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魂祭
方天逸木然的爬了起來,裹在一團黑袍里長身而立,猶如沒有家的孤魂野鬼。
他剛才快要炸裂的腦袋突然不疼了,腦海中拚命對抗的記憶突然握手言和了。
看著氣息奄奄的沈青,他的眼角垂下了一滴淚。
窮途末路,助紂為虐,不過是效命仇敵的傀儡。
「不論你什麼樣子,我都認得出……」他曾經對她信誓旦旦的話回憶起來是那般諷刺。
方天逸臉色慘白,眼神空洞,他哽咽了許久,終於發出那個最溫柔最寵溺的聲音,輕輕喊道,「青兒……」
可是那張最明媚的臉已經黯淡了下去,不能再給自己回應。
五年前,他在迷失前接受了她已死去的事實,而現在他再次感受到這種錐心的疼。
青兒不能死!
她絕不能死!
救救她,誰能救她?
方天逸閉了下眼睛,心上的疼讓他忍不住閃過一個念頭。
他突然低下頭,看著自己跳動的心臟。他想起了姑姑給他的那捲經書,那時他一個人坐在那幽深的樹頂,翻看到了最後。
那捲書很破舊,記載的都是些西域蠱術,唯有最後的三頁紙出奇的乾淨平整。
紙張的頂端本附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篆字,「俾堯秘術·魂祭」。
「以己之魂,築他之魄。自絕經脈,聚靈天地。本源之力,剝離於心。」
方天逸淡淡的念著,開頭的簡述讓他很詫異,這世界上當真會有人去替別人死嗎?
會。
方天逸苦笑了一下,緩緩抬起右手,貼近了自己的胸膛,那裡跳動的早不是什麼炙熱的心,而是一塊玷黑染污的腐肉。
他記不清大火之後他如何進入了鬼宗,可是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他殺死的第一個人。
這雙手,本是治病救人的手啊。方天逸看著覆在胸前的手,慘然的笑了笑。都髒了!
魂祭那篇記載多是看不懂的外文,可是他突然憶起,姑姑有意無意提過些詞語,竟是譯文!
方天逸細細回憶著,忽然覺得那蠱術十分概要,簡單到不需要練習。
他的手忽然作爪,兩個指頭摳到了胸前兩大奇穴,手上匯聚了全部真氣,在心臟跳動的間隙里,逆向推阻。
繚繞著黑氣的邪魔之氣從他體內絲絲抽離,源源不絕的往他的心胸而去。
他感覺到自己心臟的絞痛,但是這痛他已分不清,是身體?還是他傷了自己最在意的人?亦或者是祭奠那已經消逝的自己?
血氣回逆,經脈倒灌。
這些年他廢寢忘食煉就的鬼宗秘法,順著他的血肉飛速倒退而去,根基難築,而毀基卻是如此的容易。
不消片刻,他的神明內力瞬間乾涸,真氣潰散。
慢慢的,他的內力在心臟的入口凝聚,凝成了一簇綠幽幽光華。
他的頭髮寸寸灰白,溫潤如玉的面頰肉眼可見的凹陷下去。他疼的滿頭是汗,握緊了拳頭,用儘力氣把那簇光逼出了自己的身體……
這是他的魂源之力,彷彿是一個承煉修為的墟鼎,亦是以命換命的秘術。
「方天逸!你瘋了!」
受傷的血魘終於來到了他眼前,眼神里透著的是無邊的恨意和氣憤。她伸手去搶奪那簇魂源,卻抓了個空。
魂源離體,無處可去才會潰散,不會受到任何阻攔。
方天逸用盡最後的全部力量,把那簇光源向沈青的身體推去。他看著那泛著幽幽綠光的魂源,竟痴痴的笑了。
他的心已經髒了,可是想去救她的心還是乾淨的!
魂源上光華閃爍,如夢如幻,刻著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她的名字,他們的回憶……
沈青的呼吸慢慢弱了下去,紫月寒一直不敢鬆懈的手竟微微顫抖,心底里一直在喚著她真實的名字,不敢想那最壞的結果。
那簇魂源來時,紫月寒不明所以想伸手阻止,可是也撲了空。
那魂源顫顫巍巍的來到沈青胸前,停留了一瞬,竟然神奇的沒入其中,而沈青似乎很熟悉這顆「心」上的味道,沒有絲毫的抗拒。
靈力著陸,順著她的奇經八脈擴散開去,彷彿潤物細流,連接起了她本快要枯竭的心脈。
沈青的身體忽然微微顫動了一下,喘息聲又慢慢的急促起來。圍在她身旁的人止了悲切,獃獃的看著這奇迹。
另一邊,方天逸的腿腳一軟,單膝跪倒了地上,嘴裡噴出了一大口血。血魘連忙想過去扶住他,他卻抬手阻止了。
他擦了一下嘴角,悠悠的抬起頭,看著血魘的眼睛,譏笑道,「原來,忘記過去的只是我一個人啊!葉昕瑤。」
血魘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里湧現了淚光。
方天逸腳步蹣跚,費力的拿起琴,撿起了地上的刀,用力挑斷了最後兩根琴弦。
禁咒徹底消散,那些還在盲目行走的屍魃一個個倒了下去,變成了一具具平靜而冰涼的屍體。
紫月寒感知到了沈青回暖的體溫,停下了輸送內力的手,攬著她的胳膊也緊了緊。
他略一思忖,抬頭跟韓子默商量道,「哪怕有了生機,還需要個醫者一探究竟。此去景泰門不遠,我帶她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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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韓子默抹了一把眼睛,連連點頭。
紫月寒抬頭看了眼血魘血煞,沈青昏迷,即便不能殺,他也定要廢了他們絕了隱患。
可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血魘已有所準備,手裡扔了一個物事,留下一陣迷煙,攜了方天逸消失不見了。
紫月寒不敢戀戰,小心翼翼的雙手抱了沈青,腳下一用力,飛上了赤火的鳥背,低頭囑咐道,「他們目標不是你們,但切不可掉以輕心,行官道,有危險可傳令羽給我……」
韓子默心裡顧不上別的,只不安的看著沈青,「請青主……務必……救救她……」
紫月寒臉色凝重,對著眾人頷了頷首,絕塵而去。
地上的幾個人里,被「遺忘」在角落裡的季雨霏抬頭看著飛走的鳳凰,終於苦笑了一下。
為了那個陰毒的算計,她放棄了抵抗,整條右臂被抓傷了,醒目而醜陋的抓痕,像一條條百足蟲,本以為他會看自己一眼,果然他的眼裡只有沈青。
她眼裡恨恨的,看著自己的傷口,狠狠的攥起了拳頭。
赤火,飛幽天境,日行千里。
紫月寒抱著沈青降落在景泰門的正壇,景泰門已經有三大長老帶著十幾名弟子恭候。
安泰殿長老炎瑞先上前來,畢恭畢敬的揖了揖手。
「接到紫月青主令羽,我等已經恭候幾刻。」
顧不上虛禮,紫月寒看了看懷裡的沈青,急忙問道:「冒昧了,請問可有大夫?」
「自然自然,知道是救人,錢婆已經在偏殿候著了,青主請跟我來!」
炎瑞前面引路,紫月寒忙跟了上去。
剩下十幾名弟子不方便跟著,有幾個女弟子卻開始了竊竊私語。
「天吶!這紫月青主長得也太……太英俊了吧。」
「就是面冷,看著不容親近。」
「他抱得那是誰?沒看見樣子……」
「唉,要是紫月青主也能這麼抱我,我死了也甘願了……」
……
偏殿內,紫月寒小心翼翼的把沈青放在床上。
那個錢婆看樣子已經六七十歲了,頭髮花白,面色卻紅潤,臉上皺紋也很少。她表情嚴肅,淡定的看了一眼沈青貫穿胸背的刀,手握到了刀把上,紫月寒嚇了一跳,急忙問道,
「有把握嗎?」
那錢婆抬頭看了一眼紫月寒,握著刀把的手又放下了,不緊不慢的說道,
「入心口三毫,竟然還在跳動,奇事啊!」
「能救嗎?」
「你先出去吧。」
錢婆似乎一點不在乎什麼紫月門青主,她打開了藥箱,從裡面摸出了一個布包,一展開,上面密密麻麻布滿銀針和尖刀。
紫月寒正猶豫不定時,錢婆上手從刀口處直接撕開了沈青的衣裳。紫月寒忙的挪開眼睛,這才移步出去了。
錢婆的手反覆比量了下,一用力平穩的把刀拔了出來。
昏迷中的沈青不由得沉吟一聲,一旁的侍女忙的端著水盆過來,可是原本預想的血流不止並沒有出現,她後背和前胸的皮肉各自留下一個刀口,表面殷紅,深層的卻像是已經癒合了。
錢婆搖了搖頭,行醫四十多年,竟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奇事。
她快速處理了沈青的傷口,敷了傷葯,幾個侍女簡單的幫沈青脫了被血染紅的外衣,身上攜帶的一應物事都歸攏放在了她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