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松醪酒
「眼睛怎麼了?」
李漟看著楊炯那烏青的雙眼,疑惑道。
「奧,這呀!剛才不小心撞到牢門上弄的!」
「冒失!」李漟笑罵了一句,見牢門洞開,目光流轉。
「有人來過?」
楊炯長嘆一聲,無奈道:「承春來給我祝生。」
李漟捂嘴輕笑:「我說你怎麼烏青個雙眼,活該!到處惹草沾風,她能饒了你?」
楊炯也不解釋,出言道:「有事?」
李漟從身後拿出一壺酒,遞給楊炯:「我不通庖廚,帶酒給你,算是祝生!」
楊炯接過,打開一聞:「松醪酒?這味道也就你愛喝!」
「讀書時也沒見你少喝呀!」李漟翻了個白眼。
松醪酒是用松脂、松花、松子等與米曲一起釀造的低濃度甜酒,松香沁人,醇厚綿柔。
「還不是被你誆騙?你那時可比現在會附庸風雅,天天坐在皇宮昭潭前談古論今!」楊炯沒好氣道。
李漟見他談起往昔,眉展眼彎:「你還記得?」
「松醪酒好昭潭靜,閑過中流一弔君!喝個酒還不忘嘲諷孔夫子!真有你的!」楊炯嬉笑道。
「哈哈哈!誰讓他整日打我手板,天天說自己不求功名,不慕榮華,手中摺扇卻總是掛著一枚上古花錢,那做派看著就讓人討厭!」
想到往事楊炯就有些好笑,這李漟從小就離經叛道,天天和孔尚老夫子對著干,還給人取了個『一弔君』的外號,氣的人老夫子吹鬍子瞪眼,沒少到皇帝面前告狀。
一次孔尚老夫子講起了牝雞無晨的典故。
說起了牝雞之晨,惟家之索的話,本意是借著母雞不能打鳴,打鳴則秩序顛倒來諷喻,女子不能亂政,否則將是禍國之始。
這李漟早就聽不慣他那些大道理,一下學就叫人滿長安找會打鳴的母雞。
第二天拿來三隻母雞,放到孔夫子的桌子上就催促母雞打鳴,母雞打鳴響徹學堂,氣得孔老夫子卧床數日不能起。
楊炯搖搖頭苦笑,飲了一口松醪酒說起正事:「你這人可從來不給我祝生,既然來了必定是有事!」
李漟也不惱他無趣,將王定九尸諫和太子疑似有後手,詳細的又說了一遍。
楊炯皺眉沉思,魚朝恩來宣旨的時候他就聽說了太學生王定九尸諫的事,如今聽李漟這麼一說,其中眾多關竅打通,也思索起來太子到底有什麼後手。
太子想要通過朝臣逼皇殺子,間接逼死自己,那他的後手應該還是圍繞著這個陽謀來開展。
細數一下太子手中能打的牌,經濟上,長安樊樓等眾多酒樓客店。政治上,三法司是鐵杆太子黨,這張牌已經被皇后和趙國公利用陸萱壓下。軍隊上,麟嘉衛都是些不成氣候的二世祖,不成威脅。
那他唯一能用的就是剛入手的士林領袖太原王家。
楊炯想到此猜測道:「我懷疑,他還是想利用太原王家在士林的威望來逼皇殺子!」
李漟皺眉:「王定九尸諫已經被父皇壓下,再來幾次尸諫肯定是行不通。我來時,皇宮九門都已經加派了千牛衛,相信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楊炯飲了一口松醪酒,松香直衝腦門,一瞬間靈光乍現。
「欲謀事者,宜先中的,而後方可張目,交錯互進,則事可成矣。」
李漟翻了白眼:「你怎麼和『一弔君』一樣討厭?」
楊炯尷尬一笑,解釋道:「太子先是指使王定九採用尸諫這一最為激烈的方式諫言,看著是沖我而來,實際上是沖李沛而去。
然而,沒想到的是,當今官家作為開國之君,其氣魄和手腕絕非前梁那些昏君所能比擬。
結果就是李沛被廢,我沒了官身。看似太子一石二鳥的計劃落空,實則他真實的目的本來就是逼皇褫李沛宗籍。
從太子的立場來分析,李沛已是必死之局,皇帝想要全父子情節,他卻偏偏不許。
下一步必定是鼓動太學生御門上書誅殺李沛,這次看著是沖李沛而去,實際上卻沖我而來。
皇帝越是不殺庶子李沛,就越能證明我的正確,越證實皇帝的昏庸偏私,從另一個角度來逼迫皇殺子,實則是逼宮殺我呀!
這兩手環環相扣,前後相繼,互為內外,太子身後有高人呀!」
李漟聽后沉默半晌,隨後道:「你有什麼打算?」
「叫李泌別裝死了,我給他送了個老婆,他倒好,看著兄弟我身陷囹圄!讓他領著他那三個大儒老師,堵在太學門前講問君臣之禮。
我手書一封給國子監司業顧榮,他是我爹門生,讓他拿著考評冊從旁協助,專挑帶頭的捏,我就不信他們這些太學生全都不顧自己今後的官途!」
楊炯恨恨作聲,暗罵太子手段之狠辣,這是要和我不死不休呀!
「那如果太子說通了孔尚為他站台,和三大儒打擂,你怎麼辦?」李漟聲音冷寒道。
楊炯悚然,孔尚被稱為大華第一儒,絕對有對付三大儒的實力。要是他正面和三大儒打擂,還真有可能被太學生抓住理。
想到此,楊炯心虛道:「不會吧,他怎麼說也是你我的老師,他對我下得去手?」
「呵!你當誰都和你一樣念舊情呀。孔尚此人極重名聲,所做全為邀名射利,他會放過這個踩著三大儒登台留史的機會?他那扇子上的花錢銘刻的什麼你忘了?」李漟沒好氣道。
「名垂千古!」
「沒忘就好!那你該如何?」
楊炯沉默,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什麼太好的辦法。
李漟見他如此,悠悠道:「松醪酒好昭潭靜,閑過中流一弔君,上一句是什麼?」
楊炯聞言,下意識道:「空闊遠帆遮落日,蒼茫野樹礙歸雲。」
李漟展顏,秀如勁松,凜如青柏:「你看,我從小就懂的道理,你現在還不懂!遠帆如何遮落日?野樹怎能礙歸雲?」
「你還譏我文縐縐如『一弔君』?我看你也不遑多讓!」
李漟見他揶揄自己,沒好氣的奪過酒壺,高舉壺身,酒線高拋而出,划入她那青檀之口。
瀟洒恣意,跅弛不羈。
「哈哈哈!好好想想,我在這宗人府,早就和你說明,只是你還沒想到而已?」
話音剛落,將酒壺扔給楊炯:「祝生,仕昌!」
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