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面聖

11面聖

謝福兒一顆火熱好奇心蠢蠢欲動,實在忍不住,一邊幫他拍背,一邊疑問:「太子慢些,沒人敢跟太子搶的……對了,有些話,臣女不知當問不當問?」

麟奴嗚嗚點頭。

謝福兒將他渾身重新端詳一遍,小心翼翼,問得委婉:「殿下為何發展得……如此富態?」

麟奴含悲吞下零嘴:「我就是為你染了相思病,才暴飲暴食。」

不是吧……謝福兒呆住。

麟奴見她愣住,臉色一虛,忽然喟嘆一笑:「自然是騙你的,傻。」

虧得不是,不然可是好大一筆換不清楚的債,毀人身材,等同害人前程。

謝福兒鬆口氣,又意識到什麼:「太后召我入群芳薈,又有意……拉結我與太子,可是殿下的意思?」

麟奴嚼腮搖頭:「打從得知你是哪家的女兒,我本來是打算直接找父皇說的,只是我身邊賓客說你頭傷未愈,我就打算等等再講。誰想皇奶奶竟想到我前頭去了,果然是祖孫連心……」

謝福兒見他一臉蕩漾,不好明說不願意,卻也不好不說,記起宮人的話,一咬牙,蹲下身,拉繩拔靴。

她要用行動告訴太子,再見初戀情人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時光荏苒,人不會停留在最初,自己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爬在牆頭聊心事的小女孩。

麟奴見她不雅粗舉,果然驚呆:「福兒,你這是做什麼?」

謝福兒大咧咧:「靴子里剛跑了小石子兒進去,硌腳,脫鞋倒出來。」

麟奴眉頭一皺,半天不吱聲,似在艱難地考慮什麼。

謝福兒繃緊,估計失望了吧?反正憑著過往情誼,他最多對自己失了好感,應該不會遷怒自己。

須臾,肉山往前一步,伸手將謝福兒的手腕拽住:「別在這兒脫鞋,我帶你去背後的小假山。」將謝福兒拖到涼亭后太湖石假山下。

避開人,麟奴才揉揉肚子,笑:「這會好了,再脫吧。」

謝福兒見他臉上並無嫌棄,反倒跑到外面去放哨,左右觀察,看有沒人過來,有點兒感動。

真的脫鞋就算了。這朝代,還沒開始綁腳的陳風陋俗,率真活潑的村姑民婦甚至成日裸著一雙天足,由家裡走到河邊,在岸邊洗衣戲水。

縱是如此,也不好光天化日下隨便脫掉。

謝福兒戳戳麟奴肉厚脊背:「太子,好像……沒石子了。」

麟奴被白使喚一趟,卻也好情商:「那就回去吧,群芳薈快開了。」

***

那邊宮人見太子跑不見了,正要順路過來找,見兩人回來,趕緊侍候著上了柏梁台。

宮外女眷都已入席,見太子與謝敬喬女兒一起到場,交頭接耳起來。

之前耳聞陳太后看中了謝家這個長女,都不確定,如今才是相信了。

一群眼界高的婦人有點兒氣不順,替自家未嫁的閨中女眷鳴不平。

太傅品階高,謝家又是幾代肱骨,所誕嫡女貴為他朝皇后也不稀奇,可她們的父兄丈夫何嘗又不是高官厚爵的門戶?

最重要的是,自家的千金,都是安安靜靜,精精細細地養在閨閣,沒做過拋頭露面、女扮男裝的事啊。

謝福兒在女人們千奇百怪的目光中,入了坐席,席間一束目光飛馳而來,與別人都不一般,循望到斜對面,正是坐在大司農家女眷身邊的太常千金宋霰羅。

她肩上兩隻陰靈又爬上去了,但宋霰羅出席也不奇怪,高官子女,又是要進宮的人,提前來熟悉環境,也是自然。

對坐小會兒,謝福兒被她盯得極不自在,加上被太子拉著跑了一趟,小腹墜疼又捲土重來,正忍著,宮人斟了熱茶過來。

茶水上浮著幾朵玫色花瓣,是玫瑰花和桃花,還沉著幾片山楂和枸杞,她喝了幾口,竟將鈍痛壓下大半,見太子在白玉半階上悄悄揮手,才知道是他吩咐的。

這個胖得看起來糊糊塗塗的太子,怎麼會發覺自己腹痛,還懂得花茶解除經痛?

見他依舊笑得看不見眼睛,一具身體得要佔據兩到三個人的席位,謝福兒心裡溫溫,胖是胖了些,卻還真是個大暖男啊……只可惜長歪了。

正想著,柏梁台登台口處傳來動靜,內侍尖秀的通稟聲傳來,太后與皇后一行人,到了。

陳太后今年五十有八,但丰容盛鬋,因為發福,麵皮撐得緊繃,沒長半條皺紋,看上去至多四十擦邊兒,叫官眷們免禮坐下,和藹道:「今日好不容易避開家中的男人們,出來放風閑侃,不必拘束。」

眾人依太后話,呵呵隨笑,頻頻點頭。

太後身邊跟著個亦步亦趨的中年女子,三十多的年齡,萬鳥朝凰青紫曲裾深衣,顯然是當朝的蔣皇后,鵝蛋臉龐,烏眉星眼,典型東方美人,不過大概是地位超然,表情不好太過輕佻,有些肅。

跟在陳太后另一邊伴隨的貴婦人,與蔣皇后截然不同。

正是宮中的酈賢妃,今日伴宴,一身綾羅蠶絲直裾禮服,上綉珍珠銀泥七寶,嫵媚婀娜,姿態輕柔。

這位酈賢妃,小心攙扶著陳太后,不時笑語,伺候得周全老道,無不妥帖,目光卻時不時投向太后那側的蔣皇后,每掠過之時,眼中便褪去笑意,添上幾分說不出的警醒。

本朝皇后之下,設有四妃,貴淑德賢。

按照「後宮有后一般不立貴妃」的祖制,貴妃之位空置,按酈賢妃年資與背景,本來是入稟淑妃位,偏偏蔣皇后一記打壓下來,不願酈賢妃逼得自己太近。

皇帝敬重蔣后的意思,酈賢妃只好退居至四妃末尾。

酈賢妃受了這個委屈,五年來自然與蔣后不對盤,就算不做到表面上,也沒人會覺得她對蔣後有侍奉真心。

她倒也實誠,乾脆就滿滿寫在了臉盤子上。

陳太后一行人身後還跟著個華衣婦人,年紀稍輕,才二十齣頭,瞧裝扮,也是哪宮的主人,氣勢卻明顯弱得多,一路跟著前面的兩宮和賢妃,察言觀色,謹小慎微。

眾人窸窣議論中,謝福兒知道,這位是安處宮的二品充媛,與太子高長寬生母、早逝的蕭昭儀出自一門,是前兩年蕭家送進宮的,死了一個女兒,趕緊補一個。

那名蕭充媛與酈賢妃說話較多,每回都是唯唯諾諾。

等貴人到位,內侍喚了樂師,又催人布膳,端至眾人案上。

酒水是適合女眷飲的梨花白、茵陳綠。

茶飲是廬山雲霧、凍烏龍,小食有雪山奶葡萄,可可桃仁、蜜餞果品等開胃小點。

婦人們保持儀態,又還留著肚子試吃太后的親釀,都是小口小口,謝福兒肚子還隱隱作痛,也是裝個樣子,席上就只有太子一人毫不客氣,大快朵頤,吃得酣暢。

陳太后這個祖母也當得溺愛,見還沒開主宴,都是些小點心,生怕太子吃不飽,又催廚子去再做個燕窩雞翅火腿湯給孫兒。

麟奴見謝福兒不吃,還獃獃望住自己,大聲道:「福兒你怎麼不吃啊。」

眾人齊刷刷望向謝福兒。

謝福兒一驚,放下筷子,起身抱袖:「在吃,在吃,殿下關心了。」

麟奴「唔」一聲,繼續埋頭吃去了。

陳太后卻笑起來,叫內侍在太子旁邊的長案加了個座,令謝福兒移到太子近旁坐下。

這一舉動令滿座嘩然。

酈賢妃順著陳太后的心意,嬌笑:「太子與謝小姐初初一見卻是緣定三生,母后比月老神仙還厲害,眼光是獨到的。」

手邊的蕭充媛亦是跟著搗蒜點頭。

陳太后聽得高興,把兩個人越看越喜歡,順口問蔣皇后:「你看如何。」

蔣皇后顯然不像酈賢妃那樣生了一副花舌頭,可能也懶得與酈賢妃一樣的作態,看也不細看謝福兒一眼,只溫恭道:「回太后的話,不錯。」

一個口口聲聲是親熱的母后,一個說話簡練,以太后相稱。

陳太后明顯對這個皇后並不算喜歡,聽完蔣后的回復,眉頭不易察覺地一蹙,馬上就將腦袋轉向另一邊的酈賢妃有說有笑了:「原先只看過福兒穿男裝,還瞧不出個名堂,今日換了女裝,跟太子果然天造地設,好一對般配的玉娃娃啊。」

謝福兒一口梨花白差點噴出去,好容易吞緊了,嗆到喉嚨管,麟奴立刻放下手上火腿,大聲指揮:「快來,拍背,嗆著了!」

宮人連忙上前給謝福兒拍背。謝福兒吐出一小口酒液,算是緩了過來。

正值君主酣飲閑敘之間,柏梁台前傳來稟聲,謝福兒喝得有些微醺,只曉得,是皇帝拔空來了。

蔣後身子一直,立馬望過去,似是有些緊張。

酈賢妃在一邊盯在眼裡,湊近蕭充媛,譏笑了兩句。

謝福兒也激動得很,隨著眾婦一道走出長案,面朝登台口,手舉齊眉,雙膝落地,匍匐紅毯上,口呼萬福,行了俯拜大禮。

皇帝啊,那可是萬乘之尊哇。

本朝天子高瓚,即位前為弗翷王,自有封地,龍位並非順勢繼承,其人為上一任孝昭帝之弟,乃承祧之君。

謝福兒對這皇帝最遠的記憶,是他領禁衛,率家臣,過河對戰匈奴,擊潰百萬敵軍,最近的記憶,就是前兩月朝堂上這皇帝坐在龍椅上那匆匆近距接觸。

雖從頭到尾沒看清龍相,但那日在書院,她對皇帝的海口誇獎,確實是按著心意來。

她眼皮偷偷掀起,玄色冕服袍角翻起及地,邊緣鏤有吉紋,下首露出兩隻著綉金靴的天龍大腳,頓心肉噗咚直跳,望到那具束了蟒帶的健挺腰身,就再不敢望上瞧了,只聽男子醇厚黜禮聲響起,才隨大流起身。

皇帝已坐了陳太後身邊,母子寒暄兩句,陳太后便等不及,直接望向謝福兒,將矛頭拋了過去,試探:

「聖上瞧瞧,今日哪家的閨女,甚合麟奴?」

說是要皇帝瞧,眼光卻一直釘在謝福兒身上,簡直叫皇帝再無第二選擇。

皇帝豈不知母親已有心怡人選,笑:「那家千金,看似尚佳,就是頭低得太下,瞧不清。」

陳太后連忙喊:「福兒,還不走近兩步,給聖上看清楚。」見皇帝順自己意思,極滿意,又轉過頭朝皇帝笑:「要說這謝家千金,皇帝還是知道的,那日在殿上不是還讚許過么——」

胥不驕站在下首一訝,皇帝卻不動聲色,抬眸望清朱毯那頭走來的蹁躚少女,恐怕是畏懼天威,還是離得遠遠,今日身披紅帔,倒是襯得肌雪骨雕,弱姿翩態,頓時唇際浮笑,口氣輕緩:「走近些,朕不會吃了你。」

吃了你三字腔調尤其重,與前面幾個字拉得稍有距離。

謝福兒卻聽不出來,只當皇帝不喜,立時仰臉。

這一望,她看到了一張這些日子以來,恨到夢裡都得將他斬殺七八次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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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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