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美人

50美人

柏梁台以四面無屏障為特色,方便貴人欣賞台下的上林苑美景。

一場風波后,大司空派遣工匠進宮,興修擴充建築,重塑高台四圍的闌干,加高十尺,加寬數寸,圍得密不透風,裹成了半個鐵皮籠子。

宮中的建築都是記錄滄桑的史物,向來輕易不能改。

尤其柏梁台,歷經四朝,從沒動過,今時今日,竟然因為一名宮人不慎墮樓而改得面目全非。

朝上聊得興起,這是禍兆。

謝太傅當時還不知道柏梁台的始作俑者宮人是女兒。

謝家前幾天已經從呂公那兒接到女兒晉位的風聲,這幾日要下旨了。

之前硬是一點兒音訊都沒,謝太傅頓時就懵了:「不是要進東宮么,怎麼又……伺候聖上那種細緻活兒,這孩子做不來啊……」

呂公擂一下謝太傅:「裝什麼裝,做不來?你家千金厲害得很,還沒進宮前就跟聖上在外面打過照面!」

謝太傅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謝夫人一個激動,差點動了胎氣。

以至於這天謝太傅上朝時精神不大集中。

彼時朝上,保守派的幾名言官正在勸阻柏梁台停工,嘴沫子直飛,輪番轟炸。

打從哪代的天子定下個不殺言官的規矩,言官就得瑟了,沒幾個怕死,當天更是打不死的小強,和尚誦經似的能把人的耳朵說出老厚繭,皇帝還不能回嘴半句,不然就是昏君暴君。

胥不驕能感受皇帝的蠢蠢躁動,聲音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含著三分溫笑,御首朝向一名瘦削男子:「楊愛卿,聽說你第五房小妾的舅伯的孫子的庶子剛剛下定,買了南城仿江南風格贈花園人工湖的豪宅一所,送給上司的內弟,以圖在官場日後好發展,有這事嗎?」

楊言官身子一個哆嗦。

「郝愛卿,」皇帝轉向另個來不及退下去的人,「三九將至,眼看天氣越來越冷,有雪兆,聽說你為了防風擋雪,把京郊祖屋四層大宅頂樓又加蓋一層,葺得華麗精美,還有百姓稱你那祖屋是『華蓋香屋』……你一家大小倒是喜歡,就是不知你郝家祖先滿不滿意你篡改結構。再則,這一頂樓層耗費你年俸十之六七,下回正俸開年時才領,郝愛卿一家三十六口人,這幾個月不會要賒米才能開鍋吧?」

郝言官魂飛魄散,咚一下就軟了膝蓋,被下屬攙住。

「呃,劉愛卿——」皇帝撓撓後頸,頭移向下一位,還沒說完,劉言官已經雙手朝天趴在地上,自覺給跪了:

「那檯子早該修了,修吧,修吧!求您啦!」

餘下幾名言官統統縮回龜殼,再不敢做聲了,j□j裸的威脅,這還能做聲?皇帝一筆一筆地翻老賬呢,隨時引火燒身,點兵點將點到自己頭上。

當官的人,尤其這些官拜殿臣的大員,哪能沒個黑歷史。

大殿安靜下來,皇帝笑意沒了,兩個頰子青森森的,嚴肅起來。

朝臣都瞧出來了,皇帝的臉上分明寫著,你踏馬小妾舅伯孫子的一個庶子都能買豪宅送上司,你踏馬為了防個風雪就能修改祖屋還耗費一年工薪,還好意思來管老子築檯子還是搭棚子?

謝太傅到底閣臣,見氣氛不好,當時捋捋鬍子插了兩句嘴,想打個圓場:「整修而已,也不是什麼奢靡事,加固加牢,免得日後天災**,這事這麼定了吧。」

言官們被皇帝慪了一肚子的氣轉移到了謝太傅身上。

一人年輕,性子衝動一些,脫口反詰:「以為太傅是忠貞不二的棟樑,原來也存了私心,是不是因為差點跌下樓的是謝家千金啊!」

謝太傅腦子一炸,這才知道謝福兒是這件大工程的導火線,想起愛女差點兒墜樓又是一身冷汗,真是自從進宮了,一樁接一樁,就沒太平過,面上卻從容:「這樣說就不對頭了,要是你家千金跌下去,老臣更得主張擴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您不明白這道理,別人還是明白的。」

言官氣上加氣,面紅脖粗,正要駁斥,墀上聲音傳來:

「你們太聒噪,吵得朕的腿都疼了。」

「皇上,是頭疼……」胥不驕小聲湊耳提醒。

「你們太聒噪,吵得朕的頭都疼了。」皇帝復讀一遍,當上一句不存在。

哪兒疼都好,總算叫朝臣們徹底再不敢有鬧騰心,屏氣退到一邊,默認了修築柏梁台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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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一事勉強算是唬弄過去,含丙殿又出了問題。

太子從柏梁台回了居所后,再不露面,顯然卻不是那麼一點擦傷作怪。

東宮那邊有流言傳出,含丙殿每晚隱約有摔打拉扯的響動,乒乒乓乓的有時明顯是摔杯子瓷器的聲,第二天天光一亮,含丙殿的洒掃宮人總會抱著一大摞東西偷偷去宮裡僻靜山丘掩埋。

陳太后每天乘宮轎,頻繁出入太子宮,每去一次,出來就是憔悴不堪,甚至暗自垂淚。

加築柏梁台闌干弄得言官群起上諫又被皇帝打槍的事傳到太後宮時,距離半天的辰光。

翻土木,葺殿台,還沒上位就為了這女孩兒大動干戈,陳太后的心事頗重,又順便想起一茬,拉了馬氏問:「分殿的事皇上怎麼打算的,安置在哪兒。」

內侍省管理殿宇分派的事務,馬氏跟內侍省的一名頭兒交情不淺,收到些消息,遲疑了一下,回太后:「好像是安排在西十六宮的遠條宮。」

陳太后更不自在了。

九嬪以下的美人不是正位,品階也不高,一般賜殿不賜宮,更有甚者只能住「館」或「軒」。陳太后喟一聲:「什麼美人,屁股還沒坐熱,又得升了。他現在豁出去了,怎麼光鮮怎麼弄,這是想把往日在哀家這兒受的氣都給掙回來啊。」

說話間,外面有人傳稟,胥不驕捧了一盅清燉蛇肉和一壺茶過來,拜過後稟:「遼東郡太守有孝心,知道季節潮冷,容易發腿寒,特地差郡內的捕蛇人在獅子口蹲了半個月,找到蛇王巢,星夜進貢奉給皇上,遼東蛇本就質素上乘,剛冬眠的蛇肉又肥美鮮嫩,最滋補了。御膳房剝皮抽筋,剛一弄好,皇上就叫老奴給太後端上一盅。」

「男人們多吃些有益,叫皇上多用,哀家就不用了。」陳太后正煩心,懶得領皇帝的情。

胥不驕笑著叫下屬將茶壺拿出來,斟滿一杯烏龍,跟蛇肉一起送上:「誰說只是有益男子?皇上孝道過細,都跟太后安排好了,蛇肉搭烏龍,絕配,去火清心,解腹內膩膻燥熱,叫人平心靜氣,思慮也清晰。考慮周全了,做事也明白,大伙兒都舒坦,如今最適合太后了,這些日子,太后別嫌老奴煩,老奴天天來送蛇羹蛇肉給太後下飯,也是皇上的心意。」

陳太后臉垮了,這哪是什麼送蛇肉,分明借蛇肉來斟字酌句地告誡自己,還叫胥不驕堂堂個中常侍來親自盯自己的梢,半天回過氣來,也沒多說什麼,緩緩說:「哀家這老骨頭,怎麼補也補不出個金子。倒是太子,那是朝政社稷的明日,皇上才該重視,可打從那天在柏梁台受了驚,可憐的孩子……」

太子那邊的一些風言風語,皇帝也有耳聞過。

胥不驕眼一眯:「皇上問過幾名太醫,太子除了幾處擦痕,並沒什麼問題。」

「身上沒問題,心裡傷痕纍纍啊。」陳太后幽嘆一聲,仰靠在枕上,再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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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流水滑過。

婚旨前一天,謝福兒正在汲芳館,呂內侍匆匆來了,一抓她就朝西南側門走,拿出腰牌,一路綠燈,到了宣平門邊停下,朝外一指。

看不出來肚子凸不凸的謝夫人套著個天青色的棉坎肩,戴著帷帽,圓滾滾地站在哨崗另一邊,隔著守門衛尉揮手絹,後頭是換了便服的謝爹爹。

謝福兒驚喜死了,奔過去,隔著柵門就喊了聲:「爹,娘!」

衛尉早得了通知,眼一瞥,手壓盔帽,退了兩步。

謝太傅扭過頭去,氣呼呼:「你跟她說,反正我是堅決不跟這不孝女說話的。」

謝福兒啞然:「怎麼了呀爹。」

謝夫人把女兒扒拉到耳邊,說:「你爹在怪你瞞著他私下跟聖上來往,天大的事,居然都不跟他說一聲。」

皇帝在宮外的事有點黃暴,謝福兒不想嚇著讀書人爹爹,只說:「女兒原先也不知道他是皇上,進了宮才知道。」也不算騙父母。

謝爹爹還是臉色不好,當爹的等別人通知才知道,不高興。

謝夫人把女兒一拉,皺皺眉,白了謝爹爹一眼,稀奇得很:「別管那老頭子,年紀大了脾氣就是怪,矯情得很。對了女兒,皇上好伺候么?長什麼樣?娘幾年前遠遠見過一次,都不記得了,皇上比你爹小不了多少,可別像你爹一樣老啊!呵呵,你跟皇上在宮外怎麼認識的,第一回見面說了什麼,做了些什麼哈……還有,進宮這幾個月,皇上有沒有召你……」

謝福兒兩個腮幫子蛋都快成熟透的桃子了。

謝爹爹說是不跟女兒講話,耳朵早豎直了,一見女兒這反應,頹然呼了口氣,養了一季的好莊稼最後還是被豬給啃了,這輩子和下輩子再也不生女兒了,生女兒的人都是杯具,這種巨大的失落感一般人能承受么。

謝夫人也住了嘴,抹了一把眼角。

謝福兒扯謝夫人的袖子:「怎麼了,別動了胎氣。」

「當太子妃娘都不放心,當皇妃,娘更怕你拿不下。」謝夫人說的是真心話,猶豫了會兒,跟衛尉揖了一下,把謝福兒拉到角落。

哪家女兒出閣前沒有親娘教導?春意圖、春意娃娃也來不及看了,就怕這女兒吃虧。

出嫁前關在閨房,母女兩閉上門戶,怎麼細說都好。

現在沒光陰了,謝夫人只恨少生了張嘴,不能傾盡畢生所知。

以下省略n字老少不宜……

實踐勝過理論,閨中婦人懂的又怎麼會比人少。

什麼山羊對樹、玄冥鵬者、昆雞臨場、丹穴鳳游、吟猿抱樹……

謝太傅好不容易從心情低迷中j□j,見母女兩個行跡鬼祟,抱袖不耐喊了聲:「你們兩在講什麼?」

謝福兒見謝爹爹主動講話,驚喜得很,立刻接過話揚聲回答:「快完了,正說到貓鼠同穴。」

謝爹爹羞了一張老臉,捂住退到一邊。

謝福兒佩服娘嘴皮子頻率快,短短時辰內能把每一個詳盡分步驟,聽著聽著,就算再見多識廣,也臉紅了:「娘,好了好了……」

「這傻丫頭,」謝夫人知道她害臊,又捏住她耳朵搗鼓,壓低聲音,這回倒是真心實意:「別看他是天子,一樣也是血肉之軀,也是能夠被馴服的。第一回的印象,別說女人看重,男人也一樣忘不了。女兒啊,侍寢那天,可得經些心啊。」

第一回的印象……早沒了。

謝福兒不好意思說。

可是,娘親說的,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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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湛藍,鵲啁枝頭,冬景勝春光。

內務的宮人過來汲芳館頒旨時,謝福兒早就被趙宮人拖到鏡台前梳妝整理完畢。

晉為正四品美人,位比少上造,相當於第十五等爵侯,另賞吉服、緞匹及諸類日用,定年俸,撥奴從,即日,駐遠條宮。

去往太傅府的旨,也是同一日,隨後出宮。

美人位置,沒有四妃九嬪那樣莊重,又是宮人直升,眾人也沒拘什麼禮。汲芳館喧鬧起來,上上下下,等在院子里過來道喜敬拜的,跟稟旨內侍打招呼的,討賞銀的。

小小廂屋,人頭攢動,直到有人揮開了人群,牽裙開道,攙新晉後宮美人上肩輿,過去新居所。

怕她初去新地不熟,又不會管底下的人,皇帝提前知會過,叫趙宮人陪她一起過去,先照應些日子。

沒有民間的爆竹喜樂,儐相朱轎,哭嫁笑迎,可她就千真萬確地成了他的人。

娘昨天說,皇帝是君,以後也是丈夫,要敬愛,可也得調*教好,開頭很關鍵,一旦性子摸順了,日後才能對自己說一不二,不然後患無窮。

為了示範,謝夫人朝謝爹爹勾勾手指,調*教得很好的謝爹爹馬上自覺帶著犬科動物的表情滾過去。

天,她哪有能耐調*教皇帝啊!光是要了面免死金牌,定了張協議,就已經是極限了。

肩輿起伏,經著後宮的鵝卵小道,徑直朝遠條宮而去。

謝福兒發了會兒呆,突然記起什麼,一個激靈,掀開帷紗簾,朝趙宮人喊:「唉喂,那什麼……我的冰塊準備好了么?」

「敲了幾塊叫人放在盒子里存著,已經提前送去了遠條宮。」趙宮人恭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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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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