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71第 71 章

皇帝抱了謝昭儀,從上林苑跑回遠條宮的身影,永遠留在了本朝宮人的心目中。

小宇宙爆發一路狂奔的風姿范兒,近三十年內,都讓人難以忘記。

哪有天子抱著個後宮妃嬪滿宮亂竄,不成體統。

宮人來不及喊肩輿軟轎,想要接過來,手還沒伸到頂兒就被眼光殺了回來。

完全是生人勿近。這天子懷裡哪兒是個女人,分明是他的傳國玉璽,旁人一動,重則抄家滅族,輕則人頭落地。

「快,快,喊太醫——朕的昭儀昏了!昏了!昏~了~呀~~~」

天子的聲音在皇宮大內此起彼伏,唱歌似的,節拍鏗鏘,雄厚有力,兼……受了驚嚇的撕心裂肺。

謝福兒雖然昏了,但還是有意識,被他喊得真想捂一把臉。

太尼瑪丟人了。要不要這樣。

除了去慌著提前喊太醫的,餘下的內侍和宮娥一個個跟在皇帝屁股後面,一路小跑,半步都不敢慢。

皇帝抱著妃子,領著一列縱隊,在宮苑賽跑似。

謝福兒其實還沒完全暈,就是使不出勁兒,乏力,眼睛都難睜,一路咚咚的鐵蹄頓地,快被他騰暈了,屁股下墊著他小臂,粗粗硬硬的就像個老木頭樁子,膈著疼,那木頭樁子還時不時來捏自己屁股蛋兒,估計是想看自己死了沒有。

她有點兒哀怨,很想說:「皇上,其實您可以走慢點兒,不急的……」心裡腹誹罷了,一騰一騰的,完全沒機會開口。

快到遠條宮殿門時,她醒了一下,抬手想勾皇帝脖子,剛要說話,這男人火急火燎的聲浪夾著驚喜,就像是海嘯:「福兒你醒了!」

聲音炸得她耳膜發震,徹底給昏了。

進殿時,太醫早到了,原先柏梁台事件給謝福兒看過傷勢的御醫頭頭游御醫站在頂前面。

太醫是皇宮的里風險職業,那些「治不好人,朕/本宮/哀家摘你的腦袋」這些話,也算是聽得耳朵起老繭了,可一排老傢伙瞧這架勢,還是惶恐不安。

反應迅速的健壯醫女把謝昭儀抱進內幃,游太醫帶了太醫火速跟進去。

一名醫女瞧皇帝這模樣,走是絕對不可能的,見他提腳要進內室,搬了把圈椅,放在他屁股底下,溫和攔住:「聖上,大人們正問診。」

皇帝呼呼掀袍,身子一矮,坐到一半躍起來,又去扒帘子咆哮:「治不好人,朕摘你們的腦袋!」

一群醫官們在帘子外的音浪中,不約而同地記去,這天子上一回等在太醫們的帘子外,是陶采女生安慶公主時。

當時陶氏血崩,快不行了。

就算如此,也沒有去喊天子來看個半死產婦的道理。

可陶氏身邊的奴婢忠心,冒著責罰跑去叫皇帝,想求皇帝見主人最後一面。

游御醫記得,當時皇帝來了,站在產房外面的庭院里,也是跟今天差不多,遲遲不走,連第一句話都跟今天一樣,「治不好人,朕摘你們的腦袋」。

畢竟是生產,時辰長,內侍和宮婢怕皇帝等久了辛苦,端茶送水搬椅子到院子里,皇帝一腳將椅子腿踢斷了,全程指天罵地,叱聲不絕,毒舌鐵齒,震得院內參天古木不忍直聽,落葉紛紛。

直到陶氏耗盡體力,誕下嬰兒,歿了,皇帝才噤了罵聲,可臨出門,又摔壞了兩把椅子。

今天,好像又有點兒不一樣。

那句摘腦袋的威脅過後,帘子外悄無聲息。

有大膽的太醫趁機掀半截帘子,偷偷往外望。

天子竟然坐下了,安安靜靜,別說罵人摔椅,連呼吸都聽不見,雙手攥拳,擱在膝蓋上的玄色錦袍。

用力過猛,指根部關節白得發青。

時辰過得慢到一個出奇,好歹,太醫們還是出來了。

游御醫領著一群小的,腳底打著顫,將遞帕子給自己揩汗的醫女一手擋開,直直奔到天子面前,一個猛子栽頭跪下。

其他太醫見著上司都跪了,哪還敢站,齊刷刷地跟著跪下來。

一瞬間,皇帝的膝蓋頭下,烏泱泱的,多了一群岌岌可危,下一刻不知道還在不在頸子上的腦瓜子。

早就聞訊趕來的胥不驕倒吸一口氣冷氣兒。

宮醫問完脈看完症就跪,白痴都瞧得出,不是小事,是大大的大事。

瞧這謝昭儀正當妙齡,活潑青春,能站著不坐著的人,進宮這麼久,除了柏梁台虛驚一場看過大夫,一年半載連風寒風熱都幾乎沒得過,如今錦衣玉食,天天被自家皇帝泡在蜜罐子里養著,能有什麼病?

胥不驕是老人,心裡有些猜測,一把汗嘩嘩淌。

胥不驕都能猜出來,皇帝自然不會想得比他慢,可他捏著拳頭,眼睛直視前方,並沒看下面的一顆顆腦袋:「昭儀是不是中暑了。」

游御醫老眼一閉,正要抱拳彙報,皇帝眉目一沉,打斷他:「難不成是餓暈了?她陪太后勞頓了半日,朕過去時,她午飯好像還沒吃。」

游御醫豁出去,阻斷天子的自欺欺人:「陛下,昭儀病情有異。」

胥不驕一驚,趕緊支走殿內內侍和宮娥。

游御醫也打發了隨行幾名太醫出去,隻身留下,人掃蕩一空,才皺眉稟:「昭儀並非中暑,而是中毒。」

果然大事,皇宮裡哪能有毒這個字!聽都是不能聽的,胥不驕大震:「後宮夫人膳食從來嚴格,怎麼會中毒!」

「中常侍大人,中毒有多種渠道,不一定非要從口入,下官剛剛與同僚瞧過,該是從肌膚直接浸入。」

從皮膚就能浸入,不是比從口入的毒還要厲害?胥不驕心一抖,剛要詢問,皇帝嘩啦一下起身。

游御醫明白聖上要進去,手一伸:「聖上別憂心,昭儀暫時沒大礙,剛被施過針灸,服了壓製藥,睡過去了,眼下不好打擾,休息為上……」

皇帝轉回坐下來,表情卻在轉身側頸之間迅雷不及,大大一變,壓低嗓門:「到底怎樣說重點,別報喜不報憂,你知道朕想聽的是什麼。」

游御醫不敢兜瞞著:「沒性命之虞,但毒已經進去了,瞧樣子有好幾天,當時沒及時發現,如今浸沉在了體內,想要排出毒素,並不是朝夕事兒。」

「人有沒有問題?」胥不驕搶問。

游御醫說:「這毒性並不算大,白口吞食也不置於致人死地,浸入皮膚效力就更加是降低幾層,昭儀性命無礙。最壞後果就是,毒素排不盡,長年昏昏欲睡,精神不振,體力再不如以往,就像今天這樣。另外,更有一點……」

面前人停頓很久,游御醫如履薄冰,最後才聽到皇帝語氣疲憊:「說。」

「下官剛剛叫醫女給昭儀全身上下檢查過,手掌處的擦痕,怕就是進了毒的源頭。那日昭儀摔跤,手心有開放性傷口,還沒收口前應該接觸過毒源,毒素才藉由昭儀的傷口浸入體內。下官叫醫女解開紗布,發現創口處已經變了顏色,呈烏色,有潰爛,昭儀和宮人們先前不知道手上接觸過毒,這幾天裹在裡頭,血氣不通,毒素竄行,耽擱久了,那手……」游御官斷症多年,皇宮裡奇形怪狀的傷和病也不算少,但這一樁案例還是前所未有,著實有些驚心。

「手,廢了?」胥不驕顫顫巍巍。

游御醫看一眼天子,咬咬牙,罷罷,醜話說在前頭是皇宮行醫的老經驗:「手廢了還算好的,這毒要是運行得快,止不住,只怕得切下來,免得再誤了身子其他地方。」

胥不驕白了臉,跳起腳來,急得幾欲冒煙:「切手?說什麼鬼話!」

別說鬼話,就算馬上要當鬼,該說的還是得說,當太醫的到了這一級別,也不怕死了。

游御醫反倒鎮靜了,豁出去,繼續:「但就如剛才下官稟的,如今止住了毒素擴散,聖上暫且別憂心。那傷手,下官用藥散熱敷,囑咐過遠條宮的宮人,定時透氣換藥,再不能捂著裹著,隔一個時辰,就得沿著筋絡揉捏,疏散腫脹,晚上也不能停下來,如此一來……希望能有好轉,免去最壞後果。」

老御醫的意思,就是謝昭儀這邊,只能聽天由命。胥不驕聽明白了,噓出一口長氣,轉過半邊脖子,小心翼翼去望皇帝。

這角度看來,皇帝半邊側臉倒是沒什麼大波瀾,半天也沒聲響,淡定得很,靜靜聽游御醫說,開口:「是什麼毒,查得出來嗎?」

胥不驕和游御醫對望一眼,明白了,一物降一物,相剋相生,除了鶴頂紅斷腸草,天下沒什麼毒不能解,皇帝這是想弄解藥!

歷來遇見中毒事件,大多人先顧著叫中毒人的毒性不擴散,不蔓延,然後排毒,最後再想到解藥。

胥不驕只當皇帝早就氣瘋了,沒料這會兒倒是冷靜,還能想到源頭去,忙望向老游。

游御醫回答:「時辰短,難知道這毒的成分,下官帶回些樣本,回院再與同僚協商。現在只能知道,這毒若是烈一些,昭儀當場就有反應,倒還好些,至少能及時挽救,看來應該屬於慢性毒,不知不覺地發作,叫人防不勝防。這毒藥若擦抹在沒有創口的平滑皮膚上,經年累月才會起效,但應該不會致人死地,至於損傷人體哪兒,下官會繼續查,這毒一遇到傷口,卻是見血封喉,毒發速度成倍增,人體手心十幾條筋脈,八十多個經穴,兩百多奇穴,毒性愈發是流竄得快……昭儀,哎……剛好傷的也不是個地兒。」

皇帝聽到這裡,擺擺手:「先回去,趕緊辦你的事。」

游御醫忙不迭退下去。

皇帝吩咐:「喊趙氏和那天伴行的兩個宮女進來。」

到了這關口,聖上臉色還是淡淡悠悠,不緊不慢,胥不驕看得心裡恐慌,轉身去叫人。

趙宮人在外面早就聽得清楚,哭得蓬頭散發,臉腫舌顫,領著兩個宮女趴伏下來:「是奴婢的錯,不知道昭儀手上接觸過毒,還非要逼著昭儀包紮,是奴婢害了昭儀……昭儀要是沒了手,奴婢剁掉自己手去接給昭儀……」

胥不驕只當自己是個鐵心爛肝的人,見著也未免喉嚨發酸,又膽顫心驚,雖然說下毒人才是元兇,但侍主不當,也是難逃重罰。

昭儀更不是別人,皇帝如今眼眶子的珠子,趙宮人是貼身宮人,那天還跟在身邊,恐怕更是逃不過一死。

皇帝並沒大發雷霆,淡淡開口:「朕要你的手幹嘛,朕只要昭儀的手,誰的手都不能安在昭儀的身上,金子造的也不成。你哭哭啼啼個什麼?朕現在要你們死了嗎?那天昭儀摔了以後,接觸過的人,摸過的每件東西,全部都一一說出來。」

趙宮人不敢怠慢,連忙擦乾眼淚,和兩個宮女回憶起來,當天每個細節,一點兒不敢落。

說完后,皇帝捋了捋袍擺子:「確定沒了?」

趙宮人袖子拂臉,抽泣:「沒了,絕無漏下。」

皇帝轉過頸子,望了望胥不驕:「都記得不記得?」

「記得。」胥不驕出了名的記憶力好,這是大事,更加經心。

「她們幾個說的,昭儀其後接觸過的人和物,統統帶到太醫院去,交到游御醫那頭,就算是一株樹,一根頂樑柱,也給拔了,拆了。把宮廷衛尉長官叫來,陪朕一道過去。」

胥不驕明白皇帝什麼意思,遵旨下來,立刻就要出去,卻聽皇帝又開了腔,眼神落在三名宮人身上,臉色頗煩躁:「拖出去,都打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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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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