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迷障

第168章 迷障

月至瓦檐,遠看去,天色異常昏沉。

城北的宅院中燭火昏黃,青蔥少女巧點紅妝,滿含期待。

可這不是在宮中,來者不會是皇帝。

侍女桂香立在唐靈身旁,她的雙手發顫,緊攥著筆桿躊躇不定。

她知道唐靈心有不甘,苦戀趙時洲卻被家族逼著入宮獻媚,也清楚依著唐靈的性子絕不會乖乖聽話,卻不想她家小姐竟然膽子大到要在這個節骨眼夜會外男。

隨著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屋內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直到頎長的身影籠罩住大片燭光,那顫抖的筆鋒也終是啪嗒一聲滾落在了地上。

「小姐...世子殿下到了。」

唐靈的視線從掉落的毛筆上移開,她掩起慍怒的情緒,微微起身向身後望去,可還沒等開口寒暄,眼前的一幕就給了她當頭一棒————趙時洲的身後,跟著一眼望不到頭的親兵。

一張張陌生的面容驀然出現在她的寢屋中令她又羞又惱,她彷彿從萬千寵愛的高門貴女變成了廉價的娼妓,下意識的拉緊了衣袍,手掌攥得比火鉗還要緊,咬著唇瓣一聲不吭。

如此無禮的舉動任傻子都看得出來,趙時洲這麼做,無疑是在拒絕她的邀約。

「南陽的信件在哪?」

趙時洲的語氣還算客氣,雖然他不喜繼母,但唐靈在他眼中到底是個無辜的女孩,凡事不該遷怒於她。

「表哥殿下帶著這麼多人,要我怎麼說?」唐靈別過頭去,視線定格在身旁空無一物的桌面上。

「交於我便是,天色不早了,你早些......」

「那樣不行。」

唐靈急忙反駁道,眼神頓時多了幾分真摯,直勾勾的向趙時洲望去。

「我是真的有要事與表哥殿下商議,並非耍小女兒心氣。」

聞言,周遭靜默無聲,本就局促不安的親兵們更加不自在,彷彿這地磚上生出了藤蔓,把他們齊齊困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躊躇半晌,趙時洲終是揮了揮手命眾人撤下,唐靈見狀心情好了不少,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你們也下去吧。」她的語氣輕快,卻令趙時洲皺緊了眉頭。

如果這裡沒有第三個人,那麼不管今夜他們二人在做什麼,都會被添油加醋的傳出去,這不僅對即將入宮的唐靈不利,於他而言,更是會惹得江綰猜忌。

「慢著。」趙時洲出手攔下了那幾名正要離開的侍女,「你們能伴逸兒入京,想必都是信得過的人,留下便是。」

「表哥殿下!」唐靈的語氣有些焦急,她知道趙時洲對她無意,可她卻是全心全意支持他的。

今夜她拋出這模糊不清的邀約,為的就是與他結盟,但如果被這些侍女聽見了其中真意,那必然會悄悄告訴她的姑母,這無疑背離了唐家送她來此的初衷。

「唐靈,你是太后欽定之人,這裡不是洛水,不容你放肆。」趙時洲冷下了語氣,不著痕迹的向後退去。

「你若無心入宮大可留在唐府,既然不遠千里來此,就守好規矩。」

「我最後問你一遍,這信,有是沒有?」

話畢,周遭寂靜無聲。

趙時洲已然得到了答案。

眼看他要轉身離去時,唐靈急忙開口:「溪雲台那位想知道南陽王府去年來的是些什麼人,她還對先帝養母與南陽王殿下的過往十分好奇。」

見他停下了腳步,她繼續道:「殿下如今進退兩難,何不找借口先留在都城,待我入宮見到陛下,殿下的去留就不會再由太后定奪了!」

「呵,」趙時洲輕笑一聲,只覺唐靈的想法幼稚,「陛下根基不穩,我又是趙氏血親,哪有留在都城的道理?更何況他已然動了殺意,不是你三言兩語便可撼動的。」

「不,只求殿下信我,屆時你我在京中...」

唐靈還想說些什麼,神色焦急地瞟向周圍僕從,可趙時洲並不領情,只是出言打斷:「行了。」

「我與父親骨肉至親,就算先前的舉動令他不滿,到頭來也不過是動用些家法,總比留在都城任人宰割強。」

「表哥殿下若真這麼想那就大錯特錯了!」唐靈依舊不死心,幾步攔在他的身前,「殿下不能回去!」

「讓開。」趙時洲反手將唐靈推開,繼續向門口走去。

他隱約覺著再不回府解釋那他們父子之間的隔閡就會越來越深,畢竟如今就連唐靈這個未出閣的女子都察覺到了,那若是繼母在父親身邊煽風點火,他們不日就會走到刀劍相向的地步。

「殿下不能回去!」

唐靈急忙追上,嘴上不停地呼喊著,轉眼卻忽視了腳下,踩到裙擺踉蹌幾步險些摔倒。

趙時洲聞聲還是有些於心不忍,他停駐在門口語氣無奈道:「我不知你面見太后時她與你說了些什麼,但此去南陽絕非你們想的那樣兇險。」

「還有,逸兒,入宮后要謹言慎行,切莫妄想利用你所知道的事情來耍小聰明,太后此人手段毒辣,沒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你現在年紀還小,莫要急於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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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重重合上,凌冽的晚風刮過,將唐靈身上的薄衫輕輕吹落,碎發拂過肩頭的瞬間,那酥酥麻麻的感覺溫柔繾綣,彷彿是臨終告別。

縱使人已遠去,可趙時洲的殘影卻牢牢刻印在她的瞳孔中。若說南陽王要殺子她先開始也是不信的,可臨行前容光煥發的姑母,還有王府那件被翻新的冕服,無一不在昭示著,南陽王要換世子一事已成定數。

南陽王一如往常的上書自是行不通的,畢竟陛下身邊有江綰,朝堂之上沒有人會應允他的請求,那麼就只剩下一個法子————殺了現世子。

「他不能去...」

巨大的恐慌將唐靈裹挾,她不知所措的環視著四周,燭火將侍女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層層疊疊的籠罩住她弱小的身軀,宛若一片片封住井口的木板,緘默無聲。

周遭詭異的寂靜快要將她逼瘋,恍惚間,她開始害怕這些人平靜的嘴臉...

不能留了。

她想,就算趙時洲要去送死,今晚的這席話也絕對不能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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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官道上,幾匹烈馬尋著夜色逆風狂馳,趙時洲領頭前行,他的手中緊攥著汴州授印,一刻也不敢耽擱。

風聲貫耳,焦慮的心緒讓他不可控地回憶起王府舊事,雖然母親去得早,但父親對他也算是細心栽培。相伴二十幾年,他怎麼也不敢想父親會對他起殺心。

正當他思索入神時,前方的岔口忽的燃起了火把,好似有人在此等候多時了。

他們見狀紛紛勒停在原地,互相交換著眼神,皆是不明所以。

「殿下留步!」拿著火把的人翻身下馬,滿面堆笑著小跑到他們身前。

「殿下怎麼走的這樣急?娘娘原本還想在宮中宴請您呢!」

聞言,趙時洲警惕地環顧四周,胯下的馬隨著他的動作前後踢踏,彰示著他的不安。

江綰留他,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滾開!」

他的右手移向腰側,握緊獸首,銀光出鞘,在黑夜中極其乍眼,可還沒等他揮下,身前就橫來了另一把長刀。

「送死不急於這一時。」

江綰的聲音驀然在趙時洲身邊響起,他環顧四周,只見不遠處的草叢中沙沙顫動,一個又一個頎長的身影魚貫而出,待所有人站定,粗略一看竟比他帶走的人還多。

「江綰!想要我弒父不如明說,休要再從中挑撥!今夜唐靈的那番話就是你教她的吧?!」

趙時洲高聲呼喊道,面對這陣仗他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扭轉刀鋒,選擇與他們正面對峙。

「她說了什麼?」江綰聞言來了興趣,上前幾步絲毫不懼怕身前眾人的氣焰。

「她也讓你不要回南陽嗎?」

話一出口,從趙時洲怔愣的身形中,她就已然知道了答案。

「別裝了,是你暗示她如此說的,不是嗎?」趙時洲反問道。

「如此聽來這淺顯的局勢連她都看得真切,而你卻不能,真是有些可笑。」江綰嘲諷道。

「你生母早逝,繼室唐氏待你生疏,爾後她有了自己的嫡子更是視你於無物,不過好在南陽王待你如舊,從小到大盡心儘力的栽培你,許你傳承他的爵位,如今你聽聞他要殺你,自然無法接受,急於求證...」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向火光,今夜來勸趙時洲,她絕不是看見父子相爭於心不忍,而是她不能讓趙時洲手中的兵馬動身。

根據唐靈的暗示,無論朝廷派去南陽王府的到底是楚南柯的人還是趙弘的人,他們都有同一個目標————打著滅妖妃的名義,『輔佐』新帝。

齊王在暗處蟄伏已經令她煩擾不已,若是南陽王又殺子奪取兵符,帶趙氏旁支舉兵而起,那她可真就要將這政權拱手相讓了。

所以在趙時洲到來之前,這條路就已經被她的人里裡外外全部包圍。

今夜就算是死,她也得達到目的。

「哀家總是在想,你貴為世子,為何自你及冠之後南陽王就總是想方設法的上書請旨將你換掉?」

「直到哀家在內務司找到了一本陳年舊冊...」

說著,江綰從袖中拿出了一卷錦帛,它看起來有些褪色,邊角還有被火燎過的痕迹。

「十年之間,都城動亂不斷,還每每都波及到宮中。」她將錦帛緩緩展開,毛糙的表面劃過她指間,發出了些許雜音。

「找這東西費了哀家好些力氣,雖然無法真的證實什麼,但...」

"你在拖延時間。"趙時洲語氣不耐的打斷道,他抽了抽韁繩,身後的親兵也重燃了戰火。

「前南陽王妃難產而死那年,正是溫貴妃入宮之年。」

江綰直奔主題,字正腔圓,讓在場眾人包括她自己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胡扯!」趙時洲怒道,其中深意他不敢相信,因為這樣的說辭他從小到大從未聽過。

「哀家還未點明什麼,殿下倒是自己已經有了答案。」江綰勾了勾嘴角,馬上人的反應讓她深覺此計可行。「那些宮中派去的御醫到底帶去了什麼消息,想必殿下比哀家更清楚。」

「哀家對南陽王那邊為何如此決絕倒是不清楚,不過哀家很理解你的所作所為,畢竟如果你不行違逆之舉,那麼如今入住皇城的說不定就是南陽王,到時候他立儲肯定是立好拿捏的二公子,而非你這個已經羽翼漸豐的世子。」

見趙時洲氣息平緩,她繼續道:「殿下從始至終都在想求一條生路,可為何如今卻要向死路而行?此去前功盡棄,殿下不怨嗎?」

「江綰。」趙時洲打斷道,「我與你不同,聲望於我等而言比命都重要,縱使此去會死於父親之手,我也心甘情願。」

這話刺痛了江綰,她的臉色立即黑沉了下來,牙關下意識的漸漸收緊。

趙時洲的話一語雙關,一面婉拒了她之前向他暗示的弒父提議,一面告訴她:南陽王亦是『我等』,他們這些皇親貴族把聲望看得極重,他不可能弒父亦如南陽王不可能殺子。

他們,絕對不可能像她一樣,風輕雲淡的去做這種令世人口誅筆伐的事情。

畢竟都城中多設賭局,賭的就是趙栗能在她這名克親之人的手中活多少年歲。

「想走可以。」

話已至此,江綰不再多費口舌,她緩步向後退去,周圍的弩箭手也不再隱藏,紛紛從灌木叢中現身。

他們手上寒光盡顯,每一塊兒緊繃的肌肉都在訴說著不容抗拒。

「把兵符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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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烈烈吹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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