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章：結局（下）

「他怎麼又在這裏？」

蕭君故問這話時,語氣中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在大阪這些天,走到哪裏都看見張衛東,包括今天早上在酒店大堂，和現在的劇院門口，那麼多「偶然」的「巧遇」，實在讓他提不起力氣來驚訝。

林之遠用手肘撞了撞蕭君故：「我說得沒錯吧,他是在跟蹤你。」

蕭君故更加無力：「既然是跟蹤就應該低調一點。」

林之遠樂了：「那你去把他趕走不就得了，怎麼？你捨不得？」

蕭君故皺眉瞥了對方一眼：「胡說八道。不管他了，我們到時間入場了。」

他說着拉上林之遠，兩人一起走入歌劇院。

他們找到座位之後,蕭君故一直看着前方的舞台，林之遠時不時觀察他，沒發現異常。因為不想和別人擠在一塊,所以他們在表演快要結束的時候離開，走齣劇院門口，同時左右張望，都有點草木皆兵的意思。

兩人都沒看見張衛東的身影，同時笑了笑，表情很是無奈。

「要不我們早點回法國吧。」在地鐵上，林之遠這樣說。

蕭君故問：「你不是特意來參加書展的嗎？不着急，過幾天再回去。」

林之遠說：「整天被人盯着，我都不想出門了。」

蕭君故正想開口，地鐵剎停了，前面的車廂有不少人下車，騰出空間，讓他又看見了張衛東。

那傢伙靠在車門旁邊，戴着藍牙耳麥，用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看着廣告牌。

他嘴角抽了抽，低聲對林之遠說了一句等我，氣勢洶洶地殺了過去。當蕭君故動身的那一刻，張衛東立刻垂下眼皮，跟着音樂節奏咿呀咿呀的哼歌，把裝逼進行到底！

蕭君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衛東轉頭，適當的發出一聲驚呼，摘掉耳麥：「怎麼又是你，好巧。」

蕭君故沒好氣地說：「張先生，你多少歲了？還玩那麼幼稚的把戲。你有事找我可以直說，我又沒有躲你，一天到晚跟着我做什麼？」

「啊？」張衛東繼續裝逼：「我要去町田，我們順路？」

「你……」蕭君故拿這傢伙沒轍，乾脆開門見山：「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啊。」張衛東一臉無辜。

蕭君故無語了片刻，沉下臉來：「東子，別跟我耍心機，誰都可以，你沒這個必要。我為了你連公司都可以放棄，還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只要你開口就行了，不用浪費表情在我面前演戲。」

張衛東倔強地咬咬牙：「我看我還是早點回國好了，省得礙眼。」

「對，早點回去，你在日本也沒有朋友不是么？」

張衛東輕哼一聲，戴回耳麥，轉過身面向車門。

蕭君故聳聳肩，回到了林之遠身邊。

晚飯過後，兩個男人回到酒店房間，不可免的例行公事——滾床單。

蕭君故把林之遠操射了一次，對方滿足了，便摘掉避孕套，用嘴幫他吸出來，然後相依在床頭喘息。蕭君故習慣性的拿起煙，愣了愣，隨即又放下了，披上浴袍端來兩杯溫水。

林之遠把煙盒遞過去：「抽吧，沒關係的。」

蕭君故搖頭，把水杯喂到他嘴邊：「不了，你氣管不好，休息一會回自己房間去。」

林之遠喝了一口水，揶揄道：「我該讚美你體貼呢？還是該罵你過河拆橋？」

蕭君故笑笑：「我是為了你好，這房間里都是二手煙。」

「好吧，算你說得過去。」林之遠踢開被子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剛剛好像在酒店門口又看到他了，雖然不能確定，不過很有可能。你說，他是不是想跟你複合？」

蕭君故兩手一攤：「以前我和他又不是情侶關係，哪來的複合。」

林之遠莞爾，他知道蕭君故不太喜歡提起往事，所以也不多說了，穿好衣服，吻了吻男人的嘴唇。

蕭君故回吻了一下，把林之遠送到房間門口，道聲晚安。

林之遠是一個作家，所以觀察力相對敏銳些，接下來的兩三天，他屢屢都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只是不像前段時間那般明目張膽而已。他不相信蕭君故一次都沒有發現，既然對方裝作不知情，他也就視而不見。

直到書展結束，他們按照行程返國，在機場又看見了張衛東。

張衛東是一路跟着他們進入機場，見到兩人走入候機室，立刻到櫃枱買了張票，也跟了進去。

他剛開始只是老遠坐着，聽到準備登機的提示，才猶猶豫豫的走上前。

他站在蕭君故跟前問：「能不能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

蕭君故合上雜誌，挑眉看他：「為什麼？」

張衛東就知道他會這樣問，而自己又沒有恰當的理由，只能強詞奪理：「你當初說要出國，但是沒說要跟我斷交啊，我們認識那麼多年，連普通朋友都不如？」

蕭君故無可奈何的嘆氣：「東子，我們永遠當不了朋友，這點你比我還清楚。」

張衛東語塞。

蕭君故起身，提上自己和林之遠的行李，叫對方準備好護照登機。

張衛東倔脾氣又上來了：「你不給是吧？那我就一直跟到法國，跟到你們家裏去。」

「張衛東，你給我適可而止！」蕭君故大聲斥責他，又對林之遠說：「走了。」

張衛東擋在兩人前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林之遠向來是好脾氣的人，這時也有點窩火，對蕭君故說：「你給他就是了。還有張先生，麻煩你收斂一點，我不想陪着你們一起丟人，ok？」

張衛東臉色變了變，聽到蕭君故報上一串數字，才肯把身體挪開。

眼睜睜看着兩人登機以後，他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一顆心像被丟進油鍋里，翻滾著煎熬著。

這世上只有兩個人，能讓他有這般百轉千回又肝腸寸斷的感覺。

一個是他嬸嬸，看一眼痛一眼。

一個是蕭君故，看一眼少一眼。

「混蛋……」張衛東恨罵着，嗓子眼有點發癢，不由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大板的天氣又冷又乾燥，他也是時候回去了。

自從張衛東得知蕭君故的家庭電話，每隔一天都會打過去，如果沒有人接，他會固執的打到一直有人接為止，然而電話接通之後卻只是問個好就掛了。有時候是小武接的電話，張衛東也不跟他廢話，開門見山的問蕭君故去哪裏了，得不到答案絕不肯掛電話。

他比推銷還煩的騷擾行為，顯然惹惱了蕭君故，可是張衛東依然我行我素，發展到後來，只要他聽見了對方的聲音，沒等對方開罵就趕緊掛斷。

張衛東在騷擾蕭君故的同時也沒有閑着，他一意孤行的辭掉了總監的工作，把所有精力投入在創作音樂，用半年時間錄製出一張全新的專輯《夢幻時代》，作為自己歌唱生涯的最後告別。

當這張專輯正式上市時，帝國樂隊也宣佈解散，從此各自平凡。

專輯里收錄了所有隊員內心剖白。

大虎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謝謝我的好兄弟東子，沒有他就沒有這張專輯……」

鍵盤手說：「告別並不是結束，我會記得你們的掌聲，如同你們記得我的音樂，一直。現在。將來。永遠。」

鼓手說：「rocksteady，myheartwi11goon!」

張衛東說：「歌是唱不完的，但時間是有限的，所以我想自私一回，任性一回，把重要的時間留給最重要的人。我願意相信未來會有這樣一個時代，沒有戰爭，沒有飢荒，沒有傷害，甚至沒有金錢……所有的人都能隨性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

張衛東並不關心專輯的銷量如何，他做了一個歌手應該做的事，剩下的讓別人去擔心。

重活一次，讓他學會了珍惜。

可越是珍惜就越要做出取捨，他不想像上輩子那樣面面俱到的活着，太累。

張衛東終於卸下了所有重擔的時候，身在東半球的蕭君故卻忙碌起來。

自從移民到法國之後，他已經過上了半退休的生活，炒炒股票買賣基金，穩紮穩打的做起低風險投資，賺夠吃喝就行了。因為以前的老同學穿針引線，他加入了世界上最大的服務組織獅子會，本來只是打算掛個名打打醬油，沒想到組織那麼看得起他，把法國南部的一個兒童福利院委託給他。

相比起組織里的其他會員，蕭君故有經驗和地理上的優勢，所以沒有拒絕的理由。

福利院在月初落成，等到工程交接后就可以投入服務，因為考慮到孩子的需要，有操場和籃球場，還有必須很多配套設施。蕭君故最近忙得分不開身，他暫時代理了院長一職，協調所有人手，一邊開始接收其他地方轉來的兒童，一邊監督和完善細節。

每個周末，蕭君故都會暫時放下其他事情，因為林之遠會帶上小武來看他，三個人共同度上一兩天的悠閑時光。小武長大了，比以前更加懂事，只是在蕭君故面前總像沒斷奶似的，粘他粘得很緊。蕭君故很無奈，他還是比較喜歡以前怯生生的小武，不像現在，撒嬌和撒野都練得出神入化，都怪自己把孩子寵壞了。

他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戀父狂……蕭君故頂着兩個黑眼圈，坐在辦公室里唉聲嘆氣，昨夜被兒子纏着折騰了一宿，幾乎去掉了他半條老命。

他拿起電話，正要聯繫餐具的供應商，突然聽到樓下有人喊。

「院子，院子，有位先生找你。」

蕭君故納悶了，他不久前才把林之遠和小武送上車，是誰那麼早找上門？他放下電話走出陽台，看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人，這傢伙背着旅行包，一副不修邊幅的萎靡模樣。

蕭君故太意外了，所以一時給不出反應。

張衛東一看見他，馬上破口大罵：「混蛋！你為什麼不在家裏獃著，跑到這鬼地方做什麼！」

蕭君故握住欄桿探出陽台：「我有我的事要做，你跑到這裏做什麼？」

張衛東很生氣：「不在家也不說一聲，害我把電話打爆了都沒人接，你這個王八蛋！」

蕭君故臉色不快：「你專程跑到法國來罵我一頓？不好意思，我可沒有閑工夫陪你發瘋。」

兩人樓上樓下，火氣十足地用中文對罵，旁人雖然聽不懂，不過熱鬧照樣看。

「我不想跟你吵，快走，別影響我工作。」蕭君故說。

「媽的！」張衛東一邊飆粗話一邊拔掉右腳的鞋子，使勁地朝他砸上去。

蕭君故完全來不及反應，眼前一黑，被沾滿泥巴的球鞋砸了個准，當場丟臉丟大了！

他捂住額頭正要發火，結果眼前又是一黑，另一隻球鞋殺到。

「蕭君故，你他媽的給我等著！」

張衛東打着赤腳，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蕭院長站在陽台上，手裏提着一對臭鞋子，沒好氣地用法語大吼：「你們還看，都不用幹活了？」

他也氣沖沖地回到辦公室，摔上了門。

真搞不懂張衛東在想什麼，這人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再過兩年都四十歲了，還像毛沒長齊的**少年。明明當初他要移民，張衛東也沒有挽留，怎麼現在一副窮追不捨的樣子，活像自己欠了他什麼。

蕭君故決定不管了，也管不了，他活到這把年紀，莫名其妙的走上了衰運。

沒過幾天張衛東又來了，同樣站在福利院樓下。

不過這次換上了整潔的衣裳，也剃掉了胡茬，穿着新球鞋，背着一個大琴盒。

蕭君故在樓上蛋疼的看着：「你又想怎麼樣？」

張衛東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彎腰把琴盒放在地上，打開，取出了結他。

他也不管周圍又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也不管蕭君故是什麼反應，清了清喉嚨，大聲彈唱起來。

蕭君故漸漸瞪圓了眼睛，下意識的抓緊欄桿，他真的不懂，不懂張衛東到底要做什麼！為什麼老在自己面前出現！為什麼非要唱這一首歌！簡直像討債的，存心讓他難受！

張衛東的嗓音剛開始還有些不宜察覺的輕顫，到後來平穩了，他閉上眼，一心一意的唱歌。

他唱的不是歌，而是回憶。

那些以為過去了、遺忘了的往事，如同電影倒帶般一幕幕在眼前重放。

他唱到那句「看我看一眼吧……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抬頭看向蕭君故，眼中除了蒼涼，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春秋秋來的紅塵中，到底是誰在宿命里安排？

蕭君故不知道那一眼意味着什麼，他不敢妄自猜測。

兩人一下一上，一唱一聽，各自體會著心頭的百般滋味。

張衛東唱完了整首歌，默默站了片刻，然後收起結他，轉身走了。

過了好一陣子，蕭君故才發現自己的指甲綳斷了，不知不覺死握住欄桿不放，他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一副什麼表情，不願意在其他人面前失態，趕緊轉身回辦公室。

從此以後，張衛東每天準時報到，來到福利院什麼都不做，只是唱歌。他唱來唱去都是這一首歌，有時唱一遍，有時唱好幾遍，唱完就獨自離開。義工們積極的八卦起來，這人是不是在追求他們院長？兩人都來自中國，很可能早就有一腿了……

其他人不明白是當然，可就連蕭君故也不明白，他只知道，這傢伙絕對不是在追求自己。

張衛東都是早上來福利院，蕭君故為了避開他，所以這段時間都在外面拉贊助。而張衛東卻不氣不惱，彷彿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見不到人就不走，一直等到見到人為止。蕭君故周末回了一趟家，帶小武去辦開學手續，回到福利院又看見張衛東，還聽說對方等了自己一天一夜。

他徹底被打敗了，走過去問：「東子，你怎麼樣才能放過我？」

張衛東臉色不太好，語氣平平地說：「我要你回來。」

「別開玩笑了，回哪裏？」

「不是開玩笑，回到我身邊來。」

「這算什麼？」蕭君故有氣無力地說：「我不可能和你當朋友，我做不到，你明白了嗎？」

張衛東的態度依然不冷不熱：「那就別當朋友，你想當什麼就當什麼，只要不是陌生人。」他咽了下口水，滋潤乾澀的喉嚨繼續說：「沒有為什麼，你必須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蕭君故恍然大悟，原來張衛東在等自己。

可是接着他又滿頭霧水，那原因呢？到底是什麼讓張衛東變得那麼奇怪？

他不會天真到以為張衛東愛上自己了，這個可能比彗星撞地球還要渺茫，而且他沒有感受到對方一丁半點的愛意，只有固執和倔強。再說，他們認識十幾二十年，人生都過了大半，到現在才開始來電是不是太不科學了？

因為想不通，蕭君故一夜難眠。

他躺在床上毫無睡意，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

張衛東就是牛一樣的脾氣，固執起來很可怕，說了要等就會一直等下去，從前也是這樣，非等到他回來不可。既然他說了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打算解釋的意思，這樣的性格真可惡！

更可惡的是自己，竟然翻來覆去的為了這個人鬧心。

蕭君故知道自己即使修鍊成精了，仍擺脫不了一個叫張衛東死穴，所以索性認輸。

第二天，張衛東又來了，蕭君故直接把他叫上樓，請入辦公室。

「東子，你放過我吧。」蕭君故給他倒了一杯紅茶，揉揉眉心嘆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變了一個人，你不願意說我也沒辦法，但是你這樣變來變去的，我實在是無福消受。我老了，經不起折騰了。」

張衛東咄咄相逼：「別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蕭君故搖頭：「你不懂。我回不回去，或者我們在不在一起，我心裏都一直有你，愛你。」

張衛東切了一聲：「真偉大啊，我才不管這些，反正你必須回來。」

「東子……」蕭君故無可奈何。

張衛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揚手，丟了過去。

蕭君故打開一看，診斷書三個大字就在眼前，忽然有點吃力，幾乎拿不住這張薄薄的紙。

當他認認真真的把診斷書看完，臉上的血色褪盡了，只剩下一片蒼白。蕭君故惡狠狠地瞪着張衛東，那怨毒的眼神，簡直想從對方身上剮下兩塊肉，然後再輪番上演滿清十大酷刑。

張衛東施施然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喲，這表情真可怕，怎麼不裝逼了？」

蕭君故被氣得一陣一陣的發暈，別說殺人，生吞活人的心都有了。

張衛東點燃香煙，對準他的臉面噴了一口：「回不回來？」

蕭君故一把將他嘴上的煙拔掉，連同煙頭，一起捏在手心裏揉碎了，千萬句憤怒的咆哮都哽在喉嚨里，怎麼也罵不出口。他很想抽張衛東幾個大嘴巴，抬起手又放了下去，這傢伙得了肺癌，打死算誰的？

他看着張衛東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心裏又氣又恨，一把掀了辦公桌：「滾！給我滾！」

張衛東使出了殺手鐧，也再沒有牌可出了，只能先行撤退。

他這是以死亡為威脅的利器，逼着蕭君故恨自己，不過愛呀恨呀的他不在乎，只要對方回來就可以了。撇開過往的恩恩怨怨，把蕭君故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是最實在！

張衛東做了一個噩夢。

醒來的時候，胸口一下下的鈍痛，他皺皺眉頭，病情似乎又惡化了。

他在昏暗的賓館房間里摸索了一番，從行李袋裏拿出抑制癌細胞的藥物，就著冷水吞下去。然後他躺了一會兒，感覺到陣痛輕緩些了，便掀開被子下床洗漱，剃掉鬍渣套上一件高領的羊毛衫。因為臉色有點蠟黃，所以他特意抹了一層遮瑕膏，照照鏡子，背上琴盒出門了。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每一天都像借來的，上輩子得知自己患上肺癌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這輩子雖然早了一點，可是仍有一場硬仗要打。至於結果會怎麼樣，張衛東是樂觀的，他也必須樂觀。

他不能死在蕭君故前頭，所以趁著現在還有力氣，把能做的事都做了。

張衛東來到福利院，一邁進大門，沿路遇到的人都認得他，包括剛來不久的孩子。張衛東換上笑臉，邊走邊用英語打招呼，輕車熟路的來到辦公室樓下，眺望二樓緊閉的門窗。

熱心的義工大叔告訴他：「昨天你走了以後，院長一直沒有出來過，我看好你，再加把勁。」

張衛東笑着道謝，取下琴盒放在腳邊。

大叔又問：「你能不能換一首歌唱？」

張衛東說：「抱歉，這首歌對我和他都有特別意義，不能換。」

然後他不理大叔滿臉遺憾的表情，撥弄結他，哼起了前奏。

只過了一會兒蕭君故就從辦公室里出來了，面無表情，只是有些憔悴。

張衛東照舊自彈自唱，只是稍微改了演繹方式，換成比較抒情輕快的藍調節奏，大有一副勝利在望的滿滿自信。可惜蕭君故只聽了幾句，就掉頭轉身回去了，張衛東立刻底氣不足，變得忐忑起來。

他連診斷書都拿出來了，如果蕭君故還不肯買賬，那該怎麼辦？

這時張衛東心思已不在唱歌上了，他的簽證過幾天就到期了，身體情況也一天比一天差，嬸嬸還在國內等著自己回去照顧，難道要無功折返嗎？那下次再來又是什麼時候？如果開始接受化療，能不能來都是個問題……

張衛東因為心亂如麻，很不專業的跑調了。

他低頭假咳一聲，趕緊定了定神，認真地重頭再唱一遍。

他開口唱了兩句，突然狗耳朵一豎，驚訝地抬起頭來，整個人進入了痴獃狀態。

張衛東動作停了，可是琴聲卻沒有停，樓上有人抱着結他，替他接着把音符彈了下去。

蕭君故不但替他彈了，甚至還替他唱下去，只不過唱的是粵語版，一樣的調子，完全不同的歌詞。驚訝的人何止是張衛東，樓下的人都看着他們的院長，一副驚為天人的模樣。

這首歌曾經深得他們喜愛，彈唱過無數次，所以蕭君故聲音落下，張衛東自然而然的接上去。兩人像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年紀，一人一句，若無旁人般玩起了對唱遊戲。

張衛東知道，從蕭君故拿出結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回來了。

毛豆，他的兄弟，終於回來了。

蕭君故高高在上的垂着眼唱：「如果他朝此生不可與你，那管生命是無奈。」

張衛東用國語回應：「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彩。」

蕭君故：「就像隔世人期望，重拾當天的一切。」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此世短暫轉身步進蕭剎了的空間。」

一曲終了，兩人怔怔望着對方，誰也沒有打破這份沉默。

張衛東咧嘴一笑，眼中有淚光閃動。

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不能用愛與不愛來區別——因為自他之後，再無來者。

愛情是可以再來的，而有的人，一旦失去了誰也無可取代。

尾聲：

人到中年，卻越活越回去了。

這話用來形容蕭君故最是恰當，當他摸出鑰匙打開家門，看到一地的啤酒罐，以及大大咧咧醉倒在沙發上的男人，登時修養素養涵養全都化為烏有——暴躁了！

他上去扇了張衛東兩個耳刮子，再掐著脖子把人搖醒：「混蛋！我不是叫你先回國嗎？醫院都給你訂好了，醫生也給你找了，還在這裏喝酒？想死就給我死遠點！」

張衛東喘不過氣來，一腳把蕭君故踹開，噴著酒氣說：「一起回去。」

蕭君故又撲上去掐他：「跟你說了我還有事要做，不能說走就走。」

他和張衛東不一樣，又不是孤家寡人，首先得把福利院的事情交接好了，然後再安排小武轉學的事，還有林之遠，還有他在法國的投資，一大攤子事等著收拾善後。想起這些蕭君故就格外鬱悶，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傢伙，自己何必那麼折騰，在他忙得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張衛東竟然半點配合的自覺都沒有！

張衛東知道蕭君故不會掐死自己，所以懶得掙扎了，打個哈欠之後，瞄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那麼晚了，嘖，我看你是捨不得回來吧？」

蕭君故脫掉外套問：「你什麼意思？」

張衛東別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轉身朝浴室走去。

蕭君故站在客廳中央，看看這滿地的薯片包餅乾盒還有啤酒罐，只覺這人生太悲催了。

他打開窗戶疏通空氣，再把客廳草草的收拾一番，然後樓把垃圾倒了，給自己煮上一碗泡麵，狼吞虎咽的消滅掉，又刷碗洗鍋，總算收拾得差不多了。整個過程他剋制自己不要去想張衛東，因為一想就窩火。

這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蕭君故坐在床邊擦頭髮，心想着趕緊吹乾了睡覺，明天又有一大攤事情在等著自己。忽然有一隻胳膊從背後伸來，勒住蕭君故的脖子，把他撂倒再床上，緊接着有個人影壓了上來。

蕭君故嚇了一大跳，瞪着張衛東：「你幹嗎？」

張衛東不答，陰沉沉地盯着他，只是兩頰有些不正常的紅暈，呼吸也粗重。

蕭君故看着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面孔，壓力山大，很沒有志氣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去見林之遠，然後和他做了？」張衛東逼問著，熱氣噴到了對方臉上。

蕭君故愣了愣，臉像被蒸紅的蝦子，倒不是因為害臊，而是張衛東這股咄咄相逼的壓迫感，讓他覺得自己像被惡霸強佔的良家婦女。他別開眼睛，嘴上逞強：「你管不著。」

張衛東拍了拍蕭君故的臉：「我不喜歡，以後不要再犯。」

說着他直起腰來，脫掉了身上的棉布t恤，垂下眼睨著蕭君故：「既然我要你回來，就有責任滿足你的需要——包括性。」然後俯□去，掀起了對方的睡衣。

蕭君故無語了，他太了解張衛東了，所以知道這傢伙根本不是吃醋！

張衛東不只是性冷感，還有嚴重的性潔癖，好比自己吃過的碗，寧願摔碎了也不讓別人用。蕭君故忽然有種內牛滿面的衝動，原來自己和一個碗沒有區別。

不過此時張衛東身體和氣息都很燙，不像是性冷感的樣子……

蕭君故來不及細想下去，張衛東嘴唇落在他胸口的刀疤，瞬間像過了電，讓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張衛東用指尖仔仔細細的撫摸那兩刀醜陋的刀疤，以及手術后留下的猙獰傷口，摸夠了，再用舌頭一點點地舔。

「該死！」蕭君故大罵一聲，翻身把對方壓在下面。

他利索地扯掉張衛東的棉褲，擠入對方兩腿之間，抖着手掐住腰，牙齒狠狠地咬上了脖子。

張衛東下意識地繃緊身體，又緩緩地放鬆了，閉上眼睛，默默咬緊牙關。

他的配合讓蕭君故欲/火高漲，□的性/器硬得像鐵棍，差點兒就抬起張衛東腿硬闖了進去，只好咬咬牙齦穩住了心神。蕭君故一邊擴張，一邊觀察張衛東的反應，然後問：「怎麼回事？」

張衛東低聲說：「太久沒做了，我吃了點葯，應該可以撐過去……」

蕭君故哭笑不得，鼻頭一酸：「傻瓜。」

他又加了一根手指，在火熱的穴口裏旋轉着進進出出：「我沒有和林之遠做，他勾搭上了一個年輕的健身教練，把我給踹了。」

張衛東悶哼了聲：「那以後也不要和其他人做，臟。」

「好。」

「還有讓小武到學校寄宿，我不喜歡他老是緊緊盯着我看。」

「好。」

「去哪裏都要提前跟我說，別像今天這樣找不到人。」

「好。」蕭君故撤出了手指，喘著氣漲紅了臉說：「東子，我忍不住了……」

張衛東攥緊床單，仰起頭，配合著抬高了腰部。

蕭君故什麼都顧不得了，急不可耐地切入對方的身體，用力一插到底！

他掰正了張衛東臉，噬咬對方的嘴唇，又把一條腿抬到自己肩上，雙手掐住腰不顧一切的開干！

蕭君故的動作異常粗暴，每次抽出只剩下龜/頭，再狠狠地捅進去，把張衛東后臀被撞紅了，兩人交合的地方發出一陣陣快節奏的啪啪聲。

張衛東覺得私/處火辣辣的疼，在那一波一波的強勁衝擊中，他彷彿變成了一片落葉，落到了湍急的水流中，身不由己乘風破浪。他抬起手，手指插入灰白髮間，像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收緊了手指。

最後蕭君故射/精的時候，張衛東抱住他的頭，喃喃自語地叫了一聲毛豆。

那一霎那，蕭君故覺得這些年總算沒有白活，只因為這兩個簡簡單單的字，他圓滿了。

不自覺的，有一滴稀薄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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