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一章 【正文完】

92第九十一章 【正文完】

墨濂跪在地上,背上浸滿了冷汗,雖然面上還是冷靜如初,但是拳頭已經緊緊地握了起來。自從太上皇說出了那番話后,他就一直是這個狀態,甚至完全無法冷靜思考。哪怕是大同一役賈環生死不明的時候,他也沒有這般不知所措。

大殿中一個宮人都沒有,這對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父子就這麼靜靜地對峙著,雙方都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樣子。墨濂知道,自己若是就此站起來,然後離開,那麼之後的結果絕對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只有跪在這裡,等到太上皇有一絲讓步,賈環才能有一絲生路。

不知道過了多久,從黃昏時分道華燈初上再到月上中天。最開始的時候,墨濂還能感覺膝蓋的酸疼,而如今,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覺,還能筆直地跪在這裡,完全靠著自己的意志在支撐。

「噼啪」一聲,燭花爆裂,在這空曠的大殿中顯得尤為突兀,一時驚醒了兩人。太上皇嘆了口氣,看了看天色,然後道:「看來你是打定主意了。」

墨濂恭恭敬敬地伏地磕頭,雖然動作有些滯澀,但禮儀很是到位,然後才用著沙啞的嗓音道:「兒子自登基那一日起,於朝政上兢兢業業,從未敢忘記身為帝王的責任,於後宮中平衡各方勢力,皇后賢良,有母儀天下之能,且不缺子嗣,不愁後繼無人。兒子自認為於國於家無愧於心。唯獨感情上,今生唯此一人,即便為天下所詬病,朕也絕不會放手。若是環兒……朕絕不獨活。還希望父皇成全。」說完這些話,墨濂又態度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太上皇看著眼前的這個兒子,雖然跪在地上,卻依舊身板挺直,身著黃色圓領袍、頭戴烏紗翼善冠,更襯著面色發白,即便是這樣,他的衣著配飾依舊保持著一絲不亂,不見絲毫狼狽,其心性之堅韌可見一斑。這樣讓他滿心驕傲的兒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執著,不是他能掌控的了。太上皇這麼一想,一時有些心慌夾雜著一些難過和一些追憶,稱為五味雜陳也不為過。

依舊是沉默,只是這時候,氣氛似乎已經不再像之前那般讓人窒息,反而帶著些淡淡的無奈。半晌,太上皇聲音低沉地問道:「哪怕奪了你的皇位也不改?」

「不改。」墨濂語氣堅定道。

「寶寧伯那般血性男兒也能甘願?」太上皇本想說「甘願雌伏」,但是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他不是不明白男子與男子是怎麼回事,但是一旦想到讓自己驕傲的兒子,這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也與男子相戀,心中百般滋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墨濂想到賈環一說到情愛明明害羞得耳朵通紅卻硬是強撐著逞能的表情,面色不由得柔和了不少,眼中帶著笑意回答道:「他與兒子兩情相悅。」

太上皇看到了墨濂的表情,心知說什麼都已經沒有用了,他這個好兒子只怕早就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了,「也罷,朕不傷他性命。至於你們倆,再看吧。」

墨濂得了這個保證,總算放下心來,連面上都帶出些欣喜。

太上皇看著墨濂的這番表情,不免有些心氣不順,揮了揮手,沒好氣道:「回去吧。」

墨濂這才老老實實地行了大禮,然後才退了下去。一出大殿的門,墨濂就踉蹌起來,小德子趕緊攙扶著他上了步輿,由六個小太監抬回寢宮。

回了寢宮,小德子忙扶著墨濂坐到榻上,自己則親自蹲□子察看墨濂的膝蓋。小德子小心翼翼地捲起墨濂的褲腳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墨濂的膝蓋紅得發紫,已經腫的老高了。小德子連忙要去吩咐人宣御醫,卻被墨濂攔了下來,道:「不用這麼麻煩,你拿了活血化瘀膏過來,幫朕揉開了就好。」

小德子聽了墨濂這話也不敢不從,忙親自去取了藥膏。而墨濂更是趁著這個功夫吩咐了暗衛好好保護賈環,讓賈環一進京城就保護他到自己的寢宮。

賈環此時也正在回京的路上,身邊還跟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小豆子。這小子帶著妹妹很順利地從海寇大營中逃了出來,並且因為領路有功,在賈環的作證下沒有收到絲毫處罰就被官府放了出來。小豆子在本地除了一個妹妹再無親屬,他見賈環心軟,於是帶著妹妹死活要跟著賈環以報再造之恩。賈環被他說得無法,加上確實喜愛他的個性,於是也就帶著兩人上京,打算上京以後再作安排。

距從京城出發到現在,賈環與墨濂已有三月未見。中間雖然有過幾次通信,但是與在京城每日一見相比,聯繫實在太少。之前在南邊因為一直忙於處理各類事務,賈環並沒有怎麼覺得,如今踏上了回程的路途,自認大丈夫的賈環才驀然發現自己的思念會如潮水一般朝自己湧來。這樣的發現賈環自然不會當著墨濂的面承認,但是也阻礙不了他如今歸心似箭,恨不得一日就到了京城。想到與墨濂見面時的場景,賈環不由得咧開了嘴。

小豆子一臉驚奇地看著賈環堪稱痴傻的表情,道:「伯爺,您竟然還有這種表情!」這番不知者不畏的言論換來了賈環的一記暴栗,直打得小豆子淚眼汪汪地抱怨:「伯爺,您也太欺負人了。」

賈環朝著小豆子惡意地咧了咧嘴,然後才轉身走人。

回程因為沒有物資需要運送,一行人輕裝上陣,速度也快了不少。不過幾日,就到了京城。小豆子牽著妹妹和賈環他們一同下了船,目不轉睛地看著處處繁華的京城,就連話都比平日里少了幾分。

「原來這就是京城啊!」小豆子滿臉羨慕地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臨街而立的高大的建築,感慨道。

賈環看著小豆子的模樣,笑道:「以後有的你看。按照之前說的,你想好了要去軍營裡面?不怕吃苦?」

小豆子一臉崇拜地看著賈環,道:「我也想上戰場殺敵,像您一樣!」

賈環看著小豆子明亮的眼神,對於自己變成對方的崇拜對象很是得意,於是道:「既然如此,你先隨我回府里住下,我幫你安排。我只能給你一個機會,今後如何,還要看你自己。你要明白,這可是會送命的事情。」

小豆子點了點頭,堅持道:「跟著那伙海寇我也是每日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那會子,就算死了也只能被人唾罵。我不想這樣,我還想著建功立業,給大丫一個好日子呢,就算死了,也有撫恤金不是?」

賈環聽了,沒好氣地一巴掌打向小豆子的腦袋,罵道:「滿嘴胡話!」

小豆子捂著腦袋,只是笑。

就在賈環想要帶著小豆子回府的時候,卻被一直守在身旁的侍衛攔住了。賈環面帶疑問地看著對方。這人就是墨濂派來的暗衛,這幾日不知怎麼,竟然現身在明面了。這樣就算了,此時竟然還攔住了自己。他有些不太懂對方的行為。

「聖上希望您能先進宮一趟。」

賈環聽了對方這麼說,瞭然地點點頭,然後安排好小豆子,就乘著馬車前往宮中。

賈環乘著步輦,在這紅牆綠瓦的深宮大院中前行。賈環今日才發覺自己識路的能力有些退步。要說前往墨濂寢宮的次數也不少了,但是賈環似乎有些記不清那些路線。譬如現在,明明以前似乎沒有經過這樣的一個路口。

賈環終於察覺到不對,於是他開口問道:「今日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對,還有多久能到?」

「回賈大人的話,過了這個院子就到了。」開口的是一個賈環不是很熟悉的太監,看服飾,應該與小德子級別相差不大。

賈環疑惑地細細看了一眼面前的路,他現在可以確定了,他們確實不是去墨濂的寢宮,也不是墨濂時常辦公的澄心堂,甚至連他接見外臣的地方也不是。這建築瞧著反而有些像太上皇的寢宮。賈環這麼一想,心中不由得直打鼓。

果然,過了院牆,再轉一個彎,就看見一棟很是巍峨的建築,殿門上的牌匾寫著的正是興泰宮。正如賈環猜測,這裡確實是太上皇的寢宮。賈環看著周圍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太監們,很是不解這上演的是哪一出。

賈環下了步輦,努力裝作一副從容的樣子,由之前答話的太監領著進了宮殿。他一進殿,周圍的宮人就安安靜靜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他與太上皇兩人。

賈環雖然滿腹疑惑和忐忑,但也沒有忘記禮數。他沖著太上皇行了跪拜的大禮,然後才聽到一聲「平身吧」。

賈環站了起來,立在一旁,不敢有絲毫懈怠。他剛剛一直在回憶自己有什麼值得太上皇惦記上的,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他與墨濂的事情被太上皇知道了。這麼一想,賈環立刻冒出了冷汗。

「你可知道賈妃已死,賈家被抄家貶為庶人了?」太上皇很是看不慣賈環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開口就厲聲問道。

賈環是真的不知道這個消息,賈家出事情的時候,他正在忙著海寇一事的收尾工作,墨濂也自然不會拿這種事情來讓賈環煩心。賈環愣了老半天,才答道:「臣不知。」

「想來你也不知道薛蟠斬立決的消息了。」太上皇看著一臉疑惑的賈環,心中暗暗嘆氣。他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那個向來不吭聲不吭氣的四兒子為什麼會看上這孩子了,實在是他的心思太過容易猜到,這麼透明的孩子實在是他們這種從小生活在大染缸裡面的人所嚮往的。特別是在了解到賈環的生長環境,讓人不由得更加憐惜也更加佩服。

賈環聽了太上皇的問話,再聯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測,不由得問道:「您不會以為是小臣攛掇著聖上做的吧?」

太上皇從沒和這麼直白的人打過交道,聞言也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後才道:「既然你已經明白,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么?」

賈環看著太上皇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心中不由得為墨濂抱不平。若是放在平時,賈環決計不敢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的。只是如今看著太上皇已經知曉了兩人的事情,且態度不像是要自己命的樣子,索性抱著破罐子破摔,答道:「老聖人您太看輕您的兒子了,也太看輕您自己的眼光了。聖上心懷百姓,嫉惡如仇,他自登基以來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無不是為了這天下蒼生。若不是這些老世家們一個個在其位不謀其政,只知道中飽私囊,於國於民無益,又怎麼會有今天的下場?而臣這麼一個有勇無謀的武將,又如何左右聖上的決定?若真的可以左右,那也不是臣誓死追隨終生的聖上了。」

「好一個誓死追隨終生!」太上皇想不到不管是自己的兒子還是面前的這個小子,都是這麼油鹽不進,「區區小兒也知道什麼是誓死追隨,你就不怕孤下令殺了你?」

賈環見太上皇暴怒,不由得暗自咽了咽唾沫,強忍著心中的恐懼,硬著脖子說道:「太上皇向來英明。況且臣雖不才,好歹還懷有一顆為國的熱忱之心,太上皇向來公私分明,禮賢下士,自然不會為難臣這等小人物。」

太上皇眯了眯眼睛,道:「油嘴滑舌,不知道哪裡值得老四喜歡。」

賈環感受到太上皇犀利的眼神,一縮腦袋,只得咧嘴笑了笑,然後就不敢吭聲了。

那邊墨濂等了半天,卻還沒有等到賈環,於是忙讓小德子打聽。沒過一會,就聽到小德子匆匆來報:「啟稟陛下,賈大人被請到興泰宮去了。」

墨濂聽后,面色發黑,這些個暗衛竟然這麼不頂用。他整了整衣服,對著小德子吩咐道:「隨我去給父皇請安。」

那邊墨濂心急如焚,這邊賈環卻放下大半心來,至少照目前這麼看來,自己是沒有性命之憂了。太上皇說完那句話之後,也不管賈環的反應,徑自喝著茶水,賈環只好低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發獃。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太上皇說道:「孤年紀大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但是若是因為兒女私情讓朝政受影響,孤也不會吝嗇手段。」說完,還冷冷地瞥了一眼賈環的脖子,直讓賈環脊背發涼。

不待賈環答話,太上皇就揮手道:「拿著桌上的東西,退下吧。」

賈環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多話,只能捧著桌上的一個匣子,行了禮退下。

一出大殿,賈環就看見了匆匆而來的墨濂,那挺直的脊背,皺著的眉頭,緊抿的薄唇,一如當初在王府時的驚鴻一瞥。墨濂這時也看到了站在玉階上的賈環,剎那間,嚴肅的神情如冰雪消融,面色柔和了不少,隱約中還帶著一些鬆了口氣的表情。

賈環捧著匣子,咧開嘴,急忙忙迎了上去。正如之前在太上皇面前所說,他知道,這個人值得他誓死追隨,更值得他攜手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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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賈環從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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