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約法

45約法

酈賢妃逮著太后就開始搭檯子唱戲,哭哭啼啼,抱怨皇帝多時沒去椒風宮,抱怨殺頭還有個莫須有的罪名,皇帝連個說法也不給自己,說晾就晾。

陳太后召她過來想可不是想聽這個,被吵煩了,拍一下桌案,白玉扳指跟著一磕,脆脆的驚了人心:「你會不知道皇上冷落你的原因?就單憑你這沒眉眼、不知趣的性子,要哀家是個男人,哀家也喜歡不起來!」

酈賢妃立刻收起哭鬧,膽寒不語。

馬氏勸說:「太后叫賢妃過來,就是想問問近日皇上那邊的內幃私事,賢妃雖幾個月沒見皇上,但應當比一般人還清楚的,您啊您,卻還在這兒賣嬌痴,怎麼能叫太后高興?賢妃快把眼淚擦了,好好說話。」

酈賢妃訕紅臉,把淚都憋了下去,這才喏喏:「那天嬪妾遣蕭充媛去永樂宮,皇上在茞若殿召幸了蕭氏,彤史本子上都是記的蕭氏,但實則寵幸的另有他人,就是……謝御侍。這事兒除了蕭充媛與嬪妾以及事後記錄燕寢的賈內侍,宮裡怕是沒人知道。」

都把那孩子提拔到手邊去了,用了也是早晚的事,陳太后並不訝異,沉默不語。

酈賢妃正講到興頭,見太后厲著一雙眉,看來對皇帝寵幸謝氏也並不滿意,免不了多發些牢騷,語氣嗤冷:「聽說玩得很是盡興,差點兒沒掀了茞若殿的蓋頂,一更進去,快三更才出來……嘖嘖,也不知道是把皇上纏成了什麼樣。聽蕭充媛那邊宮女說,皇上……事後還給她親自穿衣戴圍脖,這,這成什麼體統。」

「住嘴,瞧瞧你,當皇妃的人,說的什麼市井粗鄙話。」陳太后從少女時期就在深宮高牆養出來的,聽不得半點腌臢話,可叱阻的底氣卻並不足,皇帝是個什麼性子,當媽的能不清楚嗎。

這個老六是個面松內嚴的性子,表面閑適寬鬆好說話,換下龍袍,幾乎就是個逍遙快活的富貴閑人,因為是從親王升上來,偶爾跟愛臣說話甚至不拘小節,可再怎麼嘻嘻哈哈,心裡卻是戒嚴得很,自有他一套標準,翻起臉來比秋風掃落葉還快,一遇大事,絕不含糊。

登基這五年來,她跟太子老生常談勸諫攻打北境匈奴,皇帝從不鬆口,眼看著太子每回去了又一次次失敗而回,不用多問,也能猜到老六對太子的回復是多麼堅決了。

對待朝事這樣,後宮事也差不多。回憶起來,皇帝怕是從自己請旨召謝福兒進宮前,就早有鋪棋之局了。既是如此,那對謝家女兒,就真的志在必得,有不一樣的心思。

想到這裡,陳太后臉色一暗,眉間擠出溝壑,兀自叨念:「皇上登位以來,還從沒這樣,看來謝氏還真是老六剋星。」

「別說登位以後了,」酈賢妃心中一喜,太后喜歡謝福兒,向來滿口福兒福兒地叫,今天直呼姓氏,說明也是生了介懷,「就連當初在封地王府,皇上也沒有這樣放縱過。」再頓了一頓,豁出去了,牙一咬:「分明是謝氏女狐媚惑主,母后可要提防著啊。」

一個男人經年累月要是沒有特別寵幸的女人,一旦開了葷,只怕就是老房子著火,很難收拾。

陳太後記起當年質樸清純,得了皇帝一朝寵幸的陶采女,還有爬上龍床,野心勃勃的趙婕妤。

宮裡的女人有個怪圈陳例,但凡生了一個,還沒失寵,鐵定是關不住閘門,一胎接一胎。

那一個兩個,若不是沒死,現在只怕盛寵不衰,膝下龍子鳳女絕對不止一兩個。

酈賢妃算什麼?陳太后瞥一眼這空餘美貌的空心婦人。

陳太后是女人,還是從女人堆里打滾出來的女人,經歷過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怎麼能看不出酈氏這個「寵妃」名虛有其表,無非是因為趙王和酈司馬的面子。

圖華宮那個兩朝為兒媳的蔣氏,那就更是不消說。

蔣氏的美貌和沉穩,也許能讓皇帝喜歡,可立后之日,新婚夜發生的事情,給了皇帝不好印象,再難破鏡重圓……

宮中這樣的氛圍最合陳太后的意思:天子無專寵,或官方或冷淡對待各宮女人。

如今,卻來了個謝福兒……但顯然,皇帝已經學聰明了,再不叫心頭寶大喇喇地押注在棋盤中,學會了藏寶。

這少女,陳太后本來是不討厭,甚至是喜歡的,麟奴重視,陳太后愛屋及烏,自然又加多了幾分垂憐意,要是當孫媳婦兒,可是多快意美哉的事。

可現在……

陳太后額頭筋絡突突扯得緊,忽的頭痛,不耐地朝酈賢妃揮手:「你先回去吧,叫蕭氏和你那邊的人先管緊嘴巴,別將皇上私幸謝氏的事傳出去了,你啊你,這輩子也該做些有用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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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冬,夜長晝短,夕陽剛一散,下了冷霧,月色淺淺露出輪廓。

陳太后親臨永樂宮的前半刻,謝福兒正在當班,給皇帝更換寢衣。

廊下的灶口由幾名執炭內侍輪換看守,燒得旺盛,溫度延綿輸送進內殿。

椒泥塗滿內殿牆壁,角落各置四足熏籠,室內一派春暖秋爽,卻沒冬季的蕭條。謝福兒的手剛一搭上皇帝棉衣的衣領盤扣,胥不驕就使了眼色,帶著隨侍的內殿宮人退下去,順便拉了帘子。

謝福兒的手嫩柔渾圓,麵粉揉成的糰子似的一包,翻衣疊領碰在人身上,就像是按摩一樣,舒服得很。

皇帝第二次私訪五二精廬,查看她的入學讀書情況。

這女孩兒書讀得好,次次考核都不落下,本以為無非是個大膽的腐儒女公子,沒想到一肚子拐,會賣嘴上乖巧,會精靈鬼狀地講那些野聞秘趣。

就是做人渾噩了些,說話辦事按著自己的調調,不合主流,有時還沒心沒肺,愛逞一時之快,可養在爹娘掌心中,沒有經歷過大風雨的嬌嬌女,不就是該這個樣子嗎?

難得糊塗,是有福分的人,可一旦晉了位,這樣的福分,怕是就很難長久了。

皇帝遲疑了,從來對她的安排都是照著自己的路線,不受外人外事的阻礙,可現在竟然有些捨不得破壞屬於她的和諧,開聲:「朕有話跟你說。」

謝福兒一呆。

他夜探萬壽堂提起晉美人的事,哪能真的不放在心上,茞若殿那夜之後,更是想了好幾晚,這幾天也聽胥不驕私下提過怕是就這幾天了。

見他支走外人,謝福兒積在胸口的心事也都涌了出來,竟匆匆搶在了前面,聲音還挺大,壓過他許多:「奴婢也有話想說。」

皇帝被她嗆聲,失笑,也不跟她爭:「好,你先說。」

「奴婢想過了,您想留奴婢,奴婢不能不留,那就只有留,奴婢這人是透明肚子藏不住東西,不像您這些貴人們腸子繞城府深,要是真的留下了,就一心一意,再不想歪心思了,皇帝是明君聖人,應該懂什麼叫投桃報李,不能見奴婢初來乍到的就欺負奴婢,更不能夥同別的女人欺負奴婢。」說得七零八碎,明明暗暗,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

他怎麼聽不懂?這是叫自己今後只能對她一個人好,赤|裸裸的。

說她愛犯傻氣吧,卻還知道獨霸龍床。

終於對自己有那麼一點兒獨佔欲了。

皇帝心裡頭一個鬆動,剛才的心病早消得乾淨了,忍不住捏起她下巴,撩撥:「嘖,這個有點兒為難啊……就拿現在來說,求人對你好,還拿著小姐脾氣,這話本來可以說得更動聽。」

就是得將醜話說在前面,太動聽了就記不住了。謝福兒盯著他眼睛:「皇上一年能娶幾百個女人,可奴婢這輩子只能嫁一個啊,爹娘就養了奴婢這麼一個女兒,可不是為了看著奴婢嫁不好,奴婢就算是為了叫他們不難過,也得叫自己過得好。就算別人說奴婢大逆不道,奴婢也得跟您約法三章……」

她理直氣壯地說著,說著說著不對勁兒了,下巴上的那隻手挪了位置,立刻往屁股上一拉:「正說話呢,皇上不要三心二意。」

室內氣溫高,火光映得她頰上細小汗毛閃著金光,伴著下面一張唇兒此開彼合,皇帝不是柳下惠,坐站都不寧了,聽她「約法三章」一出口,就像見著個民間小媳婦兒在立規矩似的,一下覺得脊背上被打了一記悶棍,生了熱汗。

他目光灼灼,燒得跟地下鋪的炭一樣劈啪作響。

茞若殿那次以後,就犯了饞,每天鬧飢荒似的,餓著個半吊子。

皇帝眯著眼,不懷好意地下旨:「今晚伺候在外面。」這個外面是宮裡的行話,說的是在御榻床簾外面守夜。

謝福兒囁嚅一句:「那可不是奴婢的活兒……」還沒落音,被他一個橫空離地,托在了臂上,還是個正宗的公主抱,幾步跨到了蟹爪紋紫檀龍榻上。

早鋪好的龍床厚軟敦實,砸出個凹陷,謝福兒「噯喲」一聲,手一舉,扯鬆了柱上的綢幔,閉攏半張床,皇帝來了性兒,更是興奮,謝福兒一腳瞪過去,銀絲小靴子刷一聲擦過皇帝半邊俊臉:「要按宮規來,定了侍寢日子再說。」既然要為妃作嬪,就是個長期活計,不能叫他唾手可得,想吃就吃,五二精廬和茞若殿兩次都是無媒苟合,那沒法子,誰叫他是老大,可從此以後,這麼點兒四方小天地里,她得做主。

「謝福兒你好大的膽子,又給朕尥橛子!」皇帝沒解興緻,撈起掉在床上的小靴摔在腳凳下面,捂住有些生疼的臉,惱了。

正是這會兒,外面傳來聲音:「皇上,太後過來了。」

皇帝臉色一變,平靜了,理好衣冠,又變回了衣冠楚楚的人模狗樣,朗朗應聲:「請進廳內。」

謝福兒被他一抓一抱,髻都散了,外面棉袍腰帶也垮了,一下半會兒壓根弄不好,這會出去迎面就得撞上,跳下床就要躲到床頭的四方立櫃後頭。皇帝把她一拉:「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這話說得輕巧。別說謝福兒不知道陳太后早就收到風,這種樣子實在也不雅,逮上太后心情不好,還指不定治自己什麼御前放蕩的罪名,一把推開,硬是藏在後面去了。

內侍提著紗燈,引陳太後進了內殿。

皇帝行過禮節,母子寒暄兩句,宮人捧了暖身燒酒進殿。

太子因二王案還在風頭上,禁足在了太子宮的含丙殿,多時沒出來了。

陳太后先照著慣例,給太子說了一番情。

前幾日病榻前,日日都這樣。皇帝也一如前些日子,含糊其辭。

陳太后念叨著沒趣,也再不緊逼,一抬眼,發現皇帝左頰略有一道赤紅,顯然是床幃情趣過度所致,心臟跳動疾快,呡兩口熱酒,故意起身走動。

人雖老,眼力勁卻不減青年,陳太後站定在隔斷處樑柱下,一眼瞥見裡頭榻下一隻遺漏的女靴,臉皮一緊,不動聲色,卻更堅定心中的盤算,返回來,緩緩說:「哀家這回來,皇上該知道是什麼事。」

皇帝當然知道,只是沒料到上午去著人報的信,晚間竟親自來了,頷首:「謝氏晉封美人一事。」

「哀家要是不答應,皇上可會惱怒?」陳太后問。

皇帝拿住白玉雙耳盞,把玩了會兒,眼目憧深,看不清思緒,也不明答:「區區一個美人,四品世婦,宮裡多一個也不算多。」

今天是美人,改日可就是直上青雲了。陳太后坐下來,臉上似笑非笑,陰影雜重:「那是哀家這當奶奶的給孫子看中的,也是麟奴自己念了許多年的人,老六啊,你叫哀家怎麼跟麟奴交代,哀家信誓旦旦,千保證,萬答應,結果非但做不成,還叫麟奴吃了這個悶虧。他畢竟是太子,與皇上是一脈相連的。」

這種話在皇帝聽來根本就不是個事:「小孩兒幾面之緣,能有什麼深厚情分,改幾日,朕多給麟奴覓些良家美人,就不鬧了。」

「敢情不是親生肉,果真就是假心疼。想當年皇上即位前的保證呢,難不成區區一個女孩兒都捨不得?」陳太后攥緊羅帕,為了顯出威勢,咳了幾聲。

這話也就只有皇帝的親媽才敢說了,可誰叫您生了個死不要臉,肉厚得開水燙不化的呢。躲在立櫃后的謝福兒默默想。

皇帝也不火,還喊了兩聲:「來來,給太后捶背,再喂些熱茶。」

一起來的馬氏連忙進來伺候。陳太后本來不咳,見這兒子悠悠閑閑的不徐不疾,倒還真氣上了,咳了個臉通紅才緩過氣:「皇上還沒答哀家呢。」

哎呀,都逼到嘴皮子邊了,看這皇帝還能怎麼回。謝福兒看好戲。

「捨不得?」皇帝笑著反問,這笑意,謝福兒在裡頭看不見,可陳太后和馬氏卻瞧得心裡拔涼,腿上發緊,「幾個孩子朕都舍了,女人們更是叫母后隨意處置……朕挖了眼珠,在後宮當了五年瞎子,到如今,母后還要朕怎麼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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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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