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夜刺客(一)

第3章 午夜刺客(一)

四周安靜極了。岳疏桐只聽得晚風拂過窗欞的聲響。

她合上雙眼,想要讓自己歇息片刻。今日這一天,她真的很累。

半夢半醒間,她猛然發現四周的黑暗正在褪去,一幅舊景赫然出現在眼前。

綠樹陰濃,黃鸝婉轉,一池碧波水光瀲灧,映著琉璃瓦頂的水榭。水榭里,段泓正面朝著一旁垂下的柳絲翠影,輕搖摺扇吟詩作賦。

那般神采飛揚的樣子,自從三年前祈安城之變后,岳疏桐便再也沒有見過了。

正出神時,忽的一人走至身邊,岳疏桐扭頭看去,竟是平王妃。

安和。岳疏桐輕喚王妃名字。

安和似乎沒聽見,正看著前方,嘴巴一張一合,似是在說些什麼。

岳疏桐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段曦、段昶和段暄不知何時出現在水榭里,正同段泓談笑風生。

突然,一場大火從水中沖了出來,衝天直上,吞噬了整座水榭。岳疏桐大驚,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一聲凄厲的的尖叫劃過,岳疏桐全身一震,面前似乎有一道屏障被劃破了,她的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岳疏桐全身冷汗涔涔。

沒有水榭,沒有大火,只有被驚醒的丫鬟們。

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你們聽到了嗎?」

「出什麼事兒了?」

屋子裡頓時喧鬧起來。岳疏桐知道出事了。她定了定神,翻身下床點亮了燈,舉著燭火來到院中。

幾乎同時,段曦帶來的那些侍女寺人也提著燈籠棍棒,聚在院中。段曦的屋子裡已經亮起了燈。

岳疏桐依稀記得,那聲音是從院子的東面傳來的。

院子的東面有一處假山石頭,岳疏桐繞到假山後,只見有有兩個黑乎乎的人影在那裡。一個人似乎是躺在地上,另一個人蹲在一旁。

「什麼人!」岳疏桐厲聲喝道。

蹲著的人聞言直接躍上了院牆,身影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那人身法雖快,岳疏桐卻已看清那人的身形。

像極了徽宣。

探子已逃,岳疏桐快步向前查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是杏子。此時她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岳疏桐探了探鼻息,還有氣息,便鬆了一口氣。接著她又草草查看了一番杏子身上,並無什麼傷口,所穿的寢衣依舊齊整。

院子中的人都聚了過來,燭火將岳疏桐周圍映的宛如白晝。

「怎麼回事,躺著的人是誰?」安和的聲音在岳疏桐身後響起。

岳疏桐扭頭看去,只見平王府的侍女寺人簇擁著段曦和安和,安和卻全無白天時的小女兒之態,神情很是嚴肅,站得比平王還要靠前一些,半個身子將平王擋住了,平王披著披風,面色雖然還是略顯憔悴,但眼神卻很犀利。

丹荔提著燈籠上前查看。

「稟王妃,是杏子。」

「她如何了?」安和又往前走了一步,很是緊張。

「王妃放心,杏子姑娘只是暈過去了。」岳疏桐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段曦走至安和身旁,問岳疏桐。

「稟殿下,我方才趕過來時,便看到杏子姑娘躺在地上。當時她的身邊還有一人,那人一見我過來,便跳上牆頭逃走了。」

「你可看清那人相貌?」安和問。

「並未看清。只是看身量,是個男子。」。

還未等安和接著問話,院中又湧進來一大幫人,為首的是谷虛懷和谷夫人。他們身後跟著一大群或手提燈籠,或手拿刀劍棍棒,或手持火把的婆子和小廝。

「老臣有罪,請平王殿下王妃殿下賜罪。」

谷虛懷和夫人直接跪倒在那裡,戰戰兢兢,跟隨而來的人也烏泱泱地跪了一地。

「谷老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段曦和王妃快步向前,親自攙起二人。

「老臣方才聽人稟報,平王殿下的院子中進了刺客。是老臣失察,才置殿下於險境,請殿下賜罪!」谷虛懷老淚縱橫,又要跪下。

「谷老何罪之有,莫要如此。」段曦趕忙扶住谷虛懷,「本王和王妃都無事,只是傷了一個侍女,還請谷老速命府醫過來。」

「是,是。」谷虛懷馬上讓人去傳府醫。

「二位殿下放心,犬子已親率人去捉拿刺客了。」谷夫人道。

「有勞谷將軍了。夜深風冷,谷老和夫人莫要在院子中久站,快請進屋。」段曦道。

幾人進了屋,杏子被抬進東廂房,平王府的寺人和谷府的小廝將正屋和整個院子圍了起來,侍女們也都立在廊下。所有人等皆不許踏出這個院子。

岳疏桐隱隱聽得屋內谷虛懷的請罪聲,說著「老臣難辭其咎,百死莫贖」什麼的。

不一會兒府醫也到了,有侍女引著他直奔東廂房。

一炷香后,谷少爺手提利劍大步流星進了院子,身邊還跟著一位小廝。那小廝身著軟甲,手拿兵器,顯然也是常年習武之人。

「末將谷銘,求見平王殿下。」

谷少爺話音剛落,段曦便走了出來。

谷銘剛要行禮就被段曦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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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段曦問道。

「殿下恕罪,末將無能,未能緝拿刺客。」谷銘答道,「不過殿下放心,末將已派人封鎖整個宅子,不許任何人走動;也已派了人去稟告官府,想來現在丁大人已經收到了消息,馬上就要在全城進行搜捕了。」

「好。谷將軍辦事滴水不漏,本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段曦話中透著欣賞。

這時,一位侍女從東廂房急急地走了過來。

「殿下,杏子姐姐醒了。」

「可有大礙?」。

「杏子姐姐只是受了驚嚇,府醫已經施了針,開了兩劑調理的葯。」

「無事變好。」段曦的神情舒緩了一些,「快去告訴王妃。」

「殿下,末將還想問一問杏子姑娘,可有看清那刺客的樣貌。」谷銘道。

段曦點頭應允,示意一旁的侍女去詢問。

很快那侍女出來,回稟說那刺客蒙著面,並未看清相貌,只知是男子。

聽到這個回答,谷銘顯然有些失落。

「你們谷府的一個丫鬟最先發現了杏子和刺客。」平王突然道。

岳疏桐馬上上前。

「回少爺,我看到杏子姑娘時,那刺客正在她身邊,見到我便立刻逃走了。那刺客體態消瘦,個頭與少爺差不多。」

「從發現那名刺客到現在,並沒有多少時辰,若是那名刺客來不及逃出谷府,又想要躲避的話,多半會偽裝成府中之人。」谷銘低頭沉聲道,「吳鉤,你速去通知各處,將所有的小廝帶至高山仰止。」他轉身對自己身邊的小廝道。

吳鉤領命前去。

「殿下,末將現在要帶這名丫鬟去認上一認。」谷銘雙手抱拳請示。

「既看不到相貌,又能認出什麼呢?」

「雖然未能看清相貌,但是身量體態是不會變的。或許也能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谷銘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也好。你先去吧,」段曦准了。

岳疏桐便跟著谷銘走了。

今夜的月光倒是很好,雖然只有幾位丫鬟提燈,但月疏通仍能將面前的谷銘看的一清二楚。

「方才聽到段曦稱他為「將軍」,難不成他在朝中為將。谷銘……這個名字倒是頗為耳熟……」岳疏桐心下泛起了嘀咕。

岳疏桐跟著谷銘繞了幾繞,才到了那處名為「高山仰止」的院子。整個谷府的小廝已經在此等候,院子里顯得十分擁擠。人雖多,卻鴉雀無聲。

谷銘要小廝十人一組,並排站好,讓岳疏桐仔仔細細地看。

一排接一排的人走過,岳疏桐細細辨認,可這其中並沒有身形與徽宣相仿的人。

自然,徽宣也不在其中。

「這位小哥,老爺身邊的人也過來了嗎?」岳疏桐轉身問吳鉤。

吳鉤一愣,隨即答道:「都過來了。」

「不,還少一人。」

「少了誰?」谷銘追問道。

「徽宣。」

「徽宣前日家去了,他家裡人捎話進來,說家裡老了人,讓他快些回去。」一位小廝走出來回話。

「你又如何確定他回家了?」岳疏桐根本不相信這位小廝的話。

「那日是我和魯墨兩個人親自送他回去的,錯不了。到他家裡后,他妹子還留我們吃茶呢。」

「不可能是徽宣。他不過是我父親那裡並不受重用的下人,做些洒掃的活計,怎麼會有這麼大本事和膽子。」谷銘似是猜到了岳疏桐的懷疑,直接了當地下了定論,「總不能因為他恰好不在就疑心於他。」

無法,岳疏桐只得到了一聲是。但她隱隱覺得,此事不會這麼巧。

又有人來請谷銘到廳上去,說丁大人已經到了。谷銘便遣散了眾人,帶著吳鉤匆匆離開。

岳疏桐獨自一人回到了鳳凰于飛,只見院子里仍舊燈火通明,裡面的人依舊是嚴陣以待,安和正從東廂房走出來。

「殿下寬心,杏子並沒有什麼大礙。」丹荔在一旁勸慰著。

「是啊,殿下如此掛懷,杏子姐姐怎麼心安呢。」雪梨附和道。

「好容易出來一次,竟然碰上了刺客。這真是……真是不得自由。」安和嘆著氣,在鞦韆上坐了下來。

「殿下,夜裡涼,您這樣坐在外頭,仔細受了寒。」丹荔關切道。

「我心裡亂,不想進屋子。」安和面露憂慮,早已不復白天時的神采。

「那我去拿件衣裳。」雪梨匆匆進了正屋,不一會兒拿著一件厚一些的衣裳給安和披上。

「舒兒呢?」安和問起女兒。

「小郡主睡得正香呢,根本就沒有被今晚的事吵到。」雪梨道。

「也好。今晚的事不許對外說。」

「是。」

岳疏桐見到安和還未注意到自己,便想趁機回廂房。

「你且站住。」

安和的聲音傳來,帶著不可抗拒的語氣。

岳疏桐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

「你過來。」

岳疏桐只得過去。

「今晚你立了一功。多虧了你,杏子才能保住一條命。你想要什麼賞賜?」安和強撐起一抹微笑。

「桃紅不敢。」

接著是一陣沉默。

岳疏桐微微抬眼,不想卻正好對上了安和的目光。

安和的眼中是無盡的悵然。

岳疏桐心下又是一陣慌亂。

「不知為何,我覺得你頗像我的一位故人,就在方才你發現杏子的時候。」安和卻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她像是沉浸在回憶中,聲音很輕,如夢如幻。

可在岳疏桐聽來,卻如萬鈞雷霆。

「殿下,這位姑娘是不好意思要賞賜呢。」丹荔朗聲道,似是要把安和從回憶中喚醒。

「這有什麼。」安和回過神來,「你去把我匣子里的那隻粉蝶穿花荷包拿來。」

很快丹荔取來了荷包,交予安和。安和細細撫摸著那隻荷包,好像又沉浸在回憶中了。她的目光越過了岳疏桐,看向遠處,似是在想著什麼人。

「這荷包我本是要送給我那位故人的,如今她是用不上了,放在我也只能讓我傷心,不如把它賞了你吧。你很勇敢,和她一樣。」

岳疏桐心中湧起了一陣苦澀。她感覺有什麼從眼中不可控制地流了出來,忙跪下一拜,將臉深深地埋在雙臂之間。

「如此貴重之物,桃紅不敢受。」岳疏桐的聲音有些顫抖。

「殿下能把它賞你,自是覺得你配得上它。你就快些受賞吧,別人想從殿下這裡討賞,只怕還不能呢。」丹荔道。

岳疏桐只得接過荷包。荷包上繡花的凹凸觸感分外明顯。

「罷了,你們都去歇著吧,我等夫君回來。」安和的聲音裡帶著十分明顯的疲憊與傷感。

「不如進屋裡等吧。殿下去廳上和幾位大人議事,只怕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現在又起風了,若是受了涼,殿下又該心疼了。」丹荔勸道。

「也罷。」安和起身向屋裡走去。

岳疏桐起身站在原地不敢動,在安和轉身後,她才敢直直看著她的背影。

一陣難以抑制的衝動突然升起,岳疏桐很想喊住安和,告訴她自己的身份,告訴她自己沒有死。

但是不能。

岳疏桐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陣衝動壓了下去。她不能這麼做,這麼一來不僅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還會將安和和段曦置於險地。

她抬手想要拭去淚水,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無妨,終會有再見的日子。

她在心裡寬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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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為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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