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須沾泥,欲朝天陷(1)

第278章 須沾泥,欲朝天陷(1)

夜,很多年前,不知何處。

雨滴紛紛墜落,敲打著古老的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稀碎聲響。

狹窄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破舊的房屋在雨中緘默,斑駁的牆壁和緊閉的門窗,止不住淌水成串。

涼風偶爾帶雨吹過,搖曳著雨中幾棵瘦弱的樹,樹葉表面水珠紛紛滴落,伴隨著兩個人的腳步聲。

「啪啪……」

泥的水花在掀起,沾滿鞋,鞋的主人是兩位緊張的夫婦,在昏沉的雨中小聲說著。

有臭味,混在了雨。

很快,兩人來到堆滿的垃圾桶。

它孤獨立在角落,雨水不斷沖刷,那原本就破舊的外殼,此刻在雨幕中顯得更加黯淡無光。

「快走快走……」催促的男音響起。

「我…我再看最後一眼。」是不舍的女人的聲音,她似乎在抽噎,喉嚨都微微顫抖。

「快!裝什麼女菩薩。」男人發怒,一把抹掉額頭的雨水。

「如果不是你不願把我們的關係……」女人的喘息也急促起來,她的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男人的臉。

「誰叫你堅持不打的,現在又反悔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男人打斷了她,「應該死不了的,這裡是偏僻的山區,沒準會讓哪個好心人撿了……」

「你怎麼能確定……」

「鬼知道啊,山區的人們的固有印象,不都是淳樸善良之類的嗎。」

「你!」

「我先走了,要留你留下來。」

雨水沖刷聲漸漸壓過兩人的交談,直到最後的動靜在寒風中徹底消失,他們的身影彷彿從未存在過。

匆匆離去,兩道背影在黑暗中模糊,無光的水滴也抹平泥的腳印。

「………」

雨欲大,滂沱如注,方才的地方,一位女嬰遺棄在垃圾桶。

「嘩啦啦……」

雨聲,隨後一道哭聲將其打破,夫婦留在垃圾桶的女嬰不再沉睡。

四周一片漆黑,女嬰的眼睛在黑暗中輕微閃爍,她的哭聲在昏沉的夜空中回蕩,彷彿是對世界的嚎哭。

雨澆,垃圾桶褪皮,積水愈深。

女嬰父母早在黑暗中離開,留下她在冰冷的垃圾桶里,她身體在寒風中顫抖著,哭聲在雨水中回蕩著。

本就晚,哭聲傳不到淳樸的住戶的耳,飄在半路便讓淅瀝瀝的雨聲磨滅。

女嬰的哭聲越來越微弱,啞了,啞了。

依舊昏黑,雨依舊。

「哎,老公,這裡好像有個……」另一名路過的女人停住了腳步。

「太好了!老天爺的旨意,你不孕不育的事情可以隱藏了。」女人的丈夫驚喜道,環顧了下四周。

雨打在他身上,他脫下粗外套,走向垃圾桶裹住女嬰,抖了抖草鞋。

「明明是你不孕不育。」女人埋怨他。

「哎呀,管那麼多做什麼?」男人將裹起的女嬰遞給女人。

「我們雖然窮,但幾口飯還是有的,再騰個地兒,養大她應該不是問題,主要是我們父母……」

「行了行了,那些老東西,編些謊話應付就行了,我們趕快走。」

「有道理。」

這兩人走上山,渾身濕透,他們住在山區深處,物質條件差得很,精神與品質方面誰又知道呢。

雨聲混雜哭聲,聽多了就心煩意亂。

雨中,很快出現一座木屋,屋頂的瓦片碎的魚鱗般殘缺不全,有地方甚至露出斑駁的濕漉漉的椽木。

門窗緊閉,油漆剝落,木頭原本的紋理暴露出來,如同歲月刻下的斑斑皺紋。

兩人推開門,帶著女嬰進去,地板聚集了污水,死老鼠翻白眼,臭蟑螂露肚皮,各種髒東西飄著。

「奇怪,她怎麼一直哭啊!」

「我想想,我是專業的,哭的時間到一定程度,這小東西應該就不會再哭了……」

雨中的木屋,哭聲果然小,然後消失,要麼說專業的與眾不同呢,不哭后兩人都歡喜起來。

幾年後。

高低不齊的木桌,一條凳腿似瘸了,小女孩低頭吃著很稀的白米飯,放在桌面的胳膊不敢用力。

熟悉的酸痛的感覺,蔓延在血管。

小女孩臉頰沾著塵土,穿著身粗衣,布料粗糙且顏色灰暗,鬆鬆垮垮地掛在她瘦小的身體上。

她瘦得鎖骨都看得很明顯,粗衣上有著幾處顏色不一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很醜。

木桌,另外一男一女神色古怪,他們吃的飯稍微好些,暫時沒人說話,氣氛像是空氣凍住了。

「老…婆,我得了病,換了家工作。」男人猶猶豫豫還是說。

「我早知道了,看你最近的臉色。」女人溫柔擠出笑,腕上是最近戴的假貨手鐲,沒幾塊錢。

「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懷孕了。」

「什麼,懷了!」男人的碗不小心打翻,他指尖緊捏桌角,很驚喜地喊。

「嗯,老公,你不是不孕不育!」女人幸福依偎在男人的肩膀。

「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是去的那家醫院的檢查出錯了!」男人激動得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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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方醫院設備老化,設備老化……」

「嘎吱……」

過了這些年,木屋更加破爛。

原本就腐朽的木板更加脆弱易碎,那搖搖欲墜的屋頂,時不時發出怪音,似乎隨時都會坍塌。

夜晚降臨。

小女孩赤腳站在堆滿塵土的地板,用石塊在牆壁刻痕,一千多道,淺得人的肉眼幾乎看不見。

她的手掌貼在牆面,閉著眼好一會,方才轉身,睡在「嘎吱」作響的床鋪。

「………」

那天後,父母對我很差,尤其是父親,脾氣變得很暴躁,但只是對著我發火。

然後,大概是200道刻痕后的那天,母親在家裡生了個兒子,請了接生婆,這是很罕見的事。

牆壁上看不見的刻痕增加。

又來到夜晚。

小女孩坐在桌角,父母抱著個嬰兒,父親在笑,他看著兒子笑,母親也在笑,她看著父親笑。

秋風如訴,吹落千枝枯樹,滿地殘黃堆冷霧,窗玻璃震得作響。

泛黃的玻璃外落葉飄又飄,枯如殘蝶,沒了任何作用,樹會自動將其脫落,綁在樹枝也只是浪費水與養份。

枯葉離開枯樹,埋進土地,像擁抱了昏黑的世界,泛黃的葉的翅膀盡沾泥土。

屋內回蕩著嬰兒的啼哭,與越聽越是詭異的父親與母親的笑聲。

「………」

小女孩低頭,碗里是幾粒米的清湯。

她用筷子攪拌,積澱的米粒浮起,在破碗里打旋,像是藍的天空的雲,倒映著一雙女孩兒的眼睛。

筷子似蝴蝶刀,掌心握著頂端,在碗里攪動,好像這樣米就會多起來。

如水的瞳孔,米看起來確實是多了,小女孩趁機一顆不剩喝完,很瘦的病態的脖幾乎沒運動。

嬰兒啼哭,兩個圍著的身影漸模糊,像在方才的稀粥里澆了黑芝麻,暈染出冷的瞳孔的墨色。

「奇怪,小傢伙怎麼一直哭啊!」

「我想想,我是專業的,應該餓了,也可能是我兒想換尿布。」

「………」

小女孩看著一家三口,默默離開,夜如黑胡椒,顏色漸濃。

她捂著肚,一個人躺在堆放的乾草,這裡是木屋廢棄的雜物間,無人來,多年從不打掃分毫。

側躺,小女孩透過裂開的木板的縫隙,能隱約看見外面的泥巴路,群山如岩石的籠般層層環繞著。

人過,泥巴路,殘燈孤影無數。

燈與燈,聲與聲,打在那雙眼眸,眼眸未曾泛起過一絲一毫的波瀾,完全不像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兒。

她心裡數著燈的閃爍,消磨時間似的側躺了幾十分鐘,一動不動如同屍體。

長條狀的裂縫外,結伴的孩子蹦跳,穿著開襠褲,手與腳沾滿泥土,燈的傾灑下他們的父母跟著。

泥與泥,土與土。

小女孩的手與腳也沾滿泥土,燈的光亮從裂縫中滲出,不再黑盡,可見草堆每根草受潮而濕漉。

沾的水滴低垂,像是刀尖下的血粒。

沉默著,沉默著,收回目光,小女孩撐起來,她靠在冰冷的木板牆,感受到瘦弱的後背讓什麼硌著。

她想以這種姿勢入睡,每天如此,什麼時候開始的忘記了。

女孩睡不著,哪怕徹夜難眠,她也不會亂動身子,只會全程保持原先的睡姿,直到意識悄悄失去。

瘦弱的身子下面,草堆壓著一塊斷開的半截木板,這截木板長著鋒利的刺,伸手一摸就可以摸到。

角落,是破布纏的爛包裹,系了解,解了松,鬆了系,反反覆復。

女孩本來故意放在顯眼的地方,隨意一掃便能看見,不過,過了段時間她藏在了床的角落。

難以發現了,雖說兩者沒太大差別。

草堆的縫隙中是爬蟲,黑的點,一動不動也如屍體,陰暗的感覺從草縫中散發出。

小女孩安靜得像個啞巴,完全沒有這個年齡的活潑,她捏住蟲,發獃好久,空蕩蕩的肚又開始叫起來。

「………」

木屋有些地方開始發霉,隱隱搖晃,似乎要有木板掉下來,砸出一塊大坑。

盯著吃飯餐桌上的天花板,盯著父母頭頂的天花板,甚至是盯著自己睡覺時草堆上的天花板……

為什麼還不塌下來,最好大面積的、重量很大很大的。

女孩天天這樣想,嗚,還是算了。

「………」

病樹的枯的落葉紛飛,落了又落,枯了又枯,泥路的壞的破燈昏黃,閃了又閃,忽暗忽明。

枯的葉的翅膀,千瘡百孔,壞的燈的孤影,搖曳不定。

「………」

「這些是什麼!早就出現了吧,為什麼不告訴媽媽,說話啊你!!」

「……媽…媽。」

「寶貝,媽媽聲音可能大了些,我又不會害你,只是擔心這是啥病,對你的身體不好就麻煩了。」

「………」

「對吧,媽媽什麼時候虧待過你,把你拉扯到大我容易嗎。」

「………」

「乖,這裡是你的家,長大后你還要幫我們倆照顧弟弟,你從小就很聽話,這個媽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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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角落裡破布纏的爛包裹,再次被弄得系了解解了松,木的牆,長條的裂縫被摳得擴大。

同時沾了血,淋漓如鹹的番茄醬。

夜沉如幕,木屋的山坡,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出現在一棵樹后,小聲交談著什麼。

「哎老…公,我今天打聽過了,世上有種被稱為獸族的特殊人群,其中一條特徵是顯現動物的花紋。」

「真的,看清楚了?」丈夫激動起來,狹小的眼珠在黑暗中無聲轉了轉。

「可不清楚嗎,花紋和蝴蝶似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而詭異的東西。」女人的心思別人也難以察覺。

「太好了……」丈夫又東張西望幾圈,黑暗中可以直視女人的眼睛,兩隻手的手指用力捏了起來。

「我們要怎麼辦?」黑暗中女人也可以直視男人的眼睛,她的目光帶著些別的東西。

「這可是稀罕物。」

男人湊近女人的耳朵,他臉的神情模糊於昏暗,「聽說許多大老闆就好這口,尤其是年齡這麼小的。」

「這樣啊……」女人腳步未移,卻突然搓了搓露在短袖外的胳膊,「這些有錢人,真是噁心死了。」

對面男人聽著莫名笑了笑,他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微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打聽的時候沒暴露吧,可不能讓誰搶先了,這可是翻身的大好的機會。」他面露詭異的笑容。

「唉,沒有。」

女人嘆著氣回答,「兒子要錢,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她養到這麼大了,報答也是應該的吧。」

此時,男人注視著女人的臉,「別想那麼多,反正不是親生的,不是親生的養再大也無所謂,對吧。」

「……嗯,是…啊………」

「要往好處想,沒準她能借著這機會,傍上大款,飛黃騰達了呢……」

「別瞎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以後她估計會報復我們啊……」

「也是。」

「要我說啊,就該像以前那寡婦,被一個男的關進地下室折磨死,這樣以後就沒有我們啥事了。」

「真是噁心,只能希望這樣了。」

兩人腳底是破碎不堪的似蝶枯葉,任由鞋混著泥覆到土地底下,天空還隱約有飄動的枯葉閃著月跡。

冷風吹過,草木瑟瑟作響,似在低聲訴說著無盡的哀怨與愁苦。

破木屋。

小女孩赤著腳,她從外面推門,走進去不說話,屍體般站了好一會兒,然後無聲邁著腳走到草堆。

她衣服里浮現花紋,流動般閃爍,綿延像是詭異的川河。

寂靜,空氣都死,只有木板牆的長條縫隙外,一彎鐵鉤似的冷月為陪,與數根木偶似的枯樹對飲。

這裡,這堆草鋪成的床,彷彿是被世界與所有人遺忘的角落,孤獨而絕望。

「………」

小女孩半靠,盯著血淋淋的小手指們,粗糙而暗色的十塊灰指甲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腮,肉褶可見。

她咬住,一聲不吭,硬生生往下撕,血就是從這流出來的。

腮全掉,血也濃,不再癢……

不會再癢了吧。

刺目的血液,滴到破爛的舊木板,像是一顆沾滿鮮血與泥水的繭。

繭何時裂。

那天,女的幫我洗了澡,換了新衣服,說要送我去上小學,山坡那邊的,只建了一所學校。

「………」

夜,最後一天的夜。

小女孩隱藏在布料下方的皮膚,蝴蝶花紋似展開了翅膀閃爍,她死水般的眼睛猶如晶瑩的寶石。

此時,女的與男的睡了,像是死了。

女孩拿出菜刀,發獃了好一會兒,最終舉起來刀,在脖子上留下血痕。

……好疼。

她小手還是放下刀,轉而捏住石塊,偷偷敲碎菜刀,右手拿起很小的刀片,張開嘴塞進左邊牙縫裡。

……好咸。

花紋再次閃爍,無形間有什麼在波動,男的與女的,睡得更死了,像死透。

無聲,無聲。

女孩赤腳,走進女的屋裡,她用刀片將女的衣服撕開幾個缺口,又把早已準備好的柳條藏進地板。

想了想,她忍住疼咬咬手指頭,將血液滴在柳條與廚房地面、男的床、廁所里、外面的小樹林。

然後,女孩回到草堆,默默靠著,像是無依無靠的流浪貓,沒有誰會真心呵護她。

她小手的血淋淋的五指,很疼,吹了吹藏進大腿中間,還是疼,但花紋像是棉被輕蓋在上面。

女孩垂著腦袋,髮絲沾灰,一個人……

在…流淚。

她數著那木的縫隙外,葉落了幾片,燈閃了幾次,直到…瞳孔中天明。

天亮了,沒有溫度的光打在眼睛上。

離開木屋,小路。

一輛黑車停在路的一旁,它無車牌,司機與副駕駛坐著人,等待車外的人,車外共有四個人。

「跟著叔叔去學校,別亂跑。」女人很溫柔對著女孩說,心中祈求那老闆的性格。

誰知道在祈求哪種性格。

小女孩點頭,她頭也不回上車,沒再去看後方揉淚的女人一眼,女孩咬住的嘴唇里儘是咸與疼。

她沒有什麼表情,冷漠得像是木偶,她將其咽下去,鹹的疼的燙的都是。

「砰!」

女孩上車,車門被女的用力關嚴,女人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件密碼箱,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這箱子。

男人格外戀戀不捨,或許因不善言辭,他沒有和女孩告別,只是友善抱著懷裡的啼哭的兒子。

他的眼神,像是持槍的獵人,盯著獵物般注視女人手中的密碼箱,他恨不得連人帶箱一同吞掉。

發動機啟動,汽車在震蕩。

車內,小女孩扭過頭,她冰冷的眼透過窗盯著男的與女的,沒有絲毫的不舍,只有永遠的告別。

車,黑車。

於閃爍的路燈,碾過破碎的枯葉堆,它朝著遠離這山區的方向駛去,輪胎痕快速朝木屋反方向延伸。

「轟隆隆……」

灰塵與動靜,山頂,木屋整個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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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千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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