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隱草宅紅胡郎中

第1章 隱草宅紅胡郎中

吾輩…還在這個世上么?

黑暗,無邊無際。

是絕望?是深淵?

為何只有凋零,和死亡?

冷,好冷。

下雪了么?

雪花漫天。

鮮紅的雪,血一樣的殷紅。

紛紛揚揚。

痛,被灼燒的痛。

這雪落在身上,為什麼會這麼痛?

當刀鋒砍在胸前的時候,也會這麼痛么?

當銀箭射在心口的時候,當妖劍噬骨的時候,還會這麼痛么?

漫天的大雪,落在地上,融化,消失在一團虛無之中。

遠處,仍舊是黑暗,一望無際。

漸漸的,就連那疼痛也融化在黑暗之中。

漸漸的,一絲暢快的感覺從心頭升起。

……

父親,妹妹,你們都還好么?

……

「好!都好!他們在那邊兒都過得可好呢!也就你!光知道你妹妹你妹妹!也不知道自己有進氣兒沒出氣兒了!哦好像說錯了!是有出氣兒沒進氣兒!光進氣兒的那是蛤蟆!也不對,蛤蟆其實也有出氣兒來著……」

床榻前,一名眼睛通紅的少年,張牙舞爪的揮舞著手中燒紅的鐵鉗,凶神惡煞一般卻又雜亂無章的大吼著。他一腳橫踩在床沿,表情猙獰到無以復加。如果此時沈華在他身邊,你可能會發覺那隻白猿的可愛,彷彿一隻剛出生的小花貓。

「我親愛的默言弟弟,小聲點。你看,那憂鬱的神情,不是又出現在子飛弟弟的臉龐?沉睡的少年,不是即將蘇醒?」

韓冰,韓默言,此刻卻連頭也不回,語氣中充滿著惱怒和煩躁:「小聲兒你個腦袋啊!你沒聽見么?大爺我要是再不大聲點,這活死人已經馬上就要去見他爹和他妹妹啦!喂!你這活死人要是真的過去了就給咱那兩個傻弟弟捎個好,問問他們見到他們娘沒有……等下你說啥?!」

「這沉睡的少年,不是已然蘇醒了么?」身後,充滿磁性的嗓音又一次響起。

「放屁!大爺我咋沒看見呢?……哎嗨嗨,是大爺我的錯覺么?眼睛動了么?哎呀呵還真的動了?!活死人?曹家大哥?」

韓冰盯著床榻上少年的臉,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

昏迷多日的曹雲,緩緩睜開了眼睛。

「娘個西皮,還真的醒啦?你知道你睡了多長時間啦?你這副熊樣子知道把大爺我折騰成啥樣子?你他媽…啊?啥?你剛說啥?你說啥?」

「水…」曹雲運足了力氣,聲音卻氣若遊絲。

「哎水水水!一醒來就知道要水,你以為你是魚啊?連一句謝謝也沒有。水?水呢?哦,這裡有水!吶,給你水!啊等等,搞錯了,這是鉗子…」

韓冰喋喋不休著,臉上卻閃現著一股難以名狀的興奮,布滿血絲的雙眼此時瞪得滾圓。他一邊將那一柄燒紅的火鉗子丟到一旁,一邊將一碗清水送到了曹雲的唇邊。

而他身後的美公子,就這麼一身白衣,靜靜的抱著臂膀,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浮現出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自從龍丘城破,鍾蕭為斬草除根下令剪除異己,時至今日已經數十天過去了。眼前黝黑的少年,卻一直昏迷到現在。而一旁這個整日罵罵咧咧的韓冰,卻也不知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

「咱說,你光瞧著咱看幹啥?」韓冰一邊嘮叨著,一邊回頭向身後一襲白衣的公子瞪過去,「讓你叫個郎中,結果你叫來的都是中郎,來的時候譜都挺大,看一眼轉身就跑。這玩意兒有這麼難治么?大爺我小的時候,這點大的小傷口用口水舔舔就好了…」

慕容瑾,慕容無邪照舊一襲白衣,手中擒著一支小巧的摺扇,輕輕搖了搖頭打斷道:「默言兄弟,這『夜屠魔』的血影凋零號稱天下第一毒,乃是一隻貪婪的魔物,吸食著人的精血。一般的郎中都是平庸碌碌之輩,回天乏術,你可真是難為他們了。」

「那你那天幹嘛把這活死人從龍丘城拎出來?折騰大爺我么?」韓冰見曹雲飲完了水,便自己一屁股坐在炕頭,沒好氣的罵道。

慕容瑾嘆了口氣,清澈的雙眸中彷彿有一些出神。只有他明白,這數十天來,這個罵罵咧咧的毒舌男子,正在用常人所無法想象的毅力照顧著曹雲,也不知是什麼樣的精神頭,才能讓一個人這樣不停的動下去。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數十天以來,曹雲竟然沒有死。

「辛苦你了。」許久,從慕容瑾的口中,居然輕輕蹦出這麼一句。

「去去去!」韓冰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平常肉肉麻麻的說話大爺我已經習慣了,突然正經一下咋感覺更肉麻。那啥,郎中帶來了么?」

韓冰不耐煩的問著,心裡卻其實早已經有了答案。

嬴朱啟十年十二月十三日,嬴太祖雷旭在龍丘城校軍場遇刺駕崩,誅天帝雷羿即位。即位當天,雷羿便怒殺了龍丘城中所有的御醫,發泄心頭的忿恨。然而,宮中又哪能沒有御醫?但誰又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領這份冒死的俸祿?最後,龍丘城中所有的醫官郎中都人人自危,要麼改行做些其他買賣,要麼只能偷偷摸摸行醫,彷彿這濟世救人和做賊打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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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結果可苦了平常尋醫問葯的普通百姓,人們有病卻無醫,在這全城戒嚴的龍丘城,許多人都只是因為一些傷風感冒的小病而丟掉了性命。

天暖閣一戰,曹雲身受重傷,如果不是慕容瑾出手相助,便要可嘆這位龍虎之將的後人,將會在龍丘城破的血夜中,與世長辭了。

不過,慕容瑾的動機,在韓冰眼中,卻始終是個謎。

作為燕州大長老鍾蕭的大義子,即將享受到這世上最令人羨慕的榮華富貴,甚至百年之後,這天下是他慕容家的也未可知。在這種情況下,慕容瑾非但沒有任何理由救他們,更沒有任何理由跟他們在一起。

不懂。

這是韓冰埋藏在內心深處中的心結。慕容瑾也是少有的,韓冰看不懂的幾個人之一。不過,他倒是不太在乎慕容瑾能夠對自己不利。如果慕容瑾別有所圖,自己和曹雲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更何況,現在的自己,又哪有什麼東西可以被「圖」一「圖」?

而眼前才是最緊急的。這些天來,曹雲的傷勢越來越重,原本黝黑的臉上現在已經蒼白到看不出一絲血色。龍丘城方圓百里之內,慕容幾乎把算得上的醫官郎中找了個遍。可這找來的人,不是江湖騙子,就是醫術馬虎的平庸之輩,又哪裡能敵得過這號稱天下第一毒的「血影凋零」?

死馬當活馬醫吧。

韓冰自己心裡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當慕容瑾搖了搖手中的摺扇,示意門外的郎中可以進來的時候,韓冰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期待。

門外,循著聲音,一個「小肉球」滴溜溜的滾了進來。

只聽這「東西」「咚」的一聲撞在床沿邊上,再沒有了聲息。

茅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屋外,風吹過柳梢,沙沙的響。

很安靜,能聽到曹雲沉重的呼吸。

韓冰睜大眼睛,正當他打算用腳踢一下這個「東西」的時候,這「肉球」卻猛然之間竄起來大叫:「嘿!嚇你們一跳!哈哈哈哈!」

韓冰這一下卻當真被唬的不輕,他猛地向後一縮身,伸手便從地上去抄火鉗子。卻忽然發現,那柄原本火熱的鉗子,此刻卻通體冰涼,已然被牢牢的凍在了地上。

作為雲鼎大陸上頂尖的冰系血繼焏術師,一旁的慕容瑾,對他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韓冰皺著眉頭向剛才一驚一乍的小「肉球」看過去。

那居然是…一個人?

更確切的說,是一個老頭兒?

一個個子很矮,長著很長鬍子的小老頭兒。

這老頭兒要是站直身踮著腳尖,頭頂大概最多也只能到韓冰的腰眼,如果和慕容瑾站一起,那就更沒法比了。兩個老頭兒疊羅漢,都不一定能摸得到慕容的肩。

可這麼矮的一個小老頭兒,卻愣是留著一副奇長無比的長鬍子。那鬍子不能再長了,就現在這長度,走一步就都能踩半截。

韓冰突然有個想法,這老頭兒家裡應該不需要掃帚,自己走一圈,嘖,世界清靜了。

更奇特的是,那鬍子,是火紅色的,紅彤彤的,乍眼的很。

「額…」

「那個啥…你…你…老頭兒你這鬍子是真的還是假的?哪兒定做的?」

韓冰睜著大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嘿嘿嘿你這人真逗,當然是真的啦!怎麼?是不是覺得很長啊哈哈哈。其實告訴你,一點也不長!俺叫紅石,今年才三百歲,還年輕!等俺五百歲了,鬍子一定比俺二叔還要長!」

「額…那個啥,剛才咱好像沒聽清楚,你再說遍您老人家多大啦?」韓冰的臉上出現了一個和藹的微笑,卻多了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三百歲啊哈哈,哦,具體點的話是…嗯讓俺算算…三百零五歲零二十八天,上個月剛剛過完的生日哈哈哈。」

自稱「紅石」的小老頭兒開心的笑著,兩隻小胖手將那副鬍鬚從中間分開,各抓著一束,在空中悠啊悠,畫出兩個紅彤彤的圓。

「哦~原來是三百零五歲二十八天吶~」

韓冰恍然大悟一般的點了點頭,彷彿是在跟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寒暄。隨後只見他擺出一個神秘的表情,微笑著對小老頭說道:「那,你知道咱有多大歲數?」

「有多大?」紅寶石好奇著瞧著韓冰,雙手停止了轉動,兩縷鬍鬚也自然的垂了下來,在空中擺啊擺的。

「你家韓大哥今年有八百歲啦!」說著,韓冰直起身板,略微有些賣弄的點了點頭,還順帶咳嗽了幾聲表示身子骨已經不如當年。

「哇呀呀原來是大哥啊!見到比俺還大的真是少見呢!」小老頭兒聽聞此言,彷彿忽然間激動不已,轉著自己的鬍子,繞著韓冰一圈一圈的轉。嘴中還不停的念道:

「韓大哥!」「嘿!」「韓大哥!」「嘿!」

眼瞧著這小老頭兒還真就這麼信了,不僅信了,還以他特殊的禮節來表示對於大哥的尊重,韓冰甚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紅。為了以大哥的身份來親切的表示對於小弟的關懷,他也做出了極其友善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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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個大頭鬼啊!!!」

「慕容瑾!!!這活寶是你從哪挖出來的?」

吼聲震天。

「哎呀默言兄弟可真是神精氣足吶,多少不眠之夜,居然還能中氣十足,真乃不世之材。被你提醒,公子我突然想到你還不會什麼武藝。如果黙言兄弟不棄,我這裡還有一本名震天下的絕世武學,叫做獅子吼,不知根骨奇佳的黙言兄弟是不是有興趣習之一二呀?」

韓冰瞪著眼前的白衣公子,張了張嘴,愣是擠不出一句話。

跟慕容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可韓冰有種感覺,慕容瑾有兩種說話狀態,當他切換到眼前的這種狀態的時候,幾乎是無敵的。

一旁的紅石老頭兒此時此刻倒是彷彿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仰著頭問道:「啊對啊,你們不說讓俺治病人么?這病人在哪裡嘞?是韓大哥你么?你應該只是缺覺,睡睡就好啦!」

望著小老頭兒一臉的無辜,困惑,純真,並且極具感染力透著十二分關心的眼神,韓冰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挫折感。

原來,眼前這矮得不像話的活寶根本就看不到,床上有人…

韓冰低聳著頭,無力的拍了拍曹雲所在的床沿,示意那個傳說中的病人在床上。

沒想到的是,小老頭兒聽聞此話卻自顧自的嘟囔了一句:「不會吧?哇呀呀!什麼病這麼重?俺居然沒感覺到?」

話音未落,卻見紅寶石縱身形跳上床沿。

莫非是高手?

韓冰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心中卻對眼前的小老頭兒重新掂量起來。姑且不論他的年齡和瘋瘋癲癲的個性,就這身材打扮,就與尋常的醫官郎中不同。更讓韓冰在意的,卻是小老頭兒剛才的幾句話。

以現在韓冰現在充滿奧秘的眼眶和布滿朝霞的雙眼來說,一見面老頭兒就判斷出自己徹夜未眠,這並不奇怪。可連脈都不把,就直接得出睡一覺就好的結論,實在不是一個盡職的郎中應該做的。那麼有一種可能,就是眼前老頭兒的醫術極高,看一眼就知道自己並無大礙。

更奇怪的是,老頭兒的那句話。什麼感覺不到?難道這老頭兒找病人靠的是感覺?韓冰曾聽人講過,絕頂的武學高手能夠僅通過感覺察知周圍人的氣息,心跳,進而判斷對手的各種信息。其實在這一點上,醫術和武術有相通之處。若果真如此,小老頭兒在醫術上的造詣就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哇呀呀呀!」

忽然間,卻聽小老頭兒一聲怪叫,將韓冰的思緒扯回,再去看時,紅石已經撲通一聲栽倒在床下!

「什麼?」

韓冰心中一緊,暗叫不妙。老頭兒若真是高手,看曹雲一眼便失足落於床下,那豈不是,這「血影凋零」真的無葯可醫?!

慕容瑾也被這變故吸引了過來。二人神情緊張的盯著紅石,悄悄捏了一把汗。

只見小老頭兒不緊不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嘴撅得老高,眼睛裡面甚至還閃動著一絲淚花:「你們人類的床實在太高了,鬍子一絆就摔下來,疼死俺了…」

就在韓冰試圖第二次從地上去拔火鉗子的時候,紅石這次小心翼翼的再次爬上床沿,一把撩開蓋在曹雲身上的薄被。

薄被下,曹雲赤裸著上身,靜靜的躺著。

紅鬍子老頭兒進來這麼大鬧了一場,對於曹雲來說,卻彷彿只是遠在天邊的一場雲雨。

他原本黝黑寬闊的胸膛,此刻卻是讓常人無法想象的存在。

不忍直視,觸目驚心。

慕容瑾輕輕轉回身,將目光默默的投向窗外。

曹雲的胸前,赫然是一片烏黑的傷口。

不是一道,是一片。

兩個巴掌大小的傷口已經在胸口開始化膿,腐爛,散發著難聞的惡臭。

傷口處不斷向外翻湧著黑紅色的毒血,彷彿一隻貪婪的大嘴,不斷吞噬著傷口周圍本來無恙的肌膚。而傷口最中央處,卻呈現出詭異的死灰。

「血影凋零」,中毒者傷口無法自愈,且會不斷擴大,敗腐,無葯可醫。中傷者只能活生生的爛掉,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紅鬍子老頭兒看了看地上的火鉗,明白了一切。

正是這把燒紅的火鉗,硬生生的拖緩了傷口敗腐和擴張的速度。那傷口周圍一道又一道被灼燙的印記,卻更像是一種憤怒的發泄。

他們,都曾經有一個夢,一個天真的夢,一個幼稚的夢。

沒有人知道,這夢的第一步,卻是這樣的艱難。

曹雲和韓冰,他們在用他們各自的方式努力著,等待那個最後希望的來臨。

而傷口卻好像一個貪婪的惡魔,不斷摧殘著生命,和希望本身。

沒有人知道,如果不是這近乎自殘的治療,曹雲早就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那個雙眼布滿血絲的男子,這些天是怎樣度過的;更沒有人知道,病榻上的那個人,正在忍受著什麼。

再沒有什麼東西,比傷口周圍的烙印,更讓人心痛。

那不是烙印,是不甘。

慕容瑾拍了拍韓冰的肩膀,轉身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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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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