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99第 99 章

小紅馬圍著內場還沒走一圈,停下來死活不走了。

真是匹懶馬,謝福兒怎麼拉也拉不動,再用馬鞭甩了兩下。

小紅馬委屈地叫了連聲,四蹄一盤,乾脆趴草地上賴著了。

謝福兒跟著蹲下來,拉起小紅馬的尖耳朵,還沒威逼利誘,背後傳來腳步,伴著嘈雜的人聲。

謝福兒只當宮人們找來了,覺得無趣。

一把細嗓門劃破安靜的傍晚後山林:「來人,太醫!」

是胥不驕的尖叫。

謝福兒扭頸,烏泱泱一群人頭,前面是隨行宮娥內侍,左右有親衛包抄,一行人齊心合力,就像貴妃這邊有金子似的,涌動著奔過來,塵泥翻飛,草地都踩矮了幾寸。

請自己回帳而已,這是什麼個陣仗?

皇帝領隊的,三兩步跨上來。

一張臉比剛剛在帳子里鬧脾氣還要紅個幾分。

謝福兒被他一把拎起腕子,聽他呼吸粗獷。

他的眼眸就像搖晃的水波,從劇烈到安靜,那片安靜中,竟還有幾分……溫柔。

趙宮人腳小些,比皇帝慢兩步撲上來,一把抱住謝福兒再也不撒手了,上下查看,哭道:「貴妃有沒有事啊,還真騎上去了?」

哪兒來得及有事,謝福兒還沒開口,見所有人都集體盯著自己肚子,明白了。

趙宮人這是急瘋了,謝福兒不怪她先斬後奏,只想皇帝剛才的氣還沒消,現在又來了個驚嚇,再加個隱瞞不報,瞧他臉色,估摸這回真落不了個好。

皇帝捏著她的腕子沒放。

貴妃有喜,這是個天大的喜事,可天子不講話,沒表情,下面所有人也統統不敢開聲不敢做表情。

霎時,皇家獵苑,一片鴉雀無聲。

皇帝的兩個眼珠子鼓得像個牛蛙,揚起一隻手指著天,大聲說:「你居然不告訴朕。」

謝福兒跟趙宮人對了個眼色,知道趙宮人沒多說,安心了,撇撇小嘴:「前幾天才發現的。」

「是,沒來得及報上京去。」趙宮人忙不迭地響應。

皇帝沒時辰跟她算細賬,幾個隨行的老胳膊殘腿的老太醫還沒到,他等不及了,把她腰一掐,折了就抱起來,朝帳子方向走。

「幾步而已,哎我沒摔,壓根就沒騎馬。」謝福兒能看到有不怕死的宮人開始暗中偷笑,舉拳捶他。

「沒摔也不行。」又走了好幾步。

「那您把福兒放馬上,叫人把福兒拉回去……」

「馬背上騰來倒去的多硌人,朕還比不得一匹馬嗎。」

謝福兒窩在皇帝懷裡,手擱在他胸口上,怎麼他比自己的心跳得還要快。

*

幾個老太醫望聞問切畢,確了診,著實是身懷龍嗣的喜脈無疑,遛馬這一遭也沒弄出什麼大礙,又問貴妃有什麼不舒服的。

趙宮人幫答:「別的還好,也不怎麼吐,就是想吃吃不進,好幾次餓得眼淚直流,可憐見的。」說著紅了眼眶。。

老太醫們見皇帝臉色很瘮人,忙說:「妊娠頭幾月,胎氣剛開始旺盛,引起胃氣逆動,孕婦犯惡阻也是正常,不妨,回宮微臣們採辦陳皮半夏湯給貴妃服用,再佐些開胃小食,會舒快許多。」

見皇帝還是沉默,太醫們抹一把老汗,低頭不敢作聲,俄頃,皇帝猛拍大腿,一臉的悔不當初:「糟糕!」

眾人嚇了一跳,帳內帳外嘩啦跪了滿地,又是哪裡不對了。

皇帝咬牙切齒:「《淮南子.說山訓》有雲,孕婦見兔而子缺唇,見麋而子四目,孕婦不觀射鳥射獸,不見熊羆虎豹,不可聞異常氣味。」

恰好就在狩獵,該見的都見著了,剛還拖著一群獵物給貴妃看呢。

胥不驕眼珠子一轉,反應過來,高聲喊:「快,將今獵回的走獸鳥親禽統統拖遠了,沒死的放生啦!通知南軍禁衛那邊,整裝列隊,儘快啟程回京!」

帳子外忙活起來。

趙宮人觀察皇帝的臉,並沒見多鬆弛。

雖然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捏著貴妃的手沒放,但這會子也沒笑。

半晌,皇帝盯住帳門處的首席太醫:「貴妃原先中過毒,堅持服藥才排出那毒,離現在不久,對貴妃和皇嗣可有影響。」

謝福兒自己都沒考慮到那一茬,這段日子嗜睡的毛病早就被孕期的難受給湮沒了,直快不記得中毒那事了,這會兒感覺他手掌心沁出些濕濕。

太醫答:「貴妃脈象沉穩有力,胎兒也好,暫無影響,只是貴妃體內那毒……」猶豫了一下。

謝福兒料到老太醫要說什麼,頭一縮,手卻被他抱得緊,縮不回去。

太醫接著說:「貴妃體內的毒並沒排乾淨,」頓了頓,「看樣子,貴妃應該並沒堅持服用,中途停了。」

皇帝頭一轉,望著謝福兒。

謝福兒側了個身子,只當沒聽見。

老太醫見氣氛不對頭,開解:「雖說那毒有些殘留,但於母於子,暫沒看出有什麼傷害,有時毒量輕減到一定程度,就算不用解藥,也會被人體自行吸收,慢慢痊癒。」

皇帝手一動。

謝福兒雖跟他還有些心結,現在又站在了同一線上,有什麼東西栓在了一起似的,情不自禁在他掌心輕輕一摳。

謝福兒只覺他吸了口氣,不要臉地反摳回來,還攥在手心揉了兩把……好吧,真不該給他好臉色。

皇帝依例發了兩道旨,貴妃喜孕,犒賞隨行人員和太倉宮宮人。

臣子歡騰起來。

剛一賞完,皇帝又翻了臉,叫人將賢志達拖到帳外。

賢志達從趙宮人衝進帳裡頭給皇帝報貴妃有孕開始就已經風凌了,臉慘白,想要跪都彎不下腿。

謝福兒朝胥不驕使個眼色。

胥不驕曉得貴妃要保人,在旁邊勸:「貴妃前日才知道有孕,又不確定,這小子馬大哈一個,虎里虎氣,並不知道,再則賤命一條,犯不著為了他動了血光,衝撞了龍子。」

這話說到了皇帝心坎里,得個孩子不容易,叫賢志達回宮去敬法殿自領杖責的活罪去了。

氣氛太緊繃,一名素來嘴滑的幸臣站在帳門邊,離得近,拱手笑說:「宮外成孕,龍胎吸收天地靈氣,必得老天庇佑,恭喜聖上,賀喜貴妃。」

皇家子嗣從孕到育愛講吉利意圖,母親懷孕時夢見蛇,就傳頌皇子是真龍命,生產是恰好陰天有幾片彤雲,就說這皇子紫氣騰天。

皇帝總算高興起來:「好一個宮外孕,說得好,賞!」

一群人一呼百應,跟著磕頭,照著那名幸臣的話嚷起來。

皇帝眉飛色舞:「賞賞賞!」

一口一個宮外孕,謝福兒聽得不大痛快,怎麼像是咒人呢,剛一蹙眉,皇帝注意到了,做了個手勢,老媽子似的提點:「噓,不可吵著孕婦。」

眾人靜音。

胥不驕使眼色:「貴妃要歇息,都退遠點兒。」

御帳一清凈,皇帝把薄帳撩起掛在象牙鉤上,鑽進帘子里。

謝福兒再不操心他會對自己咆哮,身子骨都鬆散了,滾到裡面沒理睬他。

皇帝逼湊過去,上下打量了一通裡頭的人,連呼吸都是得意的,簡直不知道挑哪句話先說了:「朕可真厲害啊……」

謝福兒又翻了個身。

他這才語重心長:「……老話說內向外感,今後你可得放沉穩些,免得生出個猴崽子啊……朕都替這皇兒擔心,你行嗎?算了,回宮了,朕就馬上叫內侍省那邊挑幾個乳娘過去,再叫梨園樂人在遠條宮外駐下。」

這年頭的胎教不比現代粗糙,皇家貴室更經心。

因為啟蒙舍的緣故,謝福兒在宮裡讀了不少幼學教育書籍甚至胎教古籍。

書上有個跟歷史相符的周朝,周王后懷孕時期,就是差遣樂匠在宮殿外每日定時演奏伴樂,以此為胎教,這才生下一代賢君周成王。後來成了皇宮胎教的慣例,流傳了下來。

現在說話倒是客氣了,要不是母憑子貴,恐怕還被他趕出帳子外喝西北風呢。謝福兒背對著他:「我還有個啟蒙舍,聖上知道的,就算沒親自打理,但總算有些涉及,該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知道。」

皇帝聽得滿意,一高興就有點不老實了:「還知道得挺多。」

謝福兒將他手從胸口拉下來:「列女傳說了,孕期謹寢室!」肘子一抵,再不叫他靠近,也不說話了。

皇帝一肚子歡喜沒地方發泄,巴不得來個人跟自己分享,仇人都成,哪兒還記得什麼前仇舊恨,聽她說話心就癢,哪都不願意去了,不敢碰她肚子,只能扒她腦袋:「再跟我說會兒話,你隨便說,說什麼我都不怪。」

謝福兒打開他手:「不說,免得又被人罵得滾蛋。」

皇帝知道她被自己趕出去前,那半截子話被打斷含著一口氣沒完,靜了會兒:「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說得對。」

謝福兒有點訝,扭過身揪住他嵌金袖口:「皇上是打算得饒人處且饒人啦?要是決定了,可得千萬下旨早些通知司隸部那群人——」這年頭雖然不是全國聯網跨省追捕,可通訊不及時,下頭提前要是逮著了,就得發生些刀下留不住人的冤枉事。

皇帝見她這會兒活過來了,心裡太不是滋味了:「你真覺得朕是個恨不得把親侄除之後快的人?」

謝福兒沒吱聲。

皇帝遲疑會兒:「福兒,麟奴他……」

這次皇帝稱呼高長寬沒用叛賊逆子,竟是沿用的舊日昵稱。

謝福兒心一動,正要再聽下文,帳外傳來內侍通傳,幾名郡王邀皇帝臨行前分發獵物,與臣子共饗。

皇帝得了這一打擾,再沒說什麼,應了一聲。

謝福兒也就說:「福兒累了,想早點兒睡。」

要是之前皇帝只覺得她又在賭氣撂挑子,現在她說什麼都只覺得她添了母性,在為肚子著想,把她屁股輕輕一打:「好,那就歇了,朕先去跟他們聚一聚。」

「燈給滅了,刺眼,帘子拉緊了。」謝福兒轉過身去嘀咕。

皇帝正要喊人進來,想了想,不放心,親自督辦了,然後打簾出去。

秋狩御駕還不沒回宮,貴妃有喜的風聲就傳了回去。

兩天後,旨意宣發後宮:太后禮佛未出,中宮分/身無暇,遠條宮謝貴妃協其分管鳳璽,料理後宮。

照時下這態勢,就算蔣氏的皇后位置讓給了謝氏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幾名後宮夫人呈觀望姿態之餘,時不時帶著各自侍女去遠條宮探探風聲。

原先的謝福兒,除了蔣后、酈賢妃、蕭充媛、酈寶林那麼幾號人,跟這些位份不高的夫人沒有打過照面,連名號都叫不上。

事實上這幾年,這幾名妃嬪也確實夾縫裡求生存,大半沒沾過雨露,只能每次在頂頭鬆散時,趁機跳跳腳。

如今既是有管理後宮的職責,謝福兒覺得就不能跟蔣氏一樣當移動冰塊,擺出一副歡迎隨時來搞的姿態。

有人的地方是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正在舉辦武林大會的江湖。

謝福兒想,那就順手把這江湖給整頓整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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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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