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選擇

風輕輕地吹着，就像有人在哭泣，地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血液還在蔓延，拖曳出一朵綺麗的死亡之花。

慘烈的屠殺過後，只有月光和無影還活着。兩人輕輕地喘著粗氣，警惕地注視着紅狼，已是強弩之末。

紅狼居然還在笑，世上竟然會有那樣的笑容，笑得人間都變成了地獄！他一邊笑着，一邊慢慢向月光他們逼近，臉上掛着輕鬆的表情，就像在玩一場遊戲。

「夠了！已經夠了！」我以為自己早已流幹了眼淚，一開口，卻仍然是撕心裂肺的痛。

「怎麼會夠呢？」紅狼歪著頭，神經質地看着我，哼唱般地說道：「還有兩隻小免子不服氣！」

我再也坐不住，掙扎著站了起來，歪歪倒倒地爬下馬車，試圖去阻止紅狼。然而，一地的碎屍和鮮血，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竭力忍住噁心，卻忍不住眼淚，雙腿一直在不停地打顫。

我咬咬牙，拾起一把浸泡在血液中的刀，跌跌撞撞地向他們走了過去。我再也無法忍受當一個悠閑的旁觀者！

「水姑娘，不要過來！」月光一看見我向他們靠近，臉色都變了，他驚慌地大喊了起來。

無影也急了，他大聲斥責道：「水無言，你瘋了嗎？別再添亂了！」

紅狼對於我這樣的舉動似乎並不驚訝，他收起了殘忍的笑意，安靜地看着我，玩味的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擦去沒用的眼淚，站到了月光和無影的身邊，舉起刀對準紅狼，心如死灰。我平靜地說道：「如果還沒殺夠，就先從我開始！」

紅狼輕輕笑了起來，笑得越來越肆意，最後變成了放聲狂笑。笑夠了之後，他居然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厚顏無恥地問道：「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極樂島嗎？不想學魔法了？」

「你還想騙我？」絕望在內心不停地翻滾，我痛斥道：「什麼男女平等？什麼女子可以學習武功和魔法？統統都是騙我的！你根本就想賣了我！」

「你真的這樣想嗎？」紅狼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輕薄地笑道：「我好傷心呀！你就是這樣報答幫過你的人嗎？」

「你還敢說！」大街那種恥辱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我氣道：「那個小鬼肯定是你安排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十字路口就盯上了我！」

「害你的人不是我！」紅狼突然收起了笑容，嚴肅地看着我，他大聲說道：「我也沒有騙你！我會親自教你魔法和武功。你不是一心想獨立嗎？我可以幫你！」

又再演戲嗎？真是個好演員，我竟然覺得他說的都是真話！

「水姑娘！」月光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就像要拽醒我，他擔憂地說道：「紅狼臭名遠揚，以拐賣女子為生，十年來不知害過多少良家婦女！你可不能再信他！」

這我當然知道，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我再看不見就是瞎子！可是他的話太誘人，即使我捂住耳朵，還是全都聽了進去。

我收起了刀，凝視着他那雙又變回了暗紅色的眼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我輕輕地問道：「如果你不是為了拐賣我，為什麼要救我？」

紅狼注視着我，眼神卻飄到了虛空，他調侃地笑道：「誰知道呢？一隻小狼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口，迷了路，大狼自然想把它領回家！」

我是狼嗎？從來就沒有想過會被人這樣評價！

他應該不會再對我撒謊了吧，我想知道真相：「告訴我實話好嗎？外面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什麼樣？」紅狼諷刺的笑了笑：「妖怪橫行，弱肉強食！反正絕對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美好！雖然女性相對要自由一些，不像銀月國的女人連門都出不了。但一樣的沒有地位，只不過是男人的附庸。她們沒有任何學習的機會，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弱者的角色！」

我半晌說不出話，最後一絲幻想也泯滅了！

紅狼收起了武器，向我伸出了手，用鄰家大哥的語氣說道：「只有我可以幫你！跟我走吧，成為真正的強者，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他是想利用你！」月光重重地按住了我的肩膀，彷彿我馬上就會跑掉，他焦急地說道：「紅狼是想把你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真正有私心的是你吧！」紅狼死死地盯住月光，寒氣逼人，他冷笑道：「你一直在用卑鄙的手段……」

「不許這樣說月光！他對女性的憐憫之心不知幫了多少人！」我打斷了紅狼，他不懂月光的可貴，可是我懂！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我對月光的行為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紅狼微微一愣，譏諷地笑道：「你真是個傻瓜！希望有一天你不會為你今天說過的話而後悔！」

他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的心裏突然煩躁不安起來？

紅狼再次向我伸出了手，他認真地望着我，說道：「水無言，選擇吧！你是要留在這個落後的國家腐爛，還是跟着我一起去新的世界闖蕩？」

我的腳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

「水兒！」是月光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是能聽得見的心痛。

我回眸一笑，以示安慰。雖然紅狼的話讓我忍不住跨了一步，可這種事有得選嗎？更本就沒有！

我望着他，多麼希望紅狼只是離天涯！我輕聲應道：「我討厭腳下這種滑膩觸感，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第二個紅狼！我也忘不了小霜和那些可憐的女孩！我不會跟你走！」

紅狼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一個後空翻躍到了樹頂上，臉上又換上了譏誚的表情：「那你就乖乖呆在家裏，過你幸福的小老婆生涯！」

「離大哥！」我忍不住喊道：「不要再害人了好嗎？我真的好喜歡離天涯！」

紅狼一怔，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是我所熟悉的離天涯式笑容。他大聲說道：「水無言，想教訓我就來極樂島吧！不論是靠你自己的力量，還是攀附權貴！我等着你！」

說完，他又一個後空翻，轉身向山林的深處奔去，幾秒鐘后就不見了人影。

月光和無影獃獃地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紅狼離去的方向。這慘烈的一戰，不僅狠狠地震撼了我，更深深地傷了他們的自尊心。

「月光……嘔！」我本想安慰他幾句，突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酸液瞬間涌到了喉嚨。我捂住嘴，向樹林里奔去，還沒來得及站穩，就一下吐了出來。

「一定忍了很久吧！」耳邊突然傳來月光心疼的聲音，只覺得一隻手及時地撫在了我的背上，有節奏地輕輕拍了起來。原來他也跟過來了，真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我吐得昏天黑地，眼淚鼻涕都跟着流了出來，吐到胃裏已經沒東西可吐，還在乾嘔。月光竟然也不嫌臟，提着自己的衣袖，仔細地擦我嘴邊的污漬和鼻涕，動作好輕柔，就像在對待一個小嬰兒一般。

我想，月光將來一定會是個好父親！說不定已經是了。一想到他被五六個奶娃，纏在身上，一副家庭婦男的樣子，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月光有些好笑地望着我，眼裏閃著寵溺的光芒。

「沒，沒什麼……」我輕輕撇開了臉，有些事我還沒想清楚，不想亂說話。我需要一點兒時間！

「水……」

月光剛想開口，我就急匆匆地打斷了他：「我們還是先回紫月城吧！」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他剛才那一聲「水兒」，我聽得很清楚。無論現在他是繼續這樣稱呼我，還是換成原來的「水姑娘」，我都接受不了。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跑回原地，看見無影一個人孤零零地站着，地上所有的屍體和血跡都被他清理乾淨了！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他埋屍時，他所說的那些話，我想我終於體會到了他的心情。

「影！」月光喚了一聲。無影轉過身來，面無表情，默默地跟了過來。

我們三人一路無語，各懷心事。我心亂如麻，卻沒有辦法安靜的思考！

當我們回到紫月城時，天已經蒙蒙亮，月光吩咐無影護送我先回客棧，他則去了醫館，想去看看那些女孩子的情況。本來我也想跟着去，可又想先換了身上這套沾了血跡的衣物。最後，思量再三，我和無影還是先回到了客棧。

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換上了月光為我買的新衣，將原先的衣服和靴子堆在一起，一把火點了。看着青煙裊裊升起，心裏才算是稍微舒坦了一些。

無影讓店小二送來了早餐，可我哪裏吃得進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卻又挂念著那些可憐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跑去隔壁找無影，想讓他帶我去醫館。誰知道一推開門，無影裸露著上半身，正在往傷口上撒葯，原來他的側腰竟然受傷了，我一直都沒發現！

「快出去！」無影突然喝了起來，一臉的尷尬。

「沒關係！我不講究這個！」看他受傷，我哪還站得住。我急忙走過去，拿起紗布，準備幫他包紮。

「我叫你出去！」無影一把搶過紗布，聲音很大，臉色很陰沉，看樣子是真的很想趕我走。

我緩緩直起身，覺得十分的委屈，再怎麼說也一起經歷過生死，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無影眼裏閃過一絲內疚：「我知道你性格豪爽，不拘小節。可你畢竟是大人的女人，要學會自重！以後也不要再直呼大人的名諱，這樣不合禮法！」

「你從哪點兒看出來我是月光的女人？」我心裏突然很生氣。

「難道不是嗎？」無影直視着我的眼睛：「你不是已經做出了選擇嗎？」

「我……我……」我無言以對，轉身沖了出去，一直衝出了客棧。

我是做出了選擇，可我選的真的是月光嗎？我選擇的是安全、是逃避、也是做人的原則！我放棄了外面的世界，也放棄了回到地球的希望！

突然衣袖被拉住，無影竟然從後面追了上來。

「放開……」說這話的瞬間，我瞥見了他腰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浸濕了他的衣服。顯然他忙着出來追我，只來得及披上衣裳，卻沒來得及包紮。

「對不起！」我垂下了頭，心裏覺得很是難過。

我和無影又回到了客棧，等他包好了傷口后，我們才一起去了醫館。

醫館是個像醫院一樣的地方，非常大，有好幾個大夫同時會診，當然看得都是中醫。才一進門，我就看見了李爺，他帶着黑眼圈，顯然一夜沒睡好。

他一看見我，不禁叫出了聲：「是你！小姑娘你可真幸運，即使一個人也沒被人販子給拐了！像裏面那些姑娘，可就慘啰！」

「李爺，她們怎麼樣了？」我焦急地問道。

「唉……你自己進去看吧！」李爺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城主雖然墊付了所有的藥費，但是……唉……」

城主不是很摳門嗎？說不定用的就是我的錢！算了，用到這件事上，我也是無話可說。

我和無影打聽了一番，女孩子們都送進了大堂。大夫說得很清楚，這些女孩子都落下了終身殘疾。最糟糕的是，女子本就命賤，她們又變成這樣，只怕不會再有家人來認領。

我想起紅狼的話，本想提議送到國外去，用魔法治療。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無影阻止了。

他警告道：「魔法的事不能亂提，尤其你是一個女子，千萬不可讓別人聽見，會吃虧的！」

我心裏頓時覺得很氣悶，難道真的要見死不救？

我不理他，率先走到了大堂。不知為什麼門是關着的，我輕輕推開門，悲傷迎面而來，年輕的女孩子們被分成三列，躺在地上，原本清秀靚麗的臉龐，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全身都裹着白布，哭泣聲不斷。

我一眼就看見了月光，他跪在地上，俯下身正在對其中一個女孩子說着什麼。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戀人。那女孩的臉上帶着甜甜的笑容，就像在做夢一樣，神情恍惚。突然女孩說了句什麼，月光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唇，好久好久都沒有分開。

我再也待不下去，地獄和天堂的交織讓我感到窒息！

我轉身離去，正對上無影探尋的目光，想窺探我的內心嗎？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繞過他，疾步走了出去。

「你就這麼不容人嗎？」無影在醫館門口及時攔住了我：「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真是覺得哭笑不得，無影這侍衛工作做得未免也太好了，大到護月光的周全，小到打理月光的內務，連家庭矛盾都要跟着調和。

「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不行嗎？」我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他根本就沒弄明白我在想些什麼。

「我倒知道一個好地方！」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熟悉得讓人想撞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