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93第 93 章

京城皇宮天天來函,成了慣例。

太倉宮的正前門本是個長年長草的地方,幾天下來,被送信宮人踩平了不少。

看得出來太倉宮的詭異深入人心,送信的小內侍每次都是慢吞吞地進,忙不迭地出。

謝福兒還真不知道皇帝除了會執刀箭、掌權杖,還是個會寫情書的,第一天還抖了抖信箋:「這是哪家可憐的作者受害了啊。」

胥不驕笑:「貴妃哪裡的話,這可是咱們皇上真刀實槍、一字一句打心眼裡琢磨出來的!絕對沒有抄襲。」

頭幾天的內容挺正經,多半是「愛聚雙情款,念離兩心傷」,或者「自君立出矣,金翠暗無精,思君如日月,回遷晝夜生」,再或「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到」之類。

風格還比較健康積極小清新,中心大意無非是你快回來我一個人承受不來。

謝福兒沒理,看完就扔在一邊。

皇帝唱了幾天的獨角戲,快馬加鞭寄出去的私信一封封像掉進湖裡的石頭,估計是急上火了,文思大改,開始走重口味路線。

信的內容成了「水骨嫩,玉山隆,鴛鴦衾里挽春風」,「溫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之流。

這天晚上,謝福兒靠在綉榻上,一邊把行宮宮人捧來的新鮮香覃當夜宵,一邊將皇帝的信札翻出來看,樂得兩蹄子舉天打滾。

趙宮人過去將貴妃兩隻腿放下來,看了一眼案几上短短几天堆砌成山的信,還是得勸:「瞧瞧,皇上這一封又一封的詩詞文賦,寫得多好啊,貴妃,聽說看文不回的人都是有報應的。」

謝福兒當霸王當慣了,完全是不知道羞恥的:「本宮連鬼神都不怕,還怕報應?就不回,能拿本宮怎麼樣?」

正說著,外殿傳來吵嚷,夾雜著慌亂的腳步聲。

趙宮人眉頭一皺,迎過去:「這大半夜的是做什麼。」

話剛說完,賢志達沖了進來,幾名宮人攔都攔不住。

賢志達跪下來哭:「貴妃,小的再不住交泰殿旁邊那屋子了!貴妃派別的事兒給小的干吧,上刀山下火海都行,那裡果然是凶屋啊!」

這一說,旁邊幾個宮人都顧不上拉扯賢志達了,個個倒吸一口氣,臉上寫滿了「我就說吧還不信呢」。

謝福兒這幾天也沒怎麼注意賢志達,眼下一瞧這小子眼窩凹陷,憔悴不堪,幾天沒睡覺似的。

再一問,賢志達才說,第一天住進交泰殿隔壁就感覺不對勁,半夜起夜上茅廁時路過,聽見殿門裡有聲響。

沒走過夜路,他一時好奇大過畏懼,貼了門板聽,先是骨碌骨碌咚咚震得響,接著就是噗呲噗呲的風聲,嚇得跑回屋子仔細一想,越想越是發寒,。

骨碌聲不就像是一對奸/夫淫/婦丟進爐鼎里后瘋狂掙扎,想要掀開蓋子的聲音嗎。

風聲不就像是當時宮人們為了燜死一對男女,不停在爐子下面扇風點火的聲音嗎。

因為交泰殿就在隔壁,只隔著一堵牆,可憐賢志達回了屋子還是能隱約聽到那邊動靜。

賢志達硬撐過這一夜,為表忠心不敢跟自家貴妃稟報,又放過話自己雖差零件但功能還是十足的,更不好意思跟同僚們聲張。

熬了幾天,今天到了極限,受不了了。

謝福兒不信邪,讓趙宮人拉了賢志達,又叫來行宮管鑰的老內侍,領著幾名宮人,跨出門檻:「走,去看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妖魔鬼怪,這還真見了鬼了。」

趙宮人急得小聲咬耳朵:「小心衝撞了。」

管鑰內侍也白了臉:「打從嚇死過一個侍衛,交泰殿都鎖了好幾年沒人進去了——」

謝福兒說:「沒事,去看看,這樣鬧來鬧去不解決,住久了也不安心。」

兩人沒法子,只得跟了上去。

一行人來了交泰殿,入了亥,夜色正濃,管鑰內侍顫抖著手,開了塵封許久的朱門。

咯吱一聲,伴著殿門大開,賢志達和幾個隨行侍女都跳了起來,包括那官鑰內侍都抖著手,拿不穩當鎖匙。

謝福兒站在高檻外吸了口空氣:「交泰殿平時都有人進去洒掃清潔么?」

「哪敢啊。」老內侍顫顫巍巍。

謝福兒見他一臉老汗,眼色一沉,老內侍避開貴人眼神,垂下頭,抹了把汗。

倒是奇怪,空置了多年的廢殿,剛一開門,空中居然沒什麼懸浮積塵。

還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這味道,甜絲絲的,不難聞。

謝福兒一時想不出來是個什麼味道,叫趙宮人舉了紙匣燈看了看四周。

燈光不亮,但還是看得清楚,房間不算大,一進門就是四根頂樑柱,最裡面鋪著一張寬榻,錦帳綉帷早就污糟糟的變了顏色,甚或破爛成條縷。

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嚇得幾個人一跳。

趙宮人啐了一口:「雞心小膽兒!咱們這麼多人,有鬼也跑了!」

一名行宮侍女站在最旁邊,像是跌了一跤,剛直起身子,驚慌失措地解釋:「奴婢鞋底下面不知道沾了什麼,黏在了地板上,一下子走不動路,差點兒摔了——」

謝福兒心裡一動,叫宮人去查看地板。

宮女剛踩的地磚那一塊黏黏膩膩,已經干成了殼。

兩個老宮人一嗅一察,不是別的,竟是花蜜。

太倉宮在郊外,四面不是山野就是林苑,見到花蜜不奇怪,行宮的宮人們也偶爾愛去找農人採買點回來添在茶里喝,但是在一間廢殿里看見花蜜就實在是奇了。

交泰殿分明是有人進出過,而且看這少灰寡塵的樣子,還不止一次。

謝福兒環視四周,沒有多餘空間,抬頭看了看樑柱,問賢志達:「你聽見的聲音是哪兒傳來的?」

「貌似從小奴的頭頂上呼嘯而過。」賢志達見自家貴妃不怕,早就壯了膽子,朗朗應聲。

謝福兒果斷髮號指令:「拆屋檐!」

宮人們料不到貴人要上房揭瓦,大驚失色。

管鑰的老內侍更是衝上前:「貴妃,萬萬不可,再怎麼也是祖宗建的殿堂,要是被京里的皇上知道……」

「天高皇帝遠,海闊任魚躍!皇上手邊事多得很,下邊的事一件件的能全知道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半夜的皇上正在京里睡大頭覺,只要你們不說誰會知啊?就是高祖在世,也會支持本宮斷出個清白,不會叫這些神叨叨的魑魅魍魎亂了他的祖地!」謝福兒袖子一橫,拿起貴妃架子,想了想,又說:「哦,拆完了,記得還原。」

管鑰內侍抱住一根樑柱,死活不撒手。

謝福兒疑心更重,叫人拉開那內侍:「你們願意一輩子擔驚受怕,願意自己當差的地方被今後歷代天子遺棄,本宮可不願意住個陰森鬼氣的宮殿。」

賢志達擼了袖子,先搬來雲梯和錘釘。

餘下幾個也豁出去了,再不遲疑,幫忙爬梯掀蓋。

謝福兒叫了一名個頭最高的內侍爬上去,又吩咐:「去拿幾個捕網來,大些的。」以防萬一,還不知道上頭藏了什麼鬼東西。

宮人們乖乖去拿了。

沒一會兒,高個兒內侍爬上梯子,撬開一條縫。

噗呲噗呲聲斷續從頂樑上傳來,越來越響亮。

賢志達記得就是那天聽過的呼嘯聲,眼下更明顯,好像是拍翅膀。

幾個聽過這聲音的宮人也立馬變了臉色。

梯子上的內侍親眼看見撬開的瓦片縫隙里鑽出個尖嘴猴腮,肖似狐狸一樣的臉,嚇得身體往後一傾,驚呼起來:「……哎呀我的爹呀!檐邊伏!是檐邊伏!」一下子從上頭摔了下來,虧得下面有人給接住,才算沒摔出個好歹。

內侍喊的檐邊伏就是蝙蝠,因為蝙蝠又叫燕蝙蝠,古人一般稱呼其諧音檐邊伏,正好也襯其居住環境和屬性。

這年頭的人對這種神出鬼沒的夜行獸類是懼怕的。

謝福兒對鬼怪有興趣,自然不會放過吸血鬼,對於吸血鬼的近親蝙蝠以前也是有些研究,大聲說:「別怕,這種蝙蝠不吃肉不吸血,是果蝠,吃花粉花蜜的!」

說話間,藏身在屋檐和房梁中間夾層的小畜牲禁了吵鬧和光亮,一頭一頭從孔隙里鑽出來,啪啪拍著翅膀滿天胡地圍著大殿亂撲騰,竟有**頭之多。

宮人們想起剛才地上乾涸的花蜜,慌張過後鎮定下來,揚起捕網,除了幾隻從殿門逃了,將剩下幾隻困在網子里動彈不得。

謝福兒看見網裡的蝙蝠縮起來只有一小團,舒展開身體最長的一頭竟差不多兩米了,身體柔韌得就像瑜伽高手,難怪能棲身在建築物狹窄的隔板夾層里。

她瞥了一眼那名管鑰老宮人:「有人故意放進來飼養在屋檐上,隔些日子就來送花蜜來交泰殿餵養,每逢晚間,果蝠出來覓食活動,震動和飛翔聲就像鬼怪作祟,以此迷惑人心。」

除了管鑰的,還能有誰能隨便進出?蝙蝠能說自己飛進去的,花蜜怎麼解釋?

老內侍自知瞞不過,噗咚一下跪下,吞吞吐吐:「老、老奴,吃飽了飯沒事幹,養、養著玩的……」

謝福兒銀牙一閃:「你是瞧不起本宮的智商?」

賢志達二話不說,叫人綁了內侍扔到太倉宮的地牢里。

謝福兒叫趙宮人叮嚀下去,今晚還原了,這事就不要聲張了。

趙宮人心想您在宮裡拆皇帝的台,在宮外還要拆皇帝的房產,不要聲張這還用您說,也就將隨行的人聚在一起,厲色提醒了一次。

打從這貴妃來了,太倉宮的宮人們的三觀,集體都來了個翻天覆地。

今兒的事誰都脫不了干係,幾人點頭都來不及。

……

一回來馨殿,謝福兒叫賢志達去查內侍背景。

管鑰內侍,姓氏雙人徐,五十有七,調往太倉行宮這無人問津的清水衙門已經有五年多。

調來之前,曾在京城的王府上當差,說是犯了錯,被主人打發到荒郊野外來。

當差的原工作單位,正是上黨王和遜矍王的王府。

這麼一說,謝福兒就差不多明白了。

怕又是跟高長寬脫不了干係。

高長寬叫人在一座幾近廢棄的宮殿里裝神弄鬼,把這座行宮弄得人人聞之色變,連天子都不敢靠近,又叫自己住進來,瞧這徐內侍潛伏的日子,竟有好幾年——

掐指一算,竟是皇帝剛登基,他就開始著手鋪排了。

……叫什麼高長寬啊,直接叫高大上算了,您還有多少驚喜,乾脆一次性全部給姐吧。

可叫謝福兒奇怪的是,自己是信任他的。

好像潛意識裡,知道他站在全局以上,在某個地方一直覷著自己,引領自己走。

*

皇帝這幾天的信來得少了些。

去鎮子上進食材的行宮宮人打聽回來,說是沙陀來使在驛館遭了毒手,被人在飯菜里下了葯,給毒死了。

這事鬧得很大,皇帝正在責成部門追尋兇手。

謝福兒記得自己離宮前,皇帝跟沙陀部來使吃過飯,還喝得斷了片。

沙陀是吐蕃最大族群之一,小孩子似的還沒定性,時而跟中原朝廷哥兒倆好,時而又跟北方匈奴勾勾搭搭。

如今太子投了匈奴,跟朝廷火藥味十足,老單于贈送給他的州郡離沙陀部落,那是相當的近。

謝福兒猜測,依皇帝那種既想偷雞又不願意蝕米的尿性,是想拉攏沙陀部的。

要是爭取到沙陀這股子中間力量,說不定不用出一兵一卒,直接就能借其力量,擊潰隔壁太子那股北逃勢力。

所以這次沙陀部來朝,皇帝很慎重,不然不會設宴款待,還親自陪酒到半夜。

沙陀部的頭人暴斃在驛館,吐蕃肯定不滿,說不定一氣之下,還要倒戈匈奴。

謝福兒幾乎都能聽到皇帝的陰謀心哐啷一聲破產了。

毒殺沙陀部頭人的,不用說,肯定是不願意朝廷跟吐蕃結盟的人。

還能有誰?

高長寬在京城的私黨,早被皇帝降降貶貶,他還能找誰幫他毒殺外使?

這是大事,不像派人叫穩婆遞信、叫內侍在廢棄宮殿里唬人那麼輕巧。

半夜裡,謝福兒想著想著,睡著了,不知幾時幾刻,又醒了。

有孕開始,她嗜睡的病症不僅沒了,反倒還有點失眠,晚上燒心,睡不踏實。

環顧寢室四周,謝福兒總感覺有人在角落裡,陰沉沉地看著自己。

謝福兒想喝涼開水,披了外衣下地,叫了一聲趙宮人,沒應,又叫一聲,還是沒人。

行宮人少,自由沒人管,可就這點不好,不像皇宮裡,一呼百應,這個不在,那個也得撲上來。

謝福兒攏緊了氅,掀了半簾,一向謹守崗位職責的趙宮人坐在門口,頭歪在一邊,靠著門板,睡著了。

「趙宮。」謝福兒喊了一聲。

沾著夜味的撲撲風塵和冷警氣息從背後旋過來,謝福兒感覺脊背硬邦邦的,身後人穿著一副護心甲胄,一隻小臂摟住自己。

他的手掌繞到前面,沿著腰肢朝上游弋,捂住她半邊臉頰。

因為激動,力氣大了些,她系得不牢的氅被他撞得鬆脫下來,滑到地上,只餘下一件薄如細絲滑若潺水的寢衣。

「別喊。」走了多久就想了多久,他摟住夢寐多時的身軀。

沙陀來使一案,果然是他親力親為,謝福兒一滯,您好歹也是出去單幹的分公司總經理了,何必親自跑一趟以身犯險呢!?

做都做了,那就趕緊跑吧!這太倉宮雖不是京城中心,但也不是個久留地啊。

轉身過去,她想要掰開他的手,可昏黃燭火下,一眼看到他全白了的鬢髮,竟然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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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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