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潔癖

第175章 潔癖

或許這一晚緩衝的最大作用,就是讓與謝群在驛站的分別進行得極為平靜,季熠與謝觀南一起向老人家敬了一盅薄酒,除卻彼此眼神中的牽絆與不舍,再沒有更多外化的情緒。季熠親手攙謝群上了馬車,低聲承諾著此間事了之後,定會去關中探望,但更確切的時間他也不敢細說,免得老人有了期盼而他短期內卻做不到,徒增傷感。謝群只是慈愛地看著兩個年輕人,來回用視線掃視著他們,就像是要用目光將這二人的容貌神情都刻印到心底保存。

曾經征戰沙場的謝群雖已到了耄耋之年,行事卻依然不喜歡拖泥帶水,既已做了告別便不會讓後生看到自己扭捏的垂淚姿態,步入車中后掀起窗帘擺了擺手,出聲說了句「殿下、觀南,珍重,後會有期。」便讓馬車緩緩駛動,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回悅庄的路上飄起了濛濛細雨,季熠和謝觀南昨日都是抽空和請了假才騰出一天專程給謝群送行,這會兒並不願意因為些許小雨耽擱了回城的時間,相互也沒有言語,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換就默契地繼續策馬疾馳。季熠自不消說,就連謝觀南也差不多適應了嶺南這邊動輒下一陣雨的天氣,如今雨中騎行也不在話下,況且眼前這雨實在算不得大,沒有斗笠蓑衣也迷不住眼的程度,他們騎得快些便好似連雨滴落到衣裳的速度都趕不上他們穿越雨幕的速度。

一早從官驛出發,沒有了馬車牽制行速,雪團和追聲又是頂好的馬,一路飛奔到悅庄的時候,才剛剛過了中午飯的時辰。莊子里的人沒有料到他們會不避雨直接沖了回來,趕緊七手八腳前來伺候。牽馬的,接東西的,拿薑湯和替換衣裳的,簡直把兩人團團圍了個水泄不通,季熠和謝觀南到了家卻沒能立刻說上話,直到把身上淋濕的衣衫都換了乾淨清爽的,又一人被苗姑盯著灌下一大碗薑湯才算消停。

然而半日都沒踏實歇一會的兩個人,才剛坐下拿起飯碗,扒拉不到兩口,佟追又踏進了主屋。

「有事?」季熠抬眼看了看佟追,他知道自己這話多餘,佟追是什麼人?他們才剛回來,熱飯都不曾吃完,沒有要緊的事,這個在他身邊看慣了冷臉的佟追是不可能這個時候進來找晦氣的,「不妨事,說吧。」

季熠不分公私、事無巨細從不避著謝觀南已經是他身邊人盡皆知的常識,佟追也沒有片刻遲疑:「之前在晏寧州盤桓時和吐蕃方面的聯絡略有遲滯,今日重新聯繫上,那邊的兄弟說,事急從權,他們把安南的太子帶出來了。」

帶出來了?

季熠還沒什麼反應,謝觀南卻忍不住放下碗筷瞪大了眼睛看向佟追。他理解無誤的話,之前季熠說過,他布置的手下以商人身份進入吐蕃,遇到了所謂「失蹤」的安南太子,然後順勢將人看護了起來,所以眼下說的把人帶出來,是說他們把那位太子從吐蕃帶回了境內?

謝觀南又把視線轉向季熠,這事到底是季熠授意的,還是執行的人在吐蕃臨時起意決定的?佟追稱呼去吐蕃的人為「兄弟」,所以季熠派去的人其實也是隴右軍的嗎?一時間很多問題充斥了腦海,他都不知道應該先問哪個了。

「哦。」季熠應了一聲,面上波瀾不驚,在他眼中天大的事也不急在這一餐飯的時間內去解決,夾了一塊鴨肉到謝觀南碗中,催他動筷,「你吃你的。」

佟追好似已經習慣了季熠的這種處變不驚,他倒是有心想回應謝觀南充滿疑問的眼神,便接著繼續說他的:「雖然人是帶回來了,但畢竟身份特殊,不好隨便安置,所以來請王爺示下,看把那孩子放哪兒合適。」

見謝觀南完全沒有繼續進食的意思,對他夾去的菜也無動於衷,季熠這才不情不願地蹙了下眉,回答佟追:「送去西雷山吧。」

「西雷山?」謝觀南的意外已經從聽到這個消息轉變為季熠居然肯讓人把安南的太子帶去山上,他一直覺得西雷山對於季熠而言是凈土一般的存在,外界紛紛擾擾的事情,季熠是十分不願意帶回山裡的,「你確定?」

「別的地方都不妥,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露面,以免多生枝節。」季熠似乎只是單純在同謝觀南解釋為什麼要選山上,「山上人少清靜,也好掌握。」

佟追得了令很快從主屋退了出去,謝觀南看著門口的視線卻沒有立刻收回來。之前他感慨過這是個多事之秋,可也沒有想過事情會這樣接二連三,密集得彷彿安排好了順序似的,此方唱罷彼登場,連個飲場的空都不得。季熠說過在吐蕃境內控制住安南太子不是他事先策劃好的,那本就是個意外,但人已經在他的掌握中,又怎麼會出現佟追所說「事急從權」的情形?

「是吐蕃有事還是我們自己這邊有事?」謝觀南能猜到的,就只有季熠安排的人判斷出無法繼續久留於吐蕃,所以才會想辦法把那位太子一起帶走,那若非吐蕃生了變故,就一定是國內有什麼事波及影響到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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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季熠終於放棄了讓謝觀南先集中精神好好吃飯這件事,確認了不把主要的疑問給解開,他的小捕快連飯都吃不香,於是痛痛快快直接捋順整件事說給對方聽,「吐蕃方面沒有動安南的太子,自然不願背這個黑鍋,之前人剛失蹤他們就已經展開了搜索,而我的人懷疑原本想綁架那孩子的,是我們朝中的人,所以兩頭都得躲,又要防著被吐蕃人找到,也要避開我們在那裡的使節等官員。」

帶著安南的太子這件事本身風險就非常高,讓吐蕃人知道的話就會直接成為邦交危機,又因不知道是否有朝中的人參與在其中,所以即使是面對自己的同胞也並不能掉以輕心,季熠派去的人在那的處境就變得十分被動,因此才起了回國的念頭。然而即使是這樣,回國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想必他們也經歷了極其艱難驚險的過程才回到這裡。佟追和季熠都沒說,但謝觀南能想象到這回程的一路,帶著安南小太子的一行人是如何舉步維艱地闖過所有難關和險境,任何一個環節出錯,此刻恐怕已經發生兩國之間的重大糾紛了。

「你之後要去西雷山嗎?」謝觀南不知道安南和晏寧州的事哪一件更緊急,在他看來似乎都很要緊,「還是晏寧州?」

季熠搖搖頭:「先不出門了。」

說要緊其實都很要緊,但安南的事情要緊的是那位太子必須藏得足夠隱秘,那麼安置到西雷山便暫時無虞,季熠上不上山區別不大,在這個範圍內他還是有把握的。而晏寧州的事已經在查,有了結果自會有人第一時間來報,他回來時確實預備處理完謝群帶來的東西再趕回去,但眼下加上安南太子一事,他倒認為自己留在雲遮以逸待勞未嘗不可。

「什麼意思?」這回謝觀南屬於完全沒明白,他看得出來季熠應該是有某種計劃,但又不是早前定好的,而是因為事情剛好轉變到如今這個局面,他才順勢臨時決定的。

那這個人也未免太可怕了些,須臾間就能想到了把危機轉化為時機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謝觀南看著季熠的漂亮腦袋不經意間晃了神。

「先吃飯。」季熠留意到觀南在看自己,於是笑了笑,又開始夾菜到對方碗里,「你若吃膩了廚子的手藝,晚上我下廚給你做。」

聽這話的意思,季熠是真的暫時沒有了出門的打算,謝觀南有一陣沒有聽到他說出這樣居家的話了,他承認自己確實有些感動,還有些心動,但這還是在飯桌上,他只能找了句閑話來岔開自己的思路:「難為你居然捨得把西雷山讓出來給那小太子住。」

季熠這才意識到原來謝觀南更在意的不是事態,而是他把西雷山作為藏身處讓那孩子住:「過去我是不願意讓陌生人進山上的宅子。」

「現在不介意了?」謝觀南之前以為只有季熠有潔癖,但從今日這事來看,他應該也被傳染了,他現在特別不願意他和季熠待過的地方住進別的什麼人。

「不是不介意,而是有了更值得在乎的事情。」季熠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普通平常的小事,但他望向謝觀南的眸色似乎變了些,眼中的光華如水,透亮而溫柔,「以前我不想讓人靠近,所以才覺得周圍越乾淨越好,如今我覺得,只要你在我身邊,哪裡都可以,每一處,每一刻都是對的。」

謝觀南突然覺得,悅庄的廚子大約可能或許確實是退步了,不然怎麼他明明嘴裡嚼著的是塊鴨肉,卻嘗出了蜜糖一樣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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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山匪,但你可以來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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