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 笑談飲虎營癆鬼

楔子下 笑談飲虎營癆鬼

涼州。

風吹過廣袤的草原,沙沙的響。

湛藍色遼闊的天空中,翱翔著幾隻桀驁的獵鷹,幾聲銳耳的嘯叫響徹天地。抬眼四望,一望無際的草原,接天連碧。

「北陸回春,駿馬長嘶,利隼高翔。有笳鳴雁唳,滿川歌詠,風行草偃,遍地牛羊。花沒雕鞍,露沾劍袖,新煮酥茶異樣香!」

一處青色的山包之上,橫卧著一匹通體火紅,四蹄雪白的戰馬。一名魁梧的男子半袒著胸脯,斜躺在馬側,舒服的靠在馬肚子上。一個火紅色的圓形紋身,赫然印在他的胸前。

任誰都想象不到,一首風雅的詩詞居然是從眼前這個魁梧壯碩的男子口中吟出的。更想象不到的是,這名男子便是整個涼州草原的霸主,薩烏拉之子,蠻王慕雷烈。

「哈哈哈…本王便是喜歡這樣的草原!賢弟,你看如何?」

慕雷烈的興緻很高,他開懷大笑著,話中問向的卻是趴在他旁邊的一個人。

是的,趴著。不是因為地位尊卑,更不是因為趨炎附勢,而是因為,當這樣的癆病鬼出現在你眼前的時候,你會覺得趴著是他唯一可能的姿勢。

曾經的大嬴朝禁軍虎衛步軍統領,虎牙將軍謝遙,而今卻有氣無力的趴倒在慕雷烈的身邊,彷彿一陣風就可以把他颳走。

「咳…咳咳…」謝遙重重咳了幾聲,聲音從他口中傳出。雖然微弱,聽的卻很清晰:「凝眸處,只一彎寒月,半枕清霜。蠻王,你只是吟了這詞的前面,咳咳…可這後面兩句,你沒有提啊。」

「哈哈哈…後面的,本王不喜歡!今日本王興盡如此,豈能無酒!來呀,取酒來!」對謝遙的話,慕雷烈絲毫不介意,卻只是朝身後揮了揮自己僅剩下的一隻膀臂。

話音未落,他的身後便轉出一位姿容出眾的白衣婢女,蓮步婀娜,舉步盈盈,儀態萬千。

婢女小心來到慕雷烈的身邊,將一壺酒捧放在蠻王的手心裡,復又悄悄退下,彷彿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賢弟,可識得這酒?」說著,蠻王連壺蓋都沒有揭,卻只是在謝遙的面前晃了晃。

一絲笑容在謝遙枯瘦的臉上浮現,顯得極為掙扎:「咳咳…蠻王,你是在小看謝遙么?蠻王的酒,除了涼州的逍遙烈,還會有第二種么?」

「哈哈哈!你個嗜酒如命的瘋子!」說著,蠻王一把揭開壺塞,將酒壺交在謝遙手中。謝遙哆嗦著伸出手,費力將酒壺舉到嘴邊,剛飲一口,便劇烈的咳嗽起來。也不知是因為酒烈,還是因為常年的癆病。

「咳咳咳…多謝蠻王!」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謝遙將酒還了回去。

蠻王接過酒大灌了一口,聲音卻比剛才沉靜了許多:「謝什麼?謝這酒?還是謝本王在赤色原的不殺之恩?」

似乎是剛才的酒太烈,謝遙先是愣了一下:「蠻王,你真覺得謝遙是束手就擒之輩么?若是在赤色原,虎卒拚死一戰,蠻王能不費一兵一卒取此全勝么?」

慕雷烈靜靜的看著謝遙,搖了搖頭。

「咳咳咳…謝遙的虎卒之所以不戰而降,不是為了要保全性命。呵呵,謝遙現在這條命,還用得著保全么?呵呵…咳…咳咳咳…」

「那,又是為何?」慕雷烈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謝遙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只是因為…不懂,謝遙看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謝遙感覺,虎卒若在赤色原拚死一戰,反倒是被人所利用。咳咳咳…若真是那樣,怕是死後沒臉再去見…曹將軍了。」

說完,謝遙在地上打個滾,改成平躺,再沒有聲息。彷彿就這麼死了一樣。可他的雙眼卻直勾勾的盯著慕雷烈。那神情,簡直…死不瞑目。

「哼!」慕雷烈重重哼了一聲,用自己的獨臂舉起酒壺大灌了一口道:「要問就問出口!和那死鬼一個德行,看上去好欺負,其實一身的硬骨頭!」說完,卻只見他滿不在乎的笑笑,在馬肚子上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

「其實…本王有很多地方也想不通…」

說著,慕雷烈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斷臂,似乎一些陳年的往事浮現在眼前:「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應該…應該是一年以前吧。一個姓馬的馬販給本王看了一把…刀。呵,臭小子,話說,你可知本王平生最大的三個愛好?」

見謝遙仍舊一副要死的樣子,慕雷烈便滿臉自豪的接著說道:「酒,馬,刀!哈哈!」

「酒能通神,馬是兄弟,而刀只是死物,因此排在最後。可那個時候,本王見了那刀第一眼,就決定用一百匹駿馬換它!」

「一…百匹?」謝遙有些發懵,他不會不明白,一百匹涼州的駿馬是什麼概念。

「對!一百匹!你沒見過那刀,自然不知道那是柄什麼樣的刀!」

說著,蠻王的語氣似乎有些激動。

「本王征伐一生,敢說,單論刀,絕無出其右者!本王看到那刀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刀,是活的…」

謝遙此刻睜大了眼睛,卻沒有說話。

「可本王也一開始就知道,這刀是不能用的,是需要被人馴服的。因此本王才想試一試,親自馴服這柄寶刀!」

「呵呵…雖然,雖然本王後來被刀中的邪力侵蝕,以至於南下血洗龍丘…可本王不後悔。那只是本王的力量還不夠而已…」話雖這麼說,可謝遙卻能從蠻王的眼神中看到一種無法動搖的堅定。

「那後來,蠻王終於控制住了這邪力?」謝遙問道。

蠻王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是那死鬼,助本王破了那股邪力。死鬼死的時候還說,『本仙,破了你的刀!』。哼,都快死了,還在擺他的臭架子!」說著,慕雷烈的眼中,似乎有些不甘。

「可龍將,已經死了,不是么?」謝遙有氣無力的接道。

「呵呵…」聽聞此言,蠻王的眼中漫起了一些淡淡的東西。他搖了搖頭:「可本王輸了。」

「本王在斷掉一臂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連再贏他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本王…」

正當慕雷烈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之時,忽然之間,謝遙的腦中卻浮現出他和誅天皇帝雷羿的最後一面。天暖閣,天子的怒吼,幽綠的劍影…

「邪力…」謝遙默默重複著。

「臭小子,你想錯了。」慕雷烈卻彷彿知道謝遙在想什麼,輕輕搖了搖頭:「確實,本王被人當做了棋子,曹老二,死鬼,也都被人當成了棋子。可如果真的只有妖刃現世這麼簡單,本王還不至於到現在還想不通…」

「那是什麼?」對於謝遙來說,今天所知道的已經夠多的了,可從慕雷烈的語氣里,這些還都不是最終的真相。

「本王不知。」慕雷烈說到這裡笑了笑:」不過本王有種感覺,有什麼東西,隱藏在這一切的背後…」

慕雷烈沒有再說下去,好像陷入了沉思。

「咳咳咳…」躺在地上的謝遙又重重咳了幾聲,忽然抬頭問道:「如果蠻王第一次南征是中了妖刃的侵蝕,那麼第二次的赤色原卻是為何?若不是蠻王的激將,吾皇也不會傾舉城之兵與蠻王一戰。」

「人情。」

「人情?」謝遙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理由居然這麼簡單。而這個理由,直接讓龍丘成為了一座空城。

「對,人情!臭小子,你以後會明白的。」慕雷烈斬釘截鐵的說道。

謝遙沒有再說話。

就這樣,一個躺在地上的「病人」,一位獨自飲著烈酒的王,再無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天邊的太陽搖搖欲墜,把原本青綠的草原染的通紅。

地上的「病人」掙扎著,終於悠悠站起了身。

「這就要走了么?」蠻王的眼皮抬也沒有抬。

謝遙佝僂著身子,朝慕雷烈深深鞠了一躬,耳邊傳來風箱一樣的沉重的呼吸:「多謝蠻王這些日的收留。謝遙…還有些事要去做。那些虎卒,蠻王看著辦吧,料想,蠻王不會難為他們的吧。」

「哼!」慕雷烈重重哼了一聲:「能跟本王這麼說話的,天底下已經沒幾個了!」

剛說完,他卻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哈哈笑了起來:「因為那些人,都已經老的老,死的死了…」那笑容中,分明帶著幾許落寞。

謝遙沒有再說話,只見他佝僂著身子,看起來異常費力的爬上一匹早已準備好的瘸馬,趴在馬背上一步一搖的向南行去。

還沒走幾步,謝遙突然拉住韁繩,回頭用只有慕雷烈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蠻王,小心你的婢女。」

說完,便一路走了下去,再沒有回頭。

「哼!臭小子!你也別死啊!」慕雷烈眯起雙眼,靜靜的看著謝遙消失在遠處。隨後才從地上懶洋洋的站起來。他身邊的駿馬彷彿剎那間懂得了主人的心思,長嘶一聲騰身站起,抖擻著一身紅火色威武的鬃毛。

「小的們!回去了!」慕雷烈縱身跳上戰馬,猛然間朝四下大吼了一聲。

忽然,四周的草原像是突然被烈火點燃了一般,冒出一團團火一樣的紅色。三百「血玫瑰」的蠻族精銳騎士剎那間便列陣於蠻王的身前,彷彿天降的神兵,跟隨在一代涼州霸主的身後。

這一切看在蠻王的眼裡,卻似乎只是家常便飯一般。他撥轉馬頭,將馬停在那名白衣婢女的身邊。此時,那名婢女正在收拾地上的一些物事。

「你叫什麼名字?」慕雷烈沉聲問道。

婢女委身飄了個萬福,聲音中透著一股天生的嬌柔:「賤婢小雪。」

話音未落,蠻王便打馬揚鞭而去,只留下一句話從他的身後傳來:

「你是我蠻王的隨從!不需要那些多餘的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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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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