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局面

第140章 局面

萬重文早上起來,先飲了一杯玉泉山上送來的冷泉水。甘甜清冽的氣息順著喉管進入肺腑之中,激的他心神一盪,整個人立時從還有些混沌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丫鬟服侍著更衣過後,在蘭芝軒燃好萬重文慣用的松香,才將萬重文請過去,數個幕僚早已在那裡等候。

甫一盤腿坐下,幕僚宋岩就開了口,「裴叔闌那頭已打點好,上官家這半年一直緊閉門戶,家中子弟輕易不得出門。小人幾個還在尋找時機。」

宋岩的意思是靜待良機,奈何萬重文等不了了。

端起面前的清茶品了一口,萬重文秀如遠山重影的眉蹙了起來,他沉默片刻方道:「告訴方琴,手上的人該動一動了。」

「世子……」宋岩大吃一驚,和幾個幕僚互看一眼,開口勸阻,「方琴是咱們費了多少心思才安□□上官家的人,她那兒要是動了,往後再要把人弄進去,只怕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而是根本就不行。

當朝太師,一品大學士上官睿亦是出身大族,而且上官氏世居關內道。說句難聽的話,上官氏在關內道名聲赫赫之時,皇族宣氏的老祖宗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放馬牧牛。這樣的人家,用的都是世仆,當然隨著子孫繁衍,亦是需要新進人手。不過縱然要進新人,都會仔細挑揀,數年前便買回來精心培養,暗中查探,確定沒有異心后才會放到主子們身邊使喚。沐恩伯府以前只想安居與江北,更不想結仇,對這些京中重臣的人家一直都疏於打點。這兩年為了撬開一道口子,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暫且不少,光是用來收買這些世家世仆的銀子,就可以堆成一座銀山。

這方琴乃是沐恩伯府花費重金,打通無數條關節,才成功將身份掛在一個上官氏頗受重用的管事婆子娘家人身上。沐恩伯府從手上細作中挑選出和這管事婆子樣貌有五六分相似的方琴,給她改換身份借著投親的緣故送去上官氏為仆。有人為內應,方琴本身又機敏,才能成功躍升為上官夫人身邊貼身服侍之人。

上官夫人十分受上官睿敬重,本身又極有些本事,不僅管著內宅之事,外頭的動靜也是插手的。正因如此,方琴的作用就尤其重要了。

這一些,萬重文當然也知道,若非萬不得已,他捨不得壞了這步好棋。

「不要再說。」萬重文伸出如玉指尖按了按眉心,淡淡道:「沐恩伯府選了人,就只能走到底。師弟交託此事,是對沐恩伯府的信任,無論如何,一定要辦好。」

幕僚們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依託沐恩伯府之人,當然明白萬重文話中之意。眼下西北幾近自立為王,只差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隔在那兒,與朝廷已成水火之勢。

事實上,一開始那位李大都督到西北去之時,他們誰也沒想到短短近四年時光,局勢居然就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初到西北,李大都督處境艱難,世子自然是看在當初的情分上,也有心想為沐恩伯府留一條後路,沐恩伯府多年根基不倒,靠的就是廣結善緣,安居江北道,因而當初在朝廷多加援手,金銀等物更是沒有吝嗇。誰能想到這位李大都督不僅文治厲害,武功更是超群。三年時間就能定了西北,把西疆都納入囊中。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別人擔心的他能在朝廷重壓之下苟延殘喘多長時日,而是西北與朝廷面上的平靜會何時一觸即發。

自古以來,武將軍功過重,權柄過重,下場無非就是三種,要麼就是自發告老還鄉交出兵權,在朝廷時不時的敲打軟禁中鬱郁度過一生,後代子孫都低著頭過日子,要麼就是寧死不交兵權,守著一地頑抗,最後等朝廷抽出手,滿族俱滅。最後一種,當然就是舉兵謀逆,成則為帝,敗則為寇。單看李廷恩之前一路落到逆境中的行事,就是最糊塗的人都清楚明白李廷恩的選擇。

至此,沐恩伯府因早年對李廷恩的幫扶,也就沒了退路。

他們這些幕僚,既然效力與沐恩伯府,命運便息息相關,成就是從龍之功,敗,誰也別想獨善其身。這會兒都是拼了老命的把渾身功夫都使了出來。

只是要動方琴這顆重要的棋子,他們依舊是有點顧慮,。

宋岩猶豫了一會兒后道:「世子,依小人的意思,事關朝政大事,只怕一樁兒女姻緣落在上官睿眼中著實無關緊要啊。」方琴這顆棋子舍便舍了,怕的就是舍了還毫無用處。

聞言萬重文輕忽一笑,語氣十分讓人玩味,「放心罷,上官氏這樣的人家,恰要這樣的棋路才可讓他們惱羞成怒,來不及斟酌旁的事情。」

既然上頭的主子堅持,下面的人也沒有必要非僵著了。

宋岩點頭應下此事,又道:「誠侯已經回京,世子要不要尋機見一見。」

不知想到什麼,萬重文神色有些複雜,他搖了搖頭,「不必,我們與他,若無必要,最好都別見面。」他停了一下,叮囑道:「手底下人,亦不可過從甚密。」

幾個幕僚齊聲應下。

又商量了些旁的事情,外面家僕忽急匆匆進來稟報,「世子,瑞安大長公主重病,急招太醫院數名太醫入府。皇上已下旨,令御醫往大長公主府診治。」

話音才落,萬重文便蹭的站起身,急急追問,「而今病情如何,可有消息傳出?」

家僕垂首回道:「自太醫入府後,公主府便緊閉大門,謝絕來客。咱們的人傳出消息,說岑國公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府中亂走,各安其職,若與逾越當即亂棍打死。大長公主身邊的紅菱姑姑調了數十名女兵看守在大長公主院中,咱們的人想了許多法子,都沒法靠近。」

「如此……」萬重文喃喃念了一聲,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兩圈,一咬牙道:「速去別院把縣主叫來。」

宋岩等人大吃一驚,卻都沉默著沒有開口勸阻。

世子先前一直竭力將縣主弄出這漩渦之中,然而縣主身為沐恩伯府之女,享了榮華富貴,原就該擔上一份責任。再有無論世子如何儘力,世人皆知縣主姓萬,難道遠遠將縣主送去別莊居住,瞞住縣主行事,事敗之後縣主便能撇開?

說起來,那位岑世子對縣主傾慕已久,奈何世子一直慮著縣主心事,想著傅大人。只是傅大人與世子早便聯手,將縣主許給傅大人,除開能成全縣主女兒心事,實在別無它用。他們進言多次,偏生世子心意堅決,興許這一回便是轉機。

幕僚們心中竊喜,萬重文此時卻並不好過。眉宇間焦灼漸漸散去,重又籠上的,是一股難以化開的鬱結。

瑞安大長公主曾在數十年前便退居內宅之中,輕易不肯對朝政大事開口,卻在四年前皇宮一場大火,京都劇變之時重新出山,出面召集了老國公麾下舊部,令他們穩住京師附近軍隊動向。她又連續半月奔走於宗親勛貴之中,安撫人心,並且住進皇宮,親自看守御醫為病重的昭帝診脈,勸服昭帝下旨京師宵禁,寫出告天下書公告天下,聲討諸地藩王謀逆之罪,一步步穩固了動蕩不安的朝局。

這幾年來,大燕戰火頻頻,民不聊生,瑞安大長公主數次力挽狂瀾卻始終沒有攬權逾矩之行,一直嚴加約束國公府子孫行事,輕易不許他們登上高位執掌重權,即便早前對王太后執政心有餘悸的大臣們對瑞安大長公主亦是敬服。

此時瑞安大長公主突傳出重病的消息,一時京都便陷入一種詭異的氛圍之中。

昭帝膝下三子都未長成,昭帝自四年前皇宮大火后勉力支撐朝廷身體便每況愈下,皇室宗親中,有能力的藩王都有不臣之心,大燕風雨飄搖,若瑞安大長公主這位威望忠心本領俱有的皇室長輩再一倒下,大燕目前還勉強撐住的平衡局面會立時被打破,這樣的場景,京都無人想要見到。

一時之間,公主府探病者如雲,奈何有岑國公的令在,任憑府外的馬車將公主府前後兩條街道都堵了一個徹底,依舊沒人能成功進去。饒是如此,亦有許多人派遣家中看重的子嗣就守在府外就近等著消息。

岑國公打發走來送又一批拜帖的管事,冷冷哼了一聲,神色不悅的叮囑邊上垂頭喪氣的岑子健,「你素日行事交友為父從未管束過。這會兒你祖母病重,為父由不得你胡來。沐恩伯府來的人,你一個都不許見。」

岑子健埋著頭,既擔憂瑞安大長公主的病情,又唯恐方才回絕了沐恩伯府請見的帖子會讓安原縣主與自己越行越遠,此時再聽父親的念叨,萬般怒火都竄上心頭。他蹭的一聲站起道:「爹既然這樣孝順,為何當初不肯答應祖母出頭聯絡祖父的舊部?」

「你……」岑國公被岑子健這一句質問氣的渾身發顫。看到兒子閃爍著怒火的眼睛,他想說什麼,終究又忍下了。他其實也已經上了些年歲,連續數日為老母病況擔憂,又要操心旁的事情,早便不曾歇好,此時怒火一激,腦中立時一陣暈眩。他撐著桌案定了定神,裝出無事的樣子緩緩坐下去,沉聲道:「你祖母也是為夫的親娘,為夫不用你來聲討,你只管安安分分呆在府中。為夫不求其它,只消你這些時日好好看護著下面的弟弟妹妹,叫他們不要生出是非來,就不枉費你祖母疼愛你一場。」

岑子健自小在瑞安大長公主膝下長大。岑國公常年在軍中,為人嚴肅刻板,對兒女都用軍規苛刻教導,岑子健和岑國公感情不深,時常爆發爭執。這一回瑞安大長公主病重,最重要的緣由就是因這幾年勞累太過,這令岑子健對無論如何不肯援手的岑國公越發怨憤。此時再聽岑國公一言帶過自己的質問,只要求自己老實聽話,心中不滿驟然爆發。一怒之下猛力拍碎身邊的案幾,拂袖出門而去。

望著岑子健的背影,岑國公眼角濡濕,無力的嘆了一聲,立時就感覺到肋下一陣劇痛襲來,不由伸手去按住舊傷之處。

「國公爺……」邊上的老侃見此情景,急忙伸手扶了一把,要下人趕緊端葯上來。

「不必了。」岑國公擺擺手,接過丫鬟地上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方才痛出的冷汗,苦笑道:「吃藥已無用處,何必再喝那些苦汁子受一番折磨。」

老侃見了心頭難受,勸道:「國公爺,您為何不告訴世子,您不是不願幫公主,而是要……」

「這孩子性情魯莽,一直又被護在國公府這面牌子底下,沒有受過磋磨。我若此時給他講這些朝廷大局,他一時想不明白,只怕反要弄出些大事。再說他和那李廷恩頗有交情,他一貫對朋友掏心掏肺,要他相信李廷恩有不臣之心是難上加難。倘若他寫信去質問……」岑國公苦笑連連,「罷了罷了,我這當爹的人,早前沒有好好教導過他們,累的母親一直操勞,如今也算是我能為他們做做當爹該做的事。只怕我還能多撐一些時日,慢慢教他懂得些大局。」

老侃眼中立時含了淚,卻知曉岑國公說的是大實話,連聲安慰,「國公爺放心,世子是懂事的人,領兵打仗又頗有天分,只消好好教導,必然能撐起這幅擔子。」

「是啊,這孩子性子是直了些,這領軍打仗的本事倒是真不差,是咱岑家的種,是老子的兒子!」岑國公話中滿是自豪欣慰之意,不由大笑了兩聲,卻不慎又一次扯動傷口,再度痛出一身冷汗。

兩人正絮絮叨叨說著話,一名給瑞安大長公主診脈的太醫進來拜了一拜。

見得太醫,老侃隨即站回岑國公身後木然一張臉,岑國公坐直身子,正色道:「王太醫,家母病情如何?」

王太醫一臉的為難,拖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待見岑國公臉色越發難看,這才硬著頭皮開了口,「國公爺,殿下年事已高,早前戰場上曾受過重傷,當時便未妥善調理,只是後來回京多得太醫院以靈藥強行壓住傷勢,方才看上去有體健之貌。只是近年勞累於政事,心力交瘁,舊痛新病一時齊齊爆發出來。正如一鍋沸水,原就是滾燙,不過底下少了些柴火,方才不曾沸騰而出,此時猛火加下去,只怕是……」

「不要說這些。」岑國公最厭惡支支吾吾拐彎抹角的人,怒道:「母親到底如何?」

王太醫方才本想緩緩將瑞安大長公主病情說出來,此時吃了一嚇,不由伏地顫聲道:「多則三月,少則半月。」

「什麼!」岑國公暴怒而起,隨即腦中如被驚雷劈中,眼前一黑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沒有了,明天下午會有一大章,這個情節要好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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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農門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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