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會面(三)

第179章 會面(三)

回去的路上沒有人給她帶路,宅子里信號也不好,在算她半個家的地方迷路有些說不過去。

季儒卿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經過無數的涼亭和長廊,終於,她迷路了。

這是哪裡啊?她開始罵季離亭第三次,一是上山之路蜿蜒曲折,二是閑得蛋疼弄個家主令,三是把房子修成迷宮為了防賊嗎?

季儒卿看著時針指向四點,為了避免走彎路以及留下來過夜,她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在標誌性的地方划幾道橫線。

她揉了揉鼻子,空氣中有梨子的清甜飄過,眼前白色的花瓣順著風的方向流浪,落在她的腳邊。

耳邊傳來咿咿呀呀的呢喃細語,在靜謐空蕩的院落中餘音繞梁,清脆悅耳的女聲唱著崑曲,聲線變換自如。

聲音和花瓣似乎是從同一個方向飄來,季儒卿循著花瓣的方向尋去,一名身著淡綠色旗袍的女子坐在滿樹梨花下對著樹榦哼唱。

「冷落風蕭樓,吹徹胡笳塞……」

「怎便把顫巍巍兜鍪平戴~」

湊近之後發覺聲音纏綿婉轉,柔曼悠長,清唱之下咬字清晰,吐音講究,她掐著手指在空中彎成一道弧度,眼神始終離不開梨樹,對它視若珍寶。

季儒卿在門口聽了半個小時,女人意猶未盡將視線從梨樹抽離,注意到了門口的季儒卿。

「你是誰?!」女人擋在梨樹面前。

「我只是路過,無意中聽到你在唱曲便來看看,很好聽。」季儒卿急忙解釋,她沒有惡意。

女人瞪了她一眼:「誰讓你聽了?」她怎麼聽見的?明明結界在這裡誰也聽不到誰也進不來。

哈?她在這裡唱曲季儒卿還要怪她吵到自己耳朵了,又不是季儒卿要聽的。

「莫名其妙。」不聽就不聽,誰稀罕一樣。

走出一兩步,季儒卿像是想起什麼回頭看去。

一樹琳琅紛紛如雨落,搭在女人的發梢、肩膀,略過她的眉眼輕輕落在她唇上。女人抬頭望向花白的樹冠,欲語淚先流。

五月底了怎麼還有梨花開得如此茂密,季儒卿面前的梨樹彷彿不曾凋零過,永遠爛漫。

想來季家風水養人,定不會叫它香消玉殞。季儒卿想拍一張照,不讓聽曲兒,拍照總管不了她吧。

她抬起手機,卻發現屏幕上一片空白,只見白牆磚瓦,不見梨樹。

怎麼回事?季儒卿懷疑過手機沒懷疑過梨樹,她湊近點試圖一探究竟,女人突然出現的臉在鏡頭裡面怒目圓睜。

「呃啊。」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嗎?季儒卿手機差點扔出去。

「不許拍,不許再湊過來,你是誰家的,一點規矩都不懂嗎?」女人聲音變得尖銳,不似唱曲那般柔情蜜意。

「我迷路了,誤打誤撞進來的,不好意思。」季儒卿情不自禁越過她往後面的梨樹看去,高大參天彷彿快要衝出雲霄。

被風一吹潸然雪落,如山頂終年不化的漫天飛雪訴說著孤寂哀傷。

季儒卿捂住心臟,為什麼她會從一棵樹中解讀到哀傷?

好詭異,他往後退了幾步,再看下去她心裡堵著一塊石頭:「我走了。」

女人盯著她的背影一言不發,梨樹落英繽紛,正值盛年。

走出一段距離,季儒卿心裡的沉重隨著距離消散,她原地休息了一會,難以解釋梨樹的奇異景象用有怨靈概括好了。

她要罵季離亭第四遍了,家裡有個妖樹也不管管的嗎?嫌風水太好招招邪是吧。

頭頂有一個紅色的身影飛過,季儒卿的目光被吸引,太好了,是朱雀。

「大鳥!」季儒卿高喊。

誰啊?朱雀不悅,竟敢將吾與其他凡鳥相提並論,實在可惡,它要給那人一點教訓。

朱雀調轉方向,從天而降,看清來人後不敢造次:「咳咳,既然是你的話既往不咎了,不過在外面還是要尊稱吾為朱雀大人。」

季儒卿不聽:「我要出去,你知道路嗎?」

朱雀眼珠子轉了轉:「吾心善,帶你出去好了。」哼哼,日行一善。

她們穿過竹林與溪泉的長廊,假山與池塘的庭院,高大的皂莢樹和碧綠的菜畦,從不知名的庭院走到另一個不知名的庭院。

今天她的微信步數絕對是第一,如果不是,她就把排在她前面的刪掉。

朱雀在空中飛的毫不費力,季儒卿雙腳麻木不堪。

「到了到了。」朱雀用尖喙啄了啄門,門上長年累月積攢著它的罪證。

「說了多少次不準啄門。」季離亭怒氣沖沖推開門,赫然看見它身後的季儒卿,一時間怒意煙消雲散。

怪不得他打了四個噴嚏,原來預示著好事臨門。

「下次要來提前說一聲嘛。」季離亭理了理凌亂的頭髮,糟糕,沒有注意形象管理。

季儒卿撿起地上的石子扔向朱雀:「老娘要下山,你給我干哪來了。」

朱雀靈活躲開:「你自己不說清楚,吾以為你只是想從華東家院子出來而已,去哪都一樣。」

「一樣個頭啊!」季儒卿是要回家,不是掉進盤絲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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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離亭及時打圓場:「來都來了,我帶你遊覽古宅風土人情,住一晚也行,明天我送你去上課。」這絕對是朱雀有史以來乾的最棒的事。

光顧著教訓朱雀忘記教訓他了,季儒卿一步步往前走,站在季離亭面前。

「華南主家被軟禁在季家古宅一事,你別告訴我你不知情。」

季離亭避開了她的目光,不敢直視:「我知道,但這件事,遠比你想象的複雜。」

朱雀見她轉移目標,迅速離開現場,季儒卿人高一六八,氣場兩米八。

「進來說話吧。」電燈泡走了,現在是二人世界,季離亭關上門止不住竊喜。

季儒卿在華南主家那沒喝到的茶在這裡喝上了,茶香濃郁,帶有陣陣梔子花香。

「別人送的,我猜你會喜歡,打算給你送去。」他的手法嫻熟,撇去上面浮沫之後遞給她。

「你猜錯了,我不喜歡喝茶。」季儒卿單純用來消解口渴。

「季鴻恩可喜歡了,你怎麼興趣愛好和他一點兒也不沾邊?」季離亭見她一飲而盡,完全沒有細品的念頭。

季儒卿放下空杯子:「這裡沒別人,可以說了嗎?」他為了找話題手段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這個么……」季離亭眼眸低垂,手無力的放在桌子上。

「他軟禁華南主家的那天我也去了,打算主持大局的。結果四下無人他索性也不裝了,眼中滿是嘲諷。」

季離亭捏著鼻子將那天的對話情景再現,將季籌小人得志的神態模仿的惟妙惟肖。

季籌:「想為她打抱不平嗎?你怎麼不看看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不管她做了什麼事,只要她還是華南主家你都不能以下犯上。」季離亭神情嚴肅。

「呵,我不僅敢軟禁她,連你這個形如虛設的家主同樣敢軟禁。」季籌囂張的氣焰熊熊燃燒;「像你這種碌碌無為的家主早該廢了,被華北政權和華中經濟兩家架空了吧?」

季離亭舉起拳頭,季籌掏出家主令對準他:「看看,無法反駁只能動手,可惜手也動不了呢。」

他悻悻放下手:「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用著我的東西大言不慚。」

「你的?」季籌冷笑一聲:「就像你仍以為季家是你的,結果已在我手,看著吧,我會做的比你更好。」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你還是有點用的,比如家主令。」他說完后揚長而去。

季離亭繪聲繪色的演說,把季籌狂妄自負目中無人的形象描述的栩栩如生。

又是家主令,季儒卿感到棘手:「沒了?你說的都是真的?」季離亭豈會白白受這氣?

「沒了。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過,比我當年給皇帝打工還要憋屈。」季離亭長嘆一聲,既生亭何生籌。

「你也太窩囊了吧。」季儒卿吐槽。

真不是她說,連季離亭面對家主令都得輸三分,季儒卿拿什麼打。

她無心的話戳中了季離亭的心坎,他沒有反駁,眼尾處含著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桌子上。

季儒卿被滴答滴答的聲音吸引,只見季離亭沒有說話,眼睛替他表達委屈。

「你、你,我……我不是故意的。」季儒卿手足無措,呸呸呸,她這張破嘴啥都往外說。

「沒關係。」他的聲音帶了些細微哭腔,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眸,他低著頭,看不出心思。

「你補藥哭啊,我、我想辦法好嗎?」季儒卿急的撓痒痒。

季離亭聞言抬眸看著她,眼圈泛紅,水霧在他眼裡朦朧,金色的瞳孔覆上一層薄紗,傳達著他的思緒。

「我失態了。」季離亭用餐巾紙擦拭了淚花,他把傷心往事全想了一遍才哭出來。

這次他吸取了教訓,再也不看網紅那一套了,太庸俗容易翻車,而且外在淺薄沒有內涵。

真正能打動人心的是什麼?是感情的傳達需含蓄內斂,將所有東西表露出來會讓人失去了深入解讀的興緻。

他這次將部分情緒隱藏留白等季儒卿自己探尋,把氛圍炒至高潮后停止發揮,讓季儒卿自己做閱讀理解比對著答案照抄有意思。

美人落淚這一場戲他和名家學習過的,紅樓夢看了一遍又一遍,不說學的林黛玉一模一樣,有七八分像便足以拿捏季儒卿。

他還在想找個時候向她告季籌的狀,結果今天人就送上門來了。

「其實你的壓力很大吧,唯有你在季家不至於四分五裂,保護了季家這麼久不被歷史衝垮。如果沒有季家,說不定我都沒出生呢。」季儒卿在他的掌控之中解讀出了自己的想法。

季離亭用餐巾紙掩蓋住拚命上揚的嘴角,落淚的戲過去了,現在是跟唐聞舒學的茶藝。

「壓力么?也沒有很大。」季離亭將頭髮別在耳後,超不經意露出優美的脖頸:「華北和華中家幫我分擔了不少,只是時間太長,我偶爾會覺得有些累。」

「累了讓自己放鬆一下吧,處於疲勞狀態生活會影響自己的判斷和心情。」就像這次被季籌氣哭了,季儒卿莫名覺得他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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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我還能堅持,至少堅持到看季籌失敗的那天。」季離亭目光炯炯看著她,眼裡滿是期待:「你會幫我的對嗎?我可以依賴你嗎?」

「當然,不僅是你,還有華南主家還有碧澄天鍾述眠謝翎等等被華西主家迫害的所有人。」季儒卿擔保。

麻煩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麼博愛啊……季離亭欲哭無淚,好好的氛圍又被打破了,她的心裡到底有多少人。

「拜託你了。」不管了,計劃通就行。

哼哼哼,誰說他哭唧唧沒用的,季離亭只需略微出手,會哭的男人最好命。

就是唐聞舒說他不行是吧,現在出來當面再說說。

雖然真實情況和季離亭描述的有些出入,季籌的確說了那些話,不過季離亭沒忍。

他一腳把季籌踹進池塘,按著他的腦袋沉入水中:「腦子不太清醒么?誰給你這樣的膽子和我說話。」

家主令是他的造物怎麼可能會怕,騙騙季儒卿沒見過罷了。

季籌嗆了好幾口水:「你這是殺人!」

季離亭提著他的腦袋反反覆復沖刷:「你死在這裡有誰敢治我的罪么?」

「放手咳咳咳,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咕嚕嚕。」季籌再次沉入水中。

「好啊。」季離亭鬆開手:「我倒要看看能讓我付出什麼代價。」

回想結束,千萬不能讓季儒卿知道,不然他以後哭倒長城都挽不回季儒卿的心。

「我問你,之前在華西主家棺材里,有沒有看他身上?」季儒卿的話讓他一個激靈。

季離亭調整好狀態,把腦子的無關事踢出去:「我想想,衣服上沾了些不明物體,風乾后粘附在上面,怪噁心的。」

季儒卿一錘手:「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她沒頭腦的話把季離亭嚇得不輕,還以為他騙人被知道了。

「怎麼了?」季離亭小心翼翼試探。

「我得回去了。」轉眼間就五點了,季儒卿站起身,難為碧澄天等她這麼久。

「就回去嗎?不住一晚嗎?我們可以繼續探討人生啊。」季離亭不死心。

「下次一定。」季儒卿匆匆離開,下次也不一定。

她說了下次,就等於她同意了,好耶,季離亭想著把屋裡屋外裝修一下,她會喜歡什麼風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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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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