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87第 87 章

這段日子皇帝與昭儀近一年相處以來最和諧的時光,——在胥不驕眼中是這樣認為的。

以前的昭儀動不動捻龍鬚,這類性子宮裡少有,皇帝當塊寶,就算髮脾氣,眼神里也是寫著哈哈哈哈,可在宮人們看來,多少還是有些膽顫心驚的。

現在搞反了,昭儀賢淑溫柔一如其他妃嬪了,宮人們大大鬆了口氣,皇帝卻像是腋窩底下孵了一窩蟲子,處處不自在。

今日送夜宵,明天送寒服,後天牽著安慶公主的小手過來給皇帝念三字經聽。

大後天居然還跑來親自給皇帝鬆了松骨,說是找服侍過老太妃的老宮人學的,加上後天自己研究過,還起了個名字,好像叫什麼馬殺雞還是雞殺驢來著。

不止吃過一次虧的皇帝對於她的手法本來有些懷疑,但昭儀說指頭都練得抽筋了,尤其那隻傷愈沒兩月的左手,可吃了不少虧,心疼得皇帝主動遞上膀子由她搗鼓。

皇帝辦公時,這昭儀也再不扯摺子搶奏章,乖巧巧地站在旁邊,直挺地像根小白楊似的,連賜座都不要,皇帝眼皮子一動,立刻上前問。

「你說說,昭儀這樣子合理嗎?」皇帝某日政余后,擲了硃筆,直言不諱。

對於天子身邊的大內侍來講,及時疏導皇帝的情緒管道,擔任心理諮詢師也是日常任務。

胥不驕攏袖忙應:「怎麼不合理?」

「以前跟朕打打鬧鬧,朕覺得挺好,女人嘛,願意鬧才是把這男人當自家男人,這樣謹小慎微的,朕反而心裡不舒坦。」皇帝揉揉鼻樑,發愁。

您這不是不舒坦,是犯賤,胥不驕笑眯眯攏袖子:「您這不是不舒坦,是不習慣皇上。」

皇帝疑惑:「朕這是不習慣?」

「回皇上,誰能一輩子不長進呢,女孩家的,有的性子早熟,有的遲些,昭儀這年歲也不算小了,從前是被娘家慣著,又被皇上寵著,如今經了一劫,才算是開始變性子啊。」胥不驕繼續笑眯眯。

皇帝想想,原來正在變性,那就難怪。

謝福兒每次也沒忘記將皇帝的玉符系在腰帶子上晃啊盪的,唯恐他瞧不見。

溫柔鄉叫人麻痹大意,皇帝終於是軟了口,禮成後送其返家伺母。

貴妃比美人和昭儀大不知多少個位份,又是個開荒先例,可這次晉位反倒成了最輕鬆的一回。

全因為少了陳太后和蔣皇后的參一腳。

近些日子,又傳信來,太子江南事發,被皇帝派出的京兵夜晚領往揚州官衙夜審。

這一夜審,白的也得審成黑的,別說本就一身兒黑咕隆咚。

太子賓客和近臣左右一協商,這不行,皇帝明顯就是來找歪了,乾脆提前強闖官衙,將儲君救出,突城而去。

揚州城門外早有兩王家臣守候,抵擋住江南官兵,頂了會兒,儲君跨著一匹汗血千里寶馬,在近衛保護下,早就跑得千山鳥飛絕。

據說,有人看見是朝著北邊跑了。

別的地不跑,偏偏朝正北,更加坐實了與匈奴有勾結的傳言。

這是驚天大變,邸報和摺子雙雙遞到京城時,陳太后的心拔涼,連趙王都懶得盯了,哪還管得了謝福兒晉妃還是為後,成日躲佛堂里抹老淚,愧疚念叨自己誤了正統,對不住長子,對不住先帝,念到最後帶著馬氏一人,從太後宮搬進了佛堂。

皇帝跟太子撕破臉皮,無非宣告你不仁我不義,天下再不歸還原宗也不是朕的錯了,這對於蔣氏來說,更加晴天霹靂,再不需要一個先帝遺孀來保證臣心了,成日縮在圖華宮,困如驚獸,還奢求什麼天子的憐愛和獨寵,保住后位就算了不起。

另有一個得天獨厚的晉位由頭,就是謝昭儀的救駕有功。

誰要反對,就是在說皇帝的性命不值錢。

封妃大典一過,宮人備好車輦倚仗,送了謝福兒回府省親,侍母月底待產再歸。

皇帝心裡計算過,謝敬喬的老婆,因女兒晉貴妃也容加了一品鄭國夫人的謝夫人生產就是這個月之內。

掐指一算,也不過是十來天的日子。

*

太傅府那邊掃階清道以待,比起上回,更加慎重。

上次迎的是美人,這回是貴妃。

倒是謝福兒請過上,既然主要目的是侍母待產,就一切輕裝從簡。

這次帶的人反倒不多,陪同留宿太傅府的只有趙宮人和賢志達,另有幾名羽林和內侍在太傅府家門口守著,以防宮中有什麼臨時傳喚。

萬響鞭炮將女兒迎回家門,謝太傅笑開了花,可還沒笑多久,笑不出來了。

謝夫人撅著山似的肚子從貴妃閨卧出來時,哭哭啼啼地罵:「再也不回去了!那是個什麼鬼傢伙,竟拿我家女兒去抵刺客!」

謝太傅會了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家夫人在罵誰,嚇得老命都要去半條,幸虧廳里只有個貼心家人,連忙打發下去,一把捂住夫人的嘴:「夫人哎,這都要生了,還不能溫溫性子么。」

謝夫人一口咬住丈夫手掌,用肚子猛撞丈夫。

謝太傅疼得一縮。

謝夫人用肚子猛撞丈夫:「當美人時那次回來,女兒滿身是傷,都不知受過什麼虐,我忍著沒問,也沒說,一回宮被人害得差點沒了手,多了個嗜睡的鬼毛病,這次更氣人,能回娘家居然還是撿了一條命!我當這貴妃怎麼封得大氣兒不喘呢!像這樣過下去,還能有幾次好運?遲早躲不過!福寶進宮前我就說了,她那性子不適合去那種地方,不適合不適合,你這老傢伙非不聽——我不管,這回就是不回去了!我一想著福寶在宮裡多呆一天心裡就憋屈!」

謝太傅苦笑撓頭,哄小孩似的:「怎麼可能不回去,夫人生產了就是福兒回宮的日子。貴妃不回宮?皇上得來掀咱們家的屋瓦蓋!

「那我就不生了!拖著!拖得叫他接不回人!叫他也嘗嘗憋屈味道!」謝夫人用肚子猛撞丈夫。

能拖多久,又不是李靖他老婆,懷的哪吒,還能懷個幾年?謝太傅堵住夫人口:「亂說什麼,夫人你橫行霸道全因為夫的只是個臣,你家女兒服侍的卻是個君啊!」

謝夫人又用肚子猛撞丈夫。

好容易謝太傅將妻子送進了內室,抹把老汗,開門出去,正見著送貴妃歸寧的呂內侍還在庭院里沒走。

呂內侍走上前,目瞪口呆:「敬喬兄可好?鄭國夫人……也可好啊?」

謝太傅抽出袍子里護胸腹的棉絮軟墊,呼了口氣:「哎,也不是第一次了,為兄的習慣了。懷福兒和延壽時,倒也沒怎樣,這一次出了鬼,頭幾個月還好,這兩月……哎,不怕呂公笑話,情緒波動不正常,專橫跋扈,不講道理,還弄得她自己像是受害人……就像是中了邪,大夫也瞧不出來。那次死馬當活馬醫,為兄請了個西方教士上府瞧過,說是什麼生產前的抑鬱症,自己都控制不住,各種反應都有……內人這情形屬於有點嚴重的。不瞞您說,前段日子,還鬧過一回自盡,為兄領著下人給她去西市買王記梅花包子,生意好隊伍長,耽擱了些時辰,內人非說為兄的去跟祝侍中家的長公主幽會去了,又捉了把麻繩上吊,幸虧雙身子沉,死活沒吊上去……這事恰好是貴妃中毒養傷的那段日子,為兄沒敢叫貴妃擔心,所以貴妃還不知道。」

呂內侍驚呼:「這樣說來,豈不是跟失心瘋和癔症差不多了?可算是大病啊!那教士可說過什麼解決方子?」

謝太傅嘆說:「有心了,也沒失心瘋和癔症那麼嚴重,內人別的沒什麼,能吃能睡,精神也好,醫者說了,這段日子,好好順著她,不要跟她對著干就好,待生下孩子,調養些日子,也就不藥而癒了。」

*

謝福兒只想趁省親能透口氣,冷靜冷靜,在宮裡,他是大的,沒法跟他爭跟他鬧,有情緒都排解不了。

沒料太傅府竟比皇宮鬧多了。

那天一回太傅府,嗅著家裡的氣味,謝福兒沒撐住,一進廂忍不住跟娘親倒了苦水,沒料謝夫人就鬧開了。

謝夫人動不動顛著大肚子跑過來,淚朦朦地問女兒在宮裡可遭了什麼委屈,聖上對她如何,太后對她如何,皇后又對她如何,見女兒臉色有點兒低暗,馬上就垂淚,比女兒還要激動。

謝福兒慢慢也發現娘親的不對勁兒,聽說了大概情況,只想產前抑鬱症這種東西可大可小,不敢刺激她,再不多說什麼。

女兒不說話,謝夫人卻腦補得更多,生生將愛女的皇宮生活揣測得宛如人間煉獄。

謝福兒左右都不是,不開口,光是面對面,謝夫人都看得心酸地哭。

最後實在沒法子,每次娘親過來拜見,謝福兒寒暄幾句就叫趙宮人陪她嘮嗑,自己跑到院子外面。

回娘家后,謝福兒叫賢志達在閨院的西北角搭了個棚架。

木頭架子上搭種了些酴釄、牽牛花和倭瓜,細藤纏纏繞繞,滿目綠色。

風一吹,瓜葉子瑟瑟地飄著作響,能聞到一股田野香,棚架下搭了一張竹木椅子,謝福兒就在上面看書曬太陽,又叫阿賞來回跑,過問桃李堂的事。

孔君虞事件后,郊區的桃李堂被一堆官兵包圍住搜索,嚇得一群師長和鄉親不淺。

雖然皇帝說是不影響學堂,這事也壓得緊,但哪個家長還敢將自家幼童放在這麼個啟蒙舍讀書,一個個辦了退學。

學堂冷清了不少,只余幾個皓首搖齒的老學究每天坐在門口招生。

聲譽壞了,難救活,謝福兒在背後遙控指揮著,叫一名老師長暫時主事,想來想去,打著原先招牌恐怕不行了,人家一聽桃李堂仨字背發寒,乾脆叫阿賞跟賢志達跑腿,首先第一筆,更換學堂招牌,重新裝修。

桃李堂改作了務學堂,她又叫人去招攬些身強力壯,笑容可掬的落第士子,更換血液。

面目一新后,啟蒙舍才算是有了點兒活過來的意思。

謝福兒又偶爾聽謝爹爹從朝上帶回的消息。

果不其然,皇帝上朝以後,遙褫太子儲位,宣布北追太子逃跡,又開始大刀闊斧地擼袖子趕人了。

禁足太子在京中的舊臣,左遷孝昭舊臣,當殿施罰……成了朝中這些日子的常態。

每天退朝時,出金鑾殿的人都得比先前進去的人少幾個。

太子名位一奪,趙王上躥下跳,趁這機會,越發光芒外露。

謝爹爹和陳太后關係不錯,還有一次站在太子這邊懇請主戰匈奴,本來這回也是有些牽連,虧得家中女兒是宮中妃嬪,又救過駕,抵了那一筆,加上皇帝有心維護這老丈人,支支吾吾吭吭哧哧的,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

叫謝爹爹困擾的卻不是為太子抬過轎,跟太后交過好。

每日一進宮,上朝之前,下朝之後,午間用廊下食時,中常侍胥不驕都要偷偷蹭過來,替皇帝傳話,連語氣都學得似模似樣,一樣的不耐煩:「這都多少天了,鄭國夫人怎麼還沒動靜?沒事的話,能早點生嗎?」

這叫謝爹爹很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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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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