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絕嗣

46絕嗣

皇帝回來時,步子很沉重,老半天沒吭氣。

謝福兒聽他說什麼舍了孩子處置女人的話,腦子有點兒懵了,沒過少頃,殿門的內侍聲音和劈里啪啦一陣步伐響起來,才知道陳太后回宮了。

氣氛有點兒不對勁,謝福兒光著半隻腳丫子出來,踮腳找了鞋子套上,果然,皇帝早進來了,正坐在一張羅漢榻上,陰著一張臉,一隻手搭在扶手上,沒講話,更不提繼續剛才的雅興。

那悶頭跩腦的樣子……還真慫。

可謝福兒笑不出來,母子兩鬧了矛盾,自己是導火索,脫不了干係,走過去扯了一把他緙絲龍袍角兒,故意說:「要不,奴婢就還是嫁太子吧,您也不用為難了。」

這關口還在火燒加油,就怕氣不死自己。皇帝凝她一眼,聲音涼得透性:「你們是統統覺得朕好拿捏?」

瞧樣子還真是氣上了,謝福兒蹲□,眉開眼笑:「誰敢拿捏皇上啊。您臉上就算蹲著個臭蟲,人家都得說,哇呀,真是長了一個好痦子。」

皇帝笑不出來,表情卡在臉上更難看,但算是冷靜了些火氣,長背一挺,朝榻邊走去,懶洋洋:「朕累了。」

謝福兒跟他相處下來,倒是怪了,他脾氣鬧得越大發,她還能頂著一口膽子上,他殭屍臉不言不語,她相反卻怵了。她也不敢說什麼,叫進來幾個宮女,一起給皇帝凈面松發,寬衣鋪被,燒熱了炭爐,掩上簾才出去。

往常輪到自己貼身伺候,避開人,他總像正餐沒吃飽似的,暗中非要再吃些熱豆腐。

今天一路服侍下來,他就像個銅人似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冰冰涼涼。

謝福兒走出內殿幾步,夜色已經深,胥不驕提著個紗燈把她拉到廊下沒人的地兒,朝裡頭使了個眼色:「寢下了?」謝福兒點頭,見胥不驕舒了口氣,把他一拉:「皇上和太后吵得很厲害?」

胥不驕把她的手扯下來,避重就輕:「一家人哪有不拌嘴的。」謝福兒攔著不讓他走:「胥大人還當我是局外人?」

夜色混濁,女孩兒的眼睛是澄明雪亮的。胥不驕腳步一駐,盯著謝福兒,壓下嗓門:「也不算什麼大事,您就放心等著晉美人。」說到這兒,添了幾分陰陽怪氣:「……說個不知分寸的話,坐在龍椅上的始終是皇上,不是太后,皇上想要誰,想要幹什麼,通知太后那叫講孝道,不通知,也沒犯什麼戒律。」

謝福兒心忖,可那是皇上親老母,自己就算不像酈賢妃那樣拍馬屁,也不能給得罪吧,聽胥不驕這話,反倒是在埋怨太后不應該責怪皇上,越發有些不安:「萬事有個先來後到,我是因為太子才進宮的,還是太后求的旨,現在太后袒護太子也是常理。」

「呵,」胥不驕冷笑,「您覺得太后是為了不失信太子,想當個守信用,疼孫兒的好祖母,才阻撓皇上要您?」

謝福兒聽了那些什麼女人孩子的話,本來就還存著另一束念頭,只是不敢說,被胥不驕這麼一說,立刻就通透了,拽他袖子,死活拉了不放了。

都快成皇帝的人,今後怕也是皇帝眼皮下的紅人,胥不驕看人的眼光絕不會錯,就像當初看謝延壽有國舅相時,也沒什麼欺瞞心了,振奮地將燈具放下,把謝福兒拉到角落。

一片陰影披蓋下來,像保護傘一樣,將兩人裹住。

胥不驕說:「打從咱們這位聖上掌管了河山基業,四五年光陰了,就沒添過兒子,寵幸過的女人懷不上孩子,懷上了孩子的又不生下來,咱們這位獨苗安慶公主,也是虧那陶采女身子骨健壯,j□j個月都小心,生生熬到臨產生下嬰兒人才沒了,外人都說安慶公主命大,要我說,因為是個沒有小**的才有命罷了,不然怕也是跟親娘一道走了。你當還真是孝昭帝生怕皇上不把皇位還給自己這一枝,留在宮裡冤魂不散,索走了一個個龍子鳳孫的命?還不是活人在背後搗鬼。」

謝福兒明白了,可還不如不明白,腦子一炸一炸:「怎麼可能,她是皇上的親娘。」

「她是皇上的親娘,可也是孝昭帝的親娘,」胥不驕眼一眯,展開手掌,在謝福兒眼睛下面亮了亮,「十個指頭有長短,何況兩個兒子,總有些你輕我重。孝昭帝是嫡長子,先帝名正言順頒旨、朝野四方都承認的正統即位之君,咱們皇上功勛再大,冒了箭雨槍林救駕,險些喪命黃河又怎樣?半路出家的承祧天子,別說在外人心裡了,就算在自己親媽心裡,也是差那麼一截兒半口氣……」

「再怎麼樣,孝昭帝早殯天了,她就餘下這麼一個親生兒子,連皇位都准許禪給了皇上,怎麼又會不准他有子嗣?」謝福兒仍舊不大信。

胥不驕臉色黯然,倒不是虛情假意,還真有些替自家皇上不值當了,聲音愈發細,這回總算吐出那人名諱:「哼,別當太后沒心眼!當年舊帝客死異鄉,匈奴正起鬨,太子才十歲左右,剛斷奶沒幾年的小孩兒能幹什麼?上去了,估摸她還怕咱們皇上發了野心,把小皇帝給加害了,徹底廢了孝昭帝那一脈。要不是為了朝上不起動亂,又想借皇上的軍事能耐去討誅北匈奴給她大兒子報仇,你當太后能支持皇上代替她長孫坐上龍椅嗎?這一坐,坐得好,叫皇上得了個面子上的便宜,卻實實在在給孝昭帝的子嗣豎了個保護網,等咱皇上給他大哥打完幾十年的辛苦長工,再將東家主子位還給侄子。皇上當年下令將酈賢妃在王府生的趙王放逐到偏地封王,也是太后提的建議,之後幾年再暗中阻止皇上生育,您覺得又有什麼奇怪?」

謝福兒拽緊衣角,棉絮毛領簌簌抖動,也不知道是禁了夜風,還是自己有些膽兒寒。

可不是,皇帝要是在位期間有了子嗣,免不了就得動心思傳給自己兒子,就算自己堅守承諾,也免不了被生了兒子的妃嬪、國舅國丈外戚們攛掇,遲早得動搖。

於是,代理老闆不生孩子多打仗,成了陳太后的目標。

少生孩子這目標,截止目前為止,因為皇帝在位年歲不算太長,達到了,打仗仍在孜孜不倦地爭取中。

到底是親生兒子,總不能去下什麼萎哥縮陽葯把皇帝給毒得不能人道,也只有從那些女人們身上下手……

沒有專寵,沒有盛寵,自然就減少了生育的機會。

皇帝親自提自己位,明顯就是奔著拿來寵的一條白道走,陳太后哪能不經心?

其實謝福兒也能夠了解陳太后的想法。

皇位天經地義屬於老大他們一家的,給了你老六,讓你享受十幾二十年的風光,已經對不住老大了。人在權利面前都是禁不住誘惑的,就怕這六兒子不知足,萌生了篡枝改脈的心,又怕他生了兒子,孫子會成為眾矢之的,直接就幫他斷了念頭。

沒兒子,你總不能再想歪心思了吧?

謝福兒有股惡寒,竄得背後生生冷,怎麼覺得自己這會兒成了個風口浪尖的人,危險得很呢?

皇帝啊皇帝,您還真是……好差事硬是沒給我留一件啊!

腦子靈光一閃,謝福兒又想到茞若殿那天,皇帝他老人家倒是手一揮,豪爽大方地放過話,說以後再不用喝避子湯了,現在想起來脊背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愈發起得颼響。

這不又是給自己添亂嗎!

剛才聽兩人對話那意思,皇帝對陳太后的事也不是不知道,甚至是五年前就知道了,要是默認他媽這樣鬧騰,那自己也保不準得是下一個受害者了。

謝福兒前半會兒才老老實實答應留在宮裡,這一下就反悔了,恨不得衝進去把他拎起來翻臉不認賬,正要再多問幾句,廡廊那頭有巡守內侍拎燈過來,胥不驕也再不多說,提了紗燈走了。

=======================================

晉封美人的旨擬得快,一式兩套,先去汲芳館,再由內侍送往謝家一份。

謝福兒被下了口諭,暫時免了崗位職責,在汲芳館備著。

一下子,永樂宮和大半個後宮傳開了,每日來了不少圍觀的,原先司籍司的幾個掌籍和女史也借著公務蹭一腳來套近乎。

宮裡遇著喜事相互竄門雖然是人情,但向來不受天子喜歡,一般都是私下道賀個兩句也就罷了。可這回破天荒,皇帝沒說什麼,任由人來往汲芳館,更加叫人驚詫,這女孩倒是還真是個要得寵的苗頭兒,愈發是跑得勤快。

宮裡大半都知道這女孩兒原先是儲備東宮的,如今太子軟在殿里,自顧不暇,倒是被皇上收用了去,雖猜測其中有些七七八八的款曲,但畢竟也不敢說什麼,口頭上都是恭喜的話。

幾天下來,謝福兒半步門都沒出汲芳館,也沒心情待客敘舊,凈光憂著兩頭去了。

一個是陳太后的心結,對自己來講恐怕還是個未了之事。

二來就是旨出宮了,爹媽是個什麼反應,要說他倆也不能有什麼反應,但是她這會子就想跟娘家人見一面,感覺爹媽也一樣的心情。

-----------------------------------

這天,趙宮人剛給謝福兒打發完一批人,累得棉衣都汗濕了,回過頭又接了一套御膳房送來的精美午膳,說是聖上叫人傳過來的,仿著民間家常菜,排骨蘿蔔湯,溜魚片,燉牛肉,清蒸乳鴿,配上蓮王羹和酸辣湯,還從開水罐子里撈出一壺滾熱的劍南燒春,都是隆冬解寒的東西,內侍們傳菜都傳了半天。

謝福兒給幾個皇帝那邊來的內侍們倒了謝,又掏了兩片金葉子塞到頭頭手裡,內侍們滿意地道謝,又恭賀了兩句才離了廂房。

一大桌子菜酒,謝福兒也沒食慾,不知怎麼的,今天一顆心跳得比往常還厲害,招呼趙宮人領著汲芳館幾個平日熟稔的宮女們圍爐大快朵頤,享用御膳,自己跑到窗欞邊,趴著發獃。

一個小宮女見謝福兒不吃,揚起筷子大聲說:「謝御侍跟咱們一起來用飯吧,一個人在那兒幹什麼,菜冷了不好吃。」

趙宮人跟謝福兒也算是熟透了,能猜得到她幾分心思,笑著打趣:「待嫁女兒心呢,菜抵不上心裡美。」

一群年輕女郎們笑得咯咯,謝福兒紅了臉,雙臂枕在下巴下,把腦袋往窗戶外面擠去,也不好意思看她們,再一偏頸子,看見剛剛送菜的幾名內侍竟沒走,站在汲芳館的側門拐彎處,跟把守正殿沒兩樣,側門進出的人也沒什麼意外,像已經看習慣了。

看來已經持續了好幾天。

謝福兒心裡納悶,轉過頭,剛要問,大門傳來腳步,有內侍尖著嗓門通傳:

「勞永樂宮御侍謝氏出外,接太后口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福氣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福氣妃
上一章下一章

46絕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