積起來,也不知連了多久,牆體還在無限延伸……

不知不覺,吉祥從夢中醒來,借著長明燈的光亮,看見師父坐在窗前靜靜地望著天空。

每天,只有在夜晚,楊傳簫才不會被瑣事煩擾,靜心回想那個他再也不可能見到的人,那個讓自己永遠留有遺憾的人。

「師父,您怎麼還不睡啊,我都睡了一覺了。」吉祥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你先睡吧,我想一個人坐會兒。」楊傳簫轉過頭繼續向夜空望去。

吉祥一打岔,楊傳簫思緒很快轉變過來,心中一陣迷茫:師祖,師父提到的那個人何時才能現身,師父說一定要等,弟子相信會有那一天,只是,弟子還要等多久?

夜已黑的很深,除了楊傳簫久久不能平復的心境,一切都靜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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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福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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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傳任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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