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魘林禁地（2）

但這靈茶確實不錯。龍莫道接著又續上了第二杯。

紫玄始終闔著眼坐在一邊，樓主覺得他無趣得很，便同龍莫道嘮嗑。

「小稻子，你說你會卜卦算命那就也給我算算命唄。」

龍莫道呼著茶杯上的浮葉，小抿一口道：「只是我們凡人的手段，你們仙人的命數我哪裡能揣摩得出。」

「你試試唄。」樓主食指輕點茶麵沾上點茶水，在桌上寫下一行他的生辰八字。儘管龍莫道覺得自己道行太淺，給仙人算命簡直就是自取其辱，但還是瞄了一眼樓主寫下的生辰八字，一下怔住。

龍莫道似在囈語：「一枝兩朵各綻一方，相逢非人亦自相忘。」

「怎麼樣？」樓主托著腮。

「樓主你……」龍莫道剛想開口發問，窗外原本晴空萬里突然打響驚雷，這一聲響坐在一旁的紫玄也跟著睜開眼，但他並沒有看向窗外，而是看了一眼龍莫道，之後便收回了視線繼續閉目養神。

龍莫道也意識到他窺探了不該知道的東西，將話硬生生拐了個彎，隨手將桌上的茶痕抹去：「樓主你也真是的，都說我只是個半吊子，看不出什麼門道的。」

樓主漫不經心望向窗外卻話不著邊，「小稻子，剛剛外頭那雷真大，怕是要下雨吧？」

「可能吧。」龍莫道不動聲色。

他又問道：「話說回來，你這一身卜卦算命和醫術的本領都是同一個人教導嗎？」

龍莫道搖了搖頭如實回道：「不是。在我幼時一個瞎子教會了我些算卦本領就跑了，後來他一個雲遊的朋友找到了我，告訴我他死了，讓我跟著他學醫。結果後來那傢伙自己先病死了。」

龍莫道是在襁褓中時就被瞎運算元在河邊撿到收養的，從小就受到不少瞎運算元「欺壓」，幾乎什麼活都得他來干。他喜歡下棋，小莫道就陪他下。明明是個瞎子，但棋藝卻意外的精湛，幾乎無人能敵，小莫道就從未贏過，每每都得願賭服輸去向路人扮瞎博取同情心騙錢。

起初小莫道覺得他是裝瞎出老千，畢竟他最擅長就是騙人把戲，但越到後面逐漸長大的龍莫道就不得不承認，這瞎算命最大的本事不是算命卜卦而是下棋。

他還會吹簫，從竹林里隨意折一節下來都能做出一隻簫。小莫道夜夜都會做噩夢，睡得一驚一乍，瞎運算元就會夜夜吹簫。在龍莫道的記憶里，他從未記得噩夢的內容，只記得耳畔的夜夜簫聲。

瞎運算元雖然瞎，但他好像什麼都會。

因為居無定所到處流浪，這行李都是小莫道在背，好在倆人東西不多也不算太重，全當是鍛煉身體。飢一頓飽一頓，以至於龍莫道至今體格看起來很是單薄但卻並不失力量。

再後來小莫道長大些，這下水捕魚上樹摘果捕獵小動物的活就都由他包攬下來，瞎運算元總說自己又老又瞎又多病，委實幹不起這活，活脫脫一個為老不尊。

要是龍莫道問他沒他之前怎麼活的，瞎運算元就只會回答活成這樣都是因為撿到他之後害的，不然那日子要多逍遙有多逍遙，就是喝水都塞牙的倒霉勁才在河邊喝水時都能撿到龍莫道。

其實龍莫道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那時瞎運算元本可以撒手不管卻還是收養了他。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很多次，但每次瞎運算元都說是自己同情心泛濫，時間久了，龍莫道便也不再問了。

龍莫道雖常同他拌嘴，但心裡還是很尊重他。養育之恩恩重如山，龍莫道打心眼裡將他待親父看待，只是年幼的龍莫道不知道，總以為自己是嫌棄瞎運算元，但瞎運算元知道，總愛取逗他為樂。

但隨著龍莫道長大，瞎運算元發覺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

龍莫道十歲那年，當他從破廟醒來后不見瞎運算元。原先以為他是騙錢去了，可他那平日里隨身攜帶的破棍沒帶上，卜卦的東西也沒帶上，即便如此小莫道也很有耐心在破廟一直守著這些東西，無聊時用石頭在地上畫格子當做棋盤下子。

但直到天黑也沒能等來瞎運算元，小莫道有些飢腸轆轆，但他決定再熬一熬就能等到他回來，等他回來一定要數落他一頓。

熬著熬著睡著了，等醒來天已大亮。小莫道不知道瞎運算元做什麼去了久久未歸，決定先去摘點野果回來繼續等他。怕東西丟了，帶上那些行李一併離開破廟。

小莫道還從未自己一個人進山，雖然他從小沒有朋友，但一直都有瞎運算元陪著，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進山，好在沒發生意外，順利摘到野果果腹，還多摘了許多打算留給瞎運算元，一刻也不耽擱找到回破廟的路。

遠遠看到廟裡多出了個人，小莫道以為是瞎運算元，那時候他感覺一顆心落了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十分開心，心裡暗暗不斷說著等會一定要和他吵上一架。可接近了廟子后才發覺那壓根不是瞎運算元，而是一個身著白凈的年輕人。

——瞎運算元可沒這麼乾淨。

他就是龍莫道後來學醫的啟蒙人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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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在這裡等很久了，見到小莫道，摸著他的腦袋跟他說明了自己的由來。出乎意料的，龍莫道並不感到害怕，在知道瞎運算元的離開時似乎也並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只是默默背著以往和瞎運算元的行李同陳仁繼續旅程。

以前瞎運算元總開玩笑說等他年紀大了，死後這些包裹都繼承給龍莫道。而現在真的都是龍莫道的了。

陳仁和瞎運算元應是故交，但性格天差地別。陳仁從善如流溫文爾雅，瞎運算元能言善辯洞悉人心，私下裡無比欠揍。龍莫道不但很好繼承了他們的能力，還完美承襲了他們的性格。

陳仁總說龍莫道性格特別像瞎運算元。和陳仁在一起救死扶傷，龍莫道再也沒有感覺到身邊的人對他的厭惡和惡意，並深受病人愛戴，只是後來龍莫道十六歲那年同陳仁偶然路過個村莊，流感橫行，陳仁費了大把勁救治幾乎所有人，結果把自己折在了裡頭。

他一生質樸沒什麼遺物，也就留下針灸袋裡的那一把針灸。

後來的龍莫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一直繼續往前走。

「有什麼用呢，學了一輩子的醫連自己都保不住。」龍莫道親自為陳仁收了屍，沒自己想象中那麼悲情，繼續走接下來的路。

他總覺得自己就是薄情，所以很少掉眼淚。以至於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那時在睡夢醒來后，自己臉上會有那幾道淚痕。

「沒事的小稻子，起碼來這以後你有我們了。」樓主伸出手正想拍拍龍莫道的肩膀以示安慰，紫玄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醒了過來，橫手一伸，看動作像是想拿起龍莫道面前的茶壺給自己沏上一杯，實際上卻是不露痕迹擋住樓主伸出的手。

自己孑然一身，無朋無友，無親無靠，無處可歸，無處可去，還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類似的話。

龍莫道心中竟隱隱有了幾分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