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習慣死亡 第九章(2)

2.習慣死亡 第九章(2)

看到一個身經百戰的、軍齡黨齡比我年紀還大得多的人,一個踏踏實實、平易近人的老革命,就這樣被一群無知的人、尋開心的人、有野心的人踢來打去,還不知用什麼方法致了內傷,終於死在這凄風苦雨之夜,死在一片洪水之中,死在一群陌生的「犯人」之間,而且死前連口乾凈水都喝不上,死後家屬又無法撫屍,只有一個「國民黨殘渣餘孽」為他致悼詞,為他鳴冤叫屈,我也不禁潸然淚下了。***想起他彌留時的囈語,看到這樣一個老革命在死前的昏迷中仍這樣虔誠、真摯,不敢對施加於自己的凌辱表示一點異議和懷疑,我更感到自己像蟲蟻一樣地渺小和無力,更對凌駕於我之上的這種恐怖力量敬畏如神了。

大家沉默了一會,蹲在屍體旁的老秦忽然握起拳頭,用嚴肅的眼光對我們掃了一遍,說:「對的!他死得有問題。李大夫,你說呢?」

「事是明擺著的啦!」李大夫嘆了口氣,「不過,現在有什麼辦法?到處都整死人,有冤無處訴啦。你我都朝不保夕,生死未卜呀!」

天更亮了。雖然太陽還沒有出來,但可以看出今天是個晴天。在屋檐下躲過暴雨的麻雀又很落漠、很寂寥地喳喳叫了。晨光從噴著紅紅綠綠的圖案的玻璃窗外一點點滲進來,但人們的臉並沒有因此而開朗,一個個還是滿布愁雲慘霧。現在已可以看清:宋征皺著眉,睜著眼,嘴角向上,露出一種猙獰的笑容。老頭活著的時候,對人總是和和氣氣的,死以後倒現出一副可怕的面孔。我抽出他的枕巾,蓋住了他的臉。

「同志們!」老秦在炕上站起來,又恢復了他素常那種演員的姿態,手往下一劈,並且奇怪地把我們稱為「同志」,說:「我們要永遠記住這一天,以後,忘記了今天就等於背叛!」而正在這時,外面又嘩嘩地響起趟水聲。他又急速把手一揮:「散開,快散開!各就各位!」我又趕緊退回窗前。

嘩啷,鎖打開,槍托一砸門。「連長」劉俊穿著高腰雨靴,拿著一根削得筆直的樹枝跨了進來。王富海跟在後面。他端著槍,光著腳,沾滿泥污的綠軍褲一直卷到大腿根上。

「嗯,很好!人都在。」劉俊兩眼把牢房一掃,誇獎了我們一句。他身材高大健壯,要不是前額略嫌低狹,還算得上是英俊魁梧的。他是一九六五年從公安部隊複員的副班長,現在已經是這個不戴帽徽領章的武裝連的「連長」了。

「這場自然災害,對我們每個人都是場考驗……」

「報告連長:宋征死了。」只有小順子有膽量打斷他的話。「啥?」他像是吃了驚,臉陡地陰沉下來。「咋死的?嗯?」他氣勢洶洶地跨到炕邊,掀起枕巾看了看,「咋死的?嗯?李方吾,你說!」

「這個,這個……」李大夫嚇得嘴唇抖。「這個……我……」

「報告連長,」小順子眨眨眼睛,「他昨天回來到處喊疼,頭疼、心口窩兒疼、肚子疼……」

「誰問你啦!」劉俊瞪了小順子一眼,「你說,李方吾。你是醫生。」

李大夫還是抖得說不出話。

「嗯?肚子疼?……」劉俊思忖著,「是不是絞腸痧?老百姓說的絞腸痧,你們醫生叫啥?」

「說!」王富海把槍對李大夫一戳。

「叫……闌尾炎。」

「對了。就是闌尾炎嘛!過去我們部隊有個戰友就得這個病死的,跟宋征一樣。主要是吃了飯就運動。王富海!」

「有!」

「叫兩個人抬副門板來,收拾出去。」

這時,剛剛竄入我心臟的毒素起作用了,突然有股強烈的報復欲使我不能控制地昂奮起來。

「報告連長,」我向前跨了一步,「這塊玻璃被打碎了。」「嗯?咋搞的?」果然,引起了劉俊的注意。

原來,玻璃上有在「三忠於」活動中用紅漆噴上的**胸像,缺口呈三角形,斜邊正從胸像的面部切過。

「誰幹的?」他憤怒地大吼了一聲。

「王富海王班長,」我興奮地揭,「他昨天晚上故意用槍朝這塊玻璃上一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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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死亡(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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