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習慣死亡 第九章(7)

7.習慣死亡 第九章(7)

「你知道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嗎?」我眉毛一揚,故作玄虛地問她。***

「嗯?」她天真地笑了,歪著頭看我,「你說呢?」「你知道公安人員破案時領的狗嗎?」

她疑惑地點點頭。

「我們兩個就是公安人員跟那條狗的關係。儘管壞人是狗抓到的,案子是狗破的,可是功勞要給公安人員記上。這是天經地義、合合理的事。怎麼能給狗記二等功呢?我再跟你說一遍,我們兩個,你就是那公安人員,我就是那條狗!」看到她顫抖起來,看到她氣得胸脯急促地起伏,看到她用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唇……我高興了!我到底泄了點什麼。我真想大吼一聲,我要破壞掉一切美好的感!

純潔的人性在贖償人類所有的缺陷。

——歌德《贈克呂格爾》這幾天,她沒有理我。她不時用孩子般的賭氣的眼神瞪我。有時,完全不必要地對我呵叱:「快乾,快乾!你幹活老是磨磨蹭蹭的……」搞得另外幾個女戰士都有點莫名其妙,因為在九個「犯人」里(小順子現在乾脆躺倒不幹了),我幹活是最踏實、最賣力的。但是,也許只有我才能聽出她的呵叱里有一種並非不友好的調皮的捉弄。每在這個時候,我就裝著不理解,用兇狠的眼睛回瞪她。我並不是不願領受這種友,不是對她有反感,而是我現在更產生了一種我感上想得到、而理智上知道根本不可能得到,從而要乾脆毀壞掉我想得到的東西的畸形心理。

洪水過去一星期以後,大地就恢復了生機。她甚至比過去更美了。茂密的、蒼翠欲滴的綠葉,汁水飽滿、纖維堅韌的枝蔓,覆蓋了洪水在土地上破壞的痕迹。本來已經黃熟的春小麥是完了,但水稻卻頑強地從水面挺立起來。玉米和高粱,有一部分仍可指望收成。闊大修長的葉片,像碧玉似的略略透明的枝幹,在帶著紅斑的、像章魚觸鬚似的鬚根的支撐下,迎著炎熱的夏風搖曳。大自然自己癒合了自己的傷痕。人,不是也有這種能力嗎?

陽光酷烈,暑氣蒸人。我們這些「犯人」幹活的時候,除李大夫和「多事先生」外,都脫光了上衣。我看著我隆起的胸肌,突出的雙頭肌,像扇子面一樣的闊背肌和胸肌下一塊塊對稱的腹肌,全被灼熱的陽光曬得油黑鋥亮,不禁有一種男子漢的自豪感。我想,以後,我可以躲開這紛擾的世事去務農,憑我多年的堅持體育運動鍛鍊出來的這副健壯的身體,足可以把媽媽養老送終。所以,我幹活很認真,在挖渠、挑溝、修埂、平田中,不斷向本地人出身的「刑事犯」和小陳請教農業生產知識。不幾天,我的農活幹得就很出色了。

我們幹活的時候,女戰士們就抱著槍在樹蔭下乘涼。她們就取得這點特權,有別於在大田裡辛辛苦苦地和我們一樣幹活的其他男女戰士。這些穿著軍裝的女農工們,不改她們在農村自小養成的習慣,她們多數人拿著針線和鞋底,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在她們納鞋底和搓麻繩的時候,七九步槍也成了她們的紡績工具。這副景,要讓一個有閑逸致的旅遊者現,肯定會當作世界奇聞報道出去。當然,我們是不會從這種荒唐可笑的畫面中得到樂趣的。我們明白:在她們這鬆散的一夥背後,有劉連長說的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宋征領教過後,已經死於非命。這是開不得玩笑的。

那麼,「連長」這些人怎麼會放心我們「犯人」同她以及這些家屬(派來看押我們的女戰士,除她之外都是連隊頭面人物的家屬,全屬照顧性質)接近呢?後來我才理解這些人的心理: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把我們當作人,就和古羅馬貴婦人洗澡時不避她們的男奴隸一樣。他們連想都沒有想到這些婦女會對我們有什麼好感,或是我們敢於對她們有什麼非分之想。他們確實是以為已把我們打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了。

在平整土地的時候,偶爾,我會因取土的需要站得離她們近一點。我聽見,我,常是她們嘰嘰喳喳的話題。她們也是人,而且是女人,當然是用女人的眼光來看男人。她們讚賞我結實勻稱的身軀和踏實的勞動態度,傳說我是什麼問題,猜測我家裡還有什麼人,是否結了婚,一個月掙多少錢,等等。這時,我會不由自主地瞥她一眼。我看到她從來不參加她們有關我的議論,只是在一旁拄著步槍,用興奮的、專註的、研究的眼光盯著我,彷彿我是一隻她正準備捕捉的獵物似的。我也是人,而且是男人。這時,我那男性的敏感總會使我得到一點滿足,還產生一種阿q式的精神勝利:別看你們拿著槍,我的氣勢就足以壓倒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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