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履約

在無際的黑暗裡,洛風默默地在前面走著,似乎不需要光線和方向。

劉夢然默默地跟在後面,似乎感應到什麼,停下了腳步。

「風哥哥。」

洛風停了下來，微微頷首。

「我和這些人為何有這麼深的緣？」劉夢然回頭看了一眼沉靜飄在空中的雪影,似乎不帶什麼情感。

「一切都因我們降臨俗世,建立洛宮而起。你是不記得,卻不關乎旁人對你念念不忘。」洛風似乎在回憶什麼,頓了一下又道,「如那劉定淵，不過是你前世救了他。他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追隨你成為大善人，大善大德之人入輪迴的要求竟然只是得你一段情緣，哪怕是露水情緣……」

劉夢然蹙了蹙眉，眼底仍然沒有波瀾。「那雪影和歐陽甫呢？」

洛風已經再次前進，只見他搖了搖頭：「水兒，你也是的。凡世走一遭，變得對許多事在意了。」

劉夢然靜思片刻，是呀,以前的自己，對事都是淡淡的。跟上洛風的步伐，劉夢然又在心底嘲笑自己：套用一句在現世聽過的話：情商漲了,智商卻降了。自己在凡世所經歷,除了因果,便都是上神的安排了。如此,便不需多問什麼了。

路漫漫似乎永無盡頭，又似須臾之間，劉夢然再次來到了那條黑河前，盛開的彩蓮依然嬌艷。不同於上一回的驚訝和喜歡，心裡只有無盡的熟悉，似乎，以前的自己，總在黑河判駐足，這方蓮池，也有自己不少的心血。

輕輕撫過數朵彩蓮，劉夢然的心境也有了變化。心底漾起的淺淺喜意和滿足，讓她對過往的事，也都不再在意了。

稍事片刻，洛風再次出現。只見他輕輕點頭，劉夢然低頭審視了自己的裝扮，閉眼片刻，再睜眼，眼底一片清明和虔誠。

還是那片瀑布旁，死神依然坐在石桌旁。

「回來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讓跪在地上許久的劉夢然心定了。終歸自己胡來，並未讓自己敬仰萬分的上神憎惡自己。

「是，此回諸多不當，給上神添麻煩了。」洛水抬眼掃了一眼死神的衣擺，又虔誠地低下頭，「之前遺失記憶，與上神所作約定皆是小仙不敬的戲言，望上神不要在意。只是……這回怕是要讓天庭的人有機會找您的麻煩，都是小仙的罪過了。」

周圍一片寂靜，就連飛流的瀑布也絲毫聲音也沒有了。劉夢然心裡一緊。

「天庭的人……倒是無妨。」死神自顧飲茶，頓了一下，忽然問到：「洛水，在凡世走一遭，可有什麼心得？」

「若說心得，只道是為人比仙更繁複。」劉夢然在心底措辭了片刻，「於情之一字，實在是不適合小仙這等人。」

「哦？」死神似乎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轉過了身來。俊美無濤的面龐牽起了一絲波動，他注視著劉夢然，讓劉夢然身子輕抖了一下。

又是許久的沉寂，死神似乎輕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

「若是沒有動你的心，你怎麼把那塊冰帶到冥界來了。」死神起身，走到瀑布旁，讓劉夢然也起了身。

此時劉夢然才注意到，就在瀑布正下方，有一朵極為濃郁的黑色浸染著的黑蓮在默默承受著山頂瀑布的沖刷，看似柔弱，卻堅韌非常。

發現自己走了神，劉夢然連忙低下頭，有些尷尬地回到：「都是情債。緣起緣滅，道不分明，也不是我等小仙可以掌控的。只是我在俗世的一番作為，雖給上神添了麻煩，卻還是想還了這債，終歸兩清，再自請贖罪去吧。」

「兩清？怎麼清得了呢？」死神突兀的話語讓劉夢然心底一驚，但她並不敢揣測上神所想，依舊默默低頭，靜候訊問。

「你對自己有兩位丈夫這件事，能接受嗎？」死神的聲音停了片刻，劉夢然苦笑一下，剛想回答，死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只是針對這兩個人，莫要顧忌其他的回答。」

劉夢然點了點頭，雖不明白死神為何會關注此事，卻也認真思量了一會兒。

「接受自然是接受不了的。但……」在心底嘆了口氣，「又有何辦法呢？兩頭都欠了情，兩邊也都動了心。也許能夠不同時，卻讓我此刻決定舍了誰……終歸我也知道，他們沒了我，也是活著失去意義的。」

死神輕笑了一聲，這回劉夢然聽得明白。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何處取悅了這位數萬年不苟言笑的上神。

「你這回答倒是真實、真切。」死神復又坐在了石桌旁，劉夢然此刻才意識到，幾千年前開始，死神就經常坐在這石桌旁，一坐上百年都是有的。自己原先只以為是上神在參悟什麼，如今想來，興許和瀑布下方，深潭中的黑蓮有關。

「也罷，我便成全了你。」死神的話語打斷了劉夢然的思緒，成全自己，成全自己什麼？壓抑不住的欣喜在心頭滋長，劉夢然深知，此次凡世一遭，心是栽了。

「本尊與你的賭約依然有效。」見劉夢然又要拒絕，死神輕輕瞥了劉夢然一眼，劉夢然心底一沉，全身冷汗涔涔，再不敢說什麼，「此番打賭，你與本尊各有輸贏。你輸在用了神力，不過也是不可抗力，勝在如約完成了本尊的交託。」

「如此，我便救了這隻雪狼。只是他神魂受創嚴重，洛火那廝心狠手辣，後面用的都是傷魂的手段。」提到洛火，死神眉頭蹙了一下，又很快鬆開，「本尊能救他，也需給天庭那些人一個交代：你便到凡世上空的未名仙山上結廬而居，既守著現世，無悠關滅世之事不得出手；又在無靈之地放逐你一千年。而這隻雪狼，大約300年後神魂可回復到能夠修鍊的境地。自那以後，你傳授其修鍊之法，每月月圓之時，他便可凝出人身。便與你在那放逐之地相守吧。」

「至於你那現世的夫君，你與他有一世情緣。但人仙殊途，你們是不能孕育孩子的。故，你可在放逐之地，每年迎他上仙山，但每年不能超過三個月，否則他肉體不能承受，又爆體而亡的危險。」

聽到這裡，劉夢然早已淚流滿面。她早已跪在了地上，虔誠地向死神磕頭、祈福。對那一千年的放逐，沒有任何異議。

「至於你輸給本尊，那麼，洛水，你願意予你一魄給我嗎？」

劉夢然只驚訝了片刻，連問都沒問：為何要取自己一魄，又取自己哪一魄，對自己有何影響……

死神十分滿意劉夢然的虔誠，決定再予她一點肯定與鼓勵。「我這裡有一杯黑河茶，你予你那凡人夫君喝下，輪迴之時，他有一次選擇的機會：稱帝為王還是與你再續前緣。」

劉夢然驚訝地抬頭，她雖然不明白為何一向冷淡的死神為何如此多次為自己破例，但到如今，她總算知道，死神這一路的和顏悅色，也算是因為她為情而忠的心了。不知是不是上神也動了心……發覺自己在揣測上神，劉夢然趕緊打消了自己的胡想亂想。無比虔誠地跪伏在地上，靜候死神取走自己的一魄。

片刻后，身體一輕，劉夢然並未感到任何不適。受著神魂的牽引，她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頭，眼前的景象令她驚異。只見無數黑色光點閃爍，在其間有一團紅色光點特別醒目。只見那光無比熟悉卻又不似是自己的，那光在黑點旁不斷跳躍，活潑靈動。不多時，那團紅光更加凝實，只見一道弧線劃過，那團紅光直入黑蓮，很快便隱於黑蓮之間，不見蹤影。

對於眼前的景象，劉然夢雖然有疑問，卻什麼也沒有說。她見死神駐足在黑蓮前彷彿定了身，便自己躬身退了出來。

洛風等在門口，他應該已經收到了上神的指令。此刻臉上也洋溢著輕鬆的笑容。「你這丫頭，總算過了一關了。」

「謝謝風哥哥。」劉夢然不好意思地抬頭，「我不敢攪擾上神，卻不得不問問哥哥。雪影他……」

洛風嘆了口氣，瞪了劉夢然一眼：「你就這麼想趕緊去無靈山受罰？」心裡也是恨鐵不成鋼，這才和這凡世認識的人交往多久啊，枉顧自己與她相識相交近萬年，又對她多番照拂。

劉夢然也知道自己問得有些急了，竟然做了一個從未做過的縮脖子的動作。洛風見了，竟笑出聲來。「罷了，不為難你了。知道你牽挂著那兩人。你呀，等個300年，自然能見到那頭狼。也正好，若機緣合適，那凡人也不敢負你，你正好與他在無靈山度兩世情緣。如此正好。」

彷彿知道劉夢然擔心什麼，洛風自己開口繼續解釋到：「你也放心，那迎你凡世丈夫的法陣我已為你布置好，其他凡人都發現不了的。至於這頭狼，我也會幫你看護好，若他有一絲閃失，千年後你只管來找我便是。」

劉夢然眼底溢滿了笑意，忽然又想到凡世的比翼等人，也知道自己算是和他們緣盡了，也只是輕輕一嘆。

「你何時開始如此多愁善感了？凡世那些人雖與你緣盡，卻能從你那凡世丈夫那獲知你的消息。於他們，未嘗不是好事。」洛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摸了摸劉夢然的頭。

多年未見的親昵，卻不會令兩人尷尬。劉夢然傻傻地笑著。洛風心裡想著，罷了罷了，這番歷練，雖讓洛水沉淪了，卻也讓她多了份煙火氣，應該也能活得更有滋味吧。

「你這便去吧，一應事物我已命人備好。雖說是去受罰，卻也不是去受苦。我們冥界就你一個女仙，總不至於連你都看顧不上。你也無需顧忌天庭之人，量他們也不敢越過上神的懲罰再去找你麻煩。」洛風深深覺得與洛水相處久了，自己就更加婆婆媽媽了，便趕緊止了話頭，「你這便去，一個月後便可迎你的俗世丈夫相見。記得，你不可輕易下界，卻可以命精靈仙植去迎他。」

劉夢然沒有想到，自己去受罰，上神和洛風卻是面面俱到照顧自己。上神的天靈庭里的仙植，可以在無靈狀態下自我生靈……這對自己和日後雪影的修鍊也是大有幫助的，對歐陽甫也是裨益諸多……想到這裡，劉夢然不顧洛風的阻止，再次虔誠地伏跪在地上，向著死神所在方向磕了三個頭。又沖著洛風深深地鞠了一躬。千言萬語，有時也可以盡在不言中。

之後，劉夢然毫不拖沓，在仙植的引領下，向著無靈山，也是當年一切事情的開始——未名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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