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人就死了呀
在脫離靈識探尋的南方,步驚蓮緩步行進的腳步一頓,回頭瞧著人頭攢動的夜市。
遠隔千里,獵魔工會銀白色的門面地標仍然如此醒目,甚至因為遙遠,更增添幾分月輪高懸般的神秘。
步驚蓮視線偏移開,沒做思考,向一個方向疾掠而去。
少頃,前方陰暗的窮巷中出現那個人的背影。
步驚蓮目光微深,身影恍若輕羽飄去,並指刺向帥郭太陽穴。
後者察覺冷氣襲人,本欲肘擊退敵,然而細一體察,神色微怔地頓住。
那致命的手指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點在了帥郭太陽穴。
冰涼貼膚,讓人恍惚這是死亡前夕還是意識在抽離。
「你不怕死嗎?」步驚蓮放下手,鬼魅般出現在他身邊。
帥郭揉了揉仍然冰冷的太陽穴,揚起笑道:「那你會殺我嗎?」
步驚蓮回望他,眼中深不見底,神色竟很認真,「或許呢。」
帥郭微愣,笑意微斂。
步驚蓮便倏然輕笑,手掌推了下他的胸膛,看不出曖昧的意思,倒像是打架似的。
帥郭被推靠牆壁,牆灰都被震掉一層。
步驚蓮一步接近,手臂撐在他身側,在帥郭無措的視線中俯身吻他。
帥郭驀然瞪大眼,想說什麼,卻繃緊唇未語,面色微紅垂下眼。
一副任其採擷的樣子。
步驚蓮翹起的嘴角落下幾分,他們的唇擦著一線距離錯過。
兩人身高相差無幾,步驚蓮下巴抵在帥郭肩上,輕聲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上一次為何分開?」
她說的分開,是指情人身份的分離。
帥郭眯起眼,在夜幕中看不清神色。
他低聲道:「說出來也只是徒增傷感,我更想知道,能否再次回到過去。」
步驚蓮的面色悄無聲息地冷下,濃郁的悲傷在她眼中閃過,「只有你才能讓我們回到過去,把屬於我的帥郭還給我。」
氣氛剎那凍結成霜寒,陰鬱的氣息在這片空間流竄。
縱然兩人的姿勢再如何親密,也彷彿兩個木樁。
靜默片刻,帥郭聲音微黯,「那個我早就被天文債務壓死,回不來了。」
步驚蓮沉沉低笑兩聲,「十億而已,你覺得我付不起?」
步驚蓮手指按在他胸口,微微用力,「還給我,十億就是你的,否則我就剜了這顆心,讓你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帥郭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腕,無奈道:「你知道我不會同意的。」
步驚蓮面上怒氣與殺意接連出現。
帥郭定定望著她,眸光幽邃,「轉轉,你要殺了我嗎?」
步驚蓮長久凝望他,目光如淬毒暗器,愛恨交織。
暗生勁力的手猛然抽回,她拂袖而去,厭惡撂下一句話,「你不配這麼叫。」
倚靠在牆的帥郭感受到靈識中怨恨的女人消失不見,他換了個姿勢,單腳抵著牆,抱臂望月,蹙眉陷入深思。
彷彿與黑夜融為一體。
路過的醉酒修士罵罵咧咧,嘲諷同席是表裡不一的陰陽人,坑了他好幾頓酒錢,並未察覺帥郭的存在。
醉漢踉蹌間摸到一處手感迥異的「牆體」,他怔忪抬頭,望進一雙純澈、無辜、天真的眼。
多麼美好,但醉漢卻心中悚然,剛要退後,心口劇痛。
帥郭一腳踢開醉漢死屍,低頭淺笑瞧著手中血淋淋的心臟,彷彿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好奇地看著新鮮事物。
呢喃嘀咕,「剜出心臟,人就死了呀。」
他扔掉溫熱的心臟,輕飄飄地揮了揮手,地上死屍痕迹盡數湮滅成塵埃。
熟練異常。
帥郭背著手,踩著月影,漫步離去。
渾然不知一縷蟄伏的魂識從他肩上脫離遠去。
……
與此同時,在獵魔工會的西方,那是楚弋和楚長老、聞人瑟絕離開的方位。
三人靜默行了一段距離,路邊出現一處名為「一心」的靜雅修鍊室,這是供應給普通修士的高級修鍊會所,需要付費入內,隱秘性和魔氣濃度都是大宗門標準。
無論在哪,這種修鍊室都是極受歡迎、人員爆滿的。
不過因為三人都是靈修,所以有了空餘修鍊室。
楚弋隨手遞了靈石,要一間甲等室,三人接連入內。
室內靈氣濃郁,山水擬真,荷池旁一矮石桌邊上有四個蒲團。
三人坐下,置身魔氣鬱蔥世界中的身體放鬆些許。
楚弋「嘖」了一聲,道:「這靈氣也沒有說的那麼濃郁。」
掌柜說是甲等,號稱不輸八大勢力真傳的洞天福地,實則最多也就外門弟子修鍊地的四分之一水平。
楚弋十分失望。
嫌棄地將桌面上的茶水推遠了些,道:「不,這叫欺騙。」
楚長老見怪不怪,「都是些攬客的誇張說辭罷了。」
聞人瑟絕也習以為常道:「九曲朔州本就靈氣稀薄,構建靈力修鍊室連聚靈陣都用不了。」
楚弋淺淺蹙眉,因為在他的認知里,這種情況若想產生靈力就只能從靈石或靈器等靈物中汲取。
若是如此的話,那這靈力修鍊室成本也太高了,難怪要價如此高昂。
楚弋這般想著,被坑騙的心態稍微平復了些,端起茶杯剛想喝一口,敏銳嗅到那劣質的味道,還是放下了。
聞人瑟絕倒是平平淡淡地喝了幾口,甚至還品味了一番,似乎與平日里那些珍稀茶葉泡出的味道一致似的。
他眸色漸深,提起一件事,聲音有些隨性。
「三百年前,九區朔州的修鍊室遠不如現在,那時幕後商人從沾染魔氣、邪氣等殘損靈器中提取靈力再稀釋十倍供給修鍊室,由於萃取效率不高,靈力濃度也只夠金丹期及以下的人用。」
楚弋有些震驚,音調都拔高了些。
「那種氣息混雜的廢棄靈器很容易讓靈修的丹田和筋脈被污染侵蝕。」
根本沒人會再次使用,結果聞人瑟絕竟然說那時候的靈修修鍊室就是在這些東西的基礎上構建來的?
那在其中修鍊的人豈不是隨時可能修著修著走火入魔、異常氣息入體。
聞人瑟絕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原來你不知道。」
楚弋不喜歡他這語氣。
語氣微冷道:「三百年前的事我如何得知,反而是你,你怎麼知道?」
聞人瑟絕轉著杯子,語調柔緩似閑談。
「閑暇時無意間翻到的故事而已,當時出過不少故障,不少靈修被誆騙著使用修鍊室后丹田被侵染,一旦修鍊痛不欲生,又因為買不起凈化的丹藥只能眼看著它惡化,直至丹田被衝垮。」
楚弋聽著有些晃神,一時覺得這些人可憐至極,一時覺得黑心商罪該萬死。
「沒人整頓的?」
聞人瑟絕綺艷淡笑,蓬蓽生輝。
「巧了,商人背後站著的,就是天魔宗長老,會花錢去那種修鍊室的本就不是有權勢的人,出了這種事,除了自認倒霉他們毫無辦法。」
「除非,連自己的命,家人的命都不要了。」
楚弋聞言,腦中忽然想起在大荒時發生的那些極富衝擊力的事。
滄孑那個人雖然討厭,但他一路上做的抗爭,楚弋一直心懷敬意。
但世上又有幾個滄孑,又有幾個能順利走到他面前的滄孑呢?
「那後來呢?」他忍不住問。
這次回答的是楚長老,他眯起眼回憶了一下,道:「一位外來靈修遭到荼毒,狀告之後被暗殺,他們以為高枕無憂,沒成想靈修家中有個執著的姐姐,冒死調查後上報絕崖。」
楚長老惋惜嘆了一聲,「可惜她本人卻沒來得及逃出九曲朔州,也沒來得及看到商人和其背後靠山被處置的一幕。」
「處理案件的執法堂長老回來時,稱她……死無葬身之地。」
楚弋皺起眉,忽然覺得這修鍊室竟比外面魔氣繞體時還要窒悶。
這下是徹底喝不下去一點茶水了。
「後來的修鍊室是從正經靈物上汲取的靈力了?」
然而聞人瑟絕卻淡漠搖頭,散漫道:「當然不是,那件事後,九曲朔州所有靈修修鍊室全部關閉,畢竟沒有哪個商人會幹這種成本高昂的慈善。」
楚弋食指點了點桌面,「那現在這是……?」
聞人瑟絕勾起笑,邪美的像個不沾是非的妖邪,善惡難辨。
「我可沒說現在的修鍊室不是用這種方式供給的靈氣。」
「!!!」楚弋猛地站起身,神色陰沉。
其餘兩人卻還好好坐著,甚至有空喝口茶潤潤喉。
「公子莫急,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修鍊室是經過天魔宗檢查,絕崖批准認可,公開透明的。」
楚弋更迷惑了,但見兩人淡定的模樣,還是沉心靜氣坐下身,冷漠譏諷了一句。
「以前燭九告訴我,說話不說全、喜好吊人胃口的人會長長鼻子。」
兩人:「……」
楚長老有點心梗,邪修的話記得一字不落,長老們的話就左耳進右耳出唄。
算了,才十八歲呢,閱歷少,被保護的好,正是容易被漂亮心機女修騙的暈頭轉向的時候。
吃一塹長一智……不對,他吃了燭九的虧之後還吃了女鬼的虧。
算了,吃兩塹長一智……不對,他現在還在吃甄有錢的虧。
楚長老:「……」
他只能捏著鼻子違心地安慰自己,吃虧是福,說不定楚弋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邊上聞人瑟絕聽楚弋提起燭九,搭在膝頭的手收緊了些,心中對楚弋那熟稔的語氣莫名不悅。
他略有深意回懟道:「沒有人會一直被騙,除了月曜小太子。」
嘲諷度拉滿,就差罵他蠢如豬了。
楚長老:完了,又要內訌了。
果不其然,楚弋眸色一沉,若無其事地捋著袖子冷笑:「沒有人會一直被揍,除了金丹期的天才占星師。」
聞人瑟絕面色也肅冷下來,從前的他對修為之事不屑一顧,屢次受挫后,他顧了。
楚長老考慮到私下場合沒人來拉架,只好親自上陣,岔開話題。
「說起現在的靈修修鍊室為何會廣受認可,其實還是因為對魔族的發掘和研究卓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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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瑟絕不說話后,楚弋便也被楚長老吸引注意力,細細聽著。
「有一種奇異的六厄滌邪魔,其胃部具有凈化之力,能將被污染的物件濯洗成最純粹的樣子,該魔一經出售便被搶購一空,建造靈修修鍊室就利用了這個特性。」
「無數試驗證明,這種方式萃取出的靈物只是損毀,再無隱患,可以投入使用。」
原來如此。
但楚弋還是敏銳地問:「那被洗凈的靈物從哪取出?」
楚長老沉默了下,心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是你自己問的喔。
「後庭。」他道。
楚弋:「……」
他討厭九曲朔州這個低俗的地方!早知道幾天前就不自告奮勇接下這邊的活了!
他恨!
可是心中還有一道聲音突然冒出來:不來你就遇不到甄有錢。
笑死,遇到她是什麼好事嗎?
那你現在打報告說要回去修鍊找人接管這邊的事唄。
……仔細一想,自古以來臨陣脫逃的都是孬種,人可以沒道德沒素質,但一定要有善始善終的責任感。
嗤,傻叉。
一連串思緒飛速閃過,楚弋迅速忽略內心掰手腕的兩種聲音。
他徹底推遠面前的茶杯點心,冷冽問聞人瑟絕:「忽然提起這事,你想說什麼?」
聞人瑟絕是喜歡跟人閑扯敘舊的人么?
不,他只會覺得跟這些庸碌的凡人沒什麼好說的。
此刻忽然提起這事,楚弋便覺得這清高怪有屁要放。
呸,他現在說話怎麼也如此低俗!
聞人瑟絕聽他問詢,掀起眼帘直截了當道:「關於向絕崖反應今日見聞,對『是否應該開啟魔淵封印』這個問題的反饋,你是準備贊成還是反對?」
這話題很重,楚弋和楚長老神色都凝肅了些。
楚弋眯起眼,「跟你有關係?」
聞人瑟絕勾出一抹笑,眼中的色彩像正艷的晚霞,璀璨卻空曠縹緲。
「我只是順便提醒你一句,大勢所趨,非一人之力可抵。」
「昨夜星象告訴我,魔淵……必啟。」
空氣涼中帶霜,緘默寂靜。
聞人瑟絕既然這麼跟楚弋說,那就意味著他猜到了楚弋的反對之意。
聞人瑟絕撐著下巴淡笑,半垂的睫毛遮蓋眸色。
「如果毀天滅地有利於一半以上的人,那它就是正義的。」
「千萬不要覺得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