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家道(18)

18.家道(18)

岳父家的失勢和日益貧困,受害最深的不是岳父和岳母,而是內弟。***內弟自身本來就沒什麼資本和魅力,他之所以能娶到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岳父當時的權利,是外在因素。外在因素一旦消失,內弟可說是靠山山倒,靠河河干。我一直認為內弟是一個好孩子,是一個不惹事也幹不成什麼大事的好孩子。社會上這樣的好孩子不少,他們有活兒干,有吃穿,有家,有老婆孩子,一般來說都會平安地終其一生,而且始終都會被評價為安分的公民。如果內弟找一個年齡相當、稍微丑一些的女人做老婆,這個女人或許會死心塌地地跟他過一輩子。毛病出在內弟對自己的條件缺乏正確的估價,在婚姻問題上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就要付出代價,這其中好像含有必然性。三芹對內弟的厭煩一天甚過一天,她看內弟哪裏都不順眼,嫌內弟懶,嫌內弟臟,嫌內弟沒本事,還直不諱地嫌內弟沒有錢。她不斷地向內弟報告誰家買彩電了,誰家買電冰箱了,准給老婆買金項鏈了,接着就問內弟,你呢,你給家裏買什麼了,你給我買什麼了?嫁給你真算倒了霉。內弟在三芹面前變得好像很理虧似的,有點唯唯諾諾。他不能在物質上滿足三芹的要求,就想在精神上多給三芹一些愛撫。內弟沒有料到,這種空泛的愛撫正是三芹所反感的。三芹拒絕內弟和她親近,繼而拒絕內弟和她**,這讓內弟非常苦惱。沒辦法,內弟只好千方百計從物質上去討好三芹。一個工人,掙的錢總是有限的,但內弟哪怕掙到幾塊錢的加班費,就馬上交給三芹了。他把錢交給三芹時,用的是取悅的口氣,還帶那麼一點自炫,意思是說,你看,我也能掙錢。三芹問他哪兒來的錢。他作出來錢門路很多的樣子,說,這你就不用管了。錢交給三芹,效果是立竿見影,三芹臉面上會好看一點,拒絕內弟和她親近時也不那麼堅決了。內弟摸到了這個規律,就在錢上作文章。比如他得了一筆獎金,不是一下子把獎金全部交給三芹,而是今天給三芹五塊,過幾天需要和三芹親近時再給三芹十塊。他打算採取不斷線常流水的辦法維持正常的夫妻生活。這時,內弟和三芹的關係已變成**裸的交換關係,這種關係對他們來說是悲哀的,但他們不知不覺就墮落到這種地步了。三芹的胃口自然是越來越大,她參照娘家人做生意的辦法,想通過搜刮內弟積累財富。而隨着煤礦的經營況越來越糟,內弟別說拿獎金,連維持日常生活的工資也不能按時領到。三芹毫不客氣,她讓內弟離她遠點,三芹和內弟的關係急劇惡化,他們彷彿已經過不下去了,地上滿是塵土,床上都是臟衣,廚房裏飯碗上的飯粒霉變得長了毛,整個家庭充滿腐爛的氣息。三芹把孩子放在岳母手上,自己回到她爸爸媽媽那裏去了。她的爸爸媽媽都是腰纏萬貫的人了,她為他們感到驕傲。可是爸爸媽媽並不歡迎她。他們已經確立了全新的觀念,這種觀念就是流行的商品意識。他們已習慣用商品的眼光看待一切,衡量一切。三芹在他們家吃飯,他們覺得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損失,每天要損失好幾塊錢。為了彌補損失,他們就給三芹派一些活干,讓三芹洗大堆的衣服,讓三芹往店鋪搬貨物等。三芹在自己家裏什麼都懶得動手,到父母那裏,卻像一頭騾子一樣,表現得吃苦耐勞。三芹願意回過頭來巴結父母,父母若願意開恩,手指縫兒里漏下一星半點,就夠花銷一陣子的。實踐證明,父母對她是無的,她未出嫁前家裏貧窮時那種親和溫暖已蕩然無存,代之而來的是錙銖必計。有一回,三芹帶兒子在父親的店鋪吃了一瓶糖水橘子罐頭,因為沒付錢,父親的臉色很不悅。之後,三芹的母親多次提到那瓶罐頭,說要不是被三芹的兒子吃掉,一瓶罐頭能賣好幾塊錢呢!有一次三芹有些生氣,頂撞她的父母:你們就知道見錢親,除了錢,你們眼裏還有沒有別的!三芹的母親並不生氣,她說:你見錢不親?見錢不親怎麼想起你爹你娘來了?三芹一時無話可說。三芹哭了。她還得回自己家。礦上調整住房,把岳父的房子調整掉了兩間,這兩間房單獨在一處,由內弟和三芹住。礦上一把房子收走,內弟和三芹只得和岳父岳母合住。這種合住不論對岳父岳母還是對三芹,都是一種災難,只能使家庭破裂加劇。這裏似乎含有一種物理原理,兩個物體如果保持一定的距離,物體會相對完整;如果把物體放置在一起,物體就會產生摩擦,碰撞,繼而產生破裂。住在同一套居室的五個人,除了內弟的兒子以外,其他四人構成一個旋轉着的矛盾體,四人中抽出任何兩人,都是一組矛盾,差別是矛盾的尖銳程度不同。他們之間幾乎每天都因一些雞毛蒜皮小事,生彆扭,我不想詳細記述了。反正岳父岳母和三芹之間已到了彼此厭惡的程度。我在前面已經提到過,岳父岳母認為三芹是巴巴結結嫁給他們的兒子的,他們一直用居高臨下的、挑剔的目光看待三芹,他們見三芹現在變成這種成心不好好過日子的喪門星樣子,心裏叉痛又恨。為了保全兒子的家,為了讓孫子有個媽,他們盡量把痛恨壓抑著。但岳父岳母都不是善於克己的人,他們對三芹的厭惡總是時不時表露出來。就是嘴上不露出來,他們的目光里也流露出來。他們看三芹時目光里甚至有了敵意。三芹對岳父岳母的厭惡更甚,厭惡他們說話,厭惡他們走路,厭惡他們吃飯時費力咀嚼的樣子,厭惡他們睡覺打呼嚕,以至厭惡他們的老態,厭惡他們整個人。三芹對岳父岳母厭惡到不能看見他們,一看見他們就從心裏起煩。為了避免起煩,不得不回家時,她就躲在自己那間屋裏不出來,或者睡覺,或者跟兒子玩。岳母摸摸索索把飯做好了,喊三芹吃飯,喊的時候自然不會有好,氣。三芹或者呼嚕起來了,不管不顧,揀自己愛吃的足吃一通,吃飽一抹嘴就走。或者因為不願看見岳父岳母,連飯也不吃了。她不在家裏吃,就到飯館去吃。到飯館吃完了,還故意回家說給內弟聽,故意讓岳父岳母也聽見。三芹在自覺地從精神上折磨兩位老人。兩位老人忍無可忍,有火氣就往內弟身上撒。內弟是典型的受夾板氣。為了躲避,內弟謊稱加班,一個人到礦區的田野里遊盪,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三芹不會坐待,她通過在鄭州市區工作的妹妹,開始活動着往鄭州調。從礦區往市區調動,難度是很大的。有多少人,跑了多少年,錢財費了不少,仍調動不成。可三芹竟然凋成了,而且速度很快,個中的竅門真讓人猜不透。三芹一走,對內弟來說已露出妻離子散的徵兆,內弟不太甘心,想追着三芹也調到鄭州去。三芹和她的妹妹當然不願幫內弟的忙,內弟便找到我頭上。作為內弟的姐夫,幫內弟調動我責無旁貸,可我明白自己在求人方面多麼低能,更主要的是,我沒什麼東西可給人家交換。我雖然在京城某家行業報的編輯部任一個小頭目,可出了這個行業系統,誰認識你是誰呢!我把畏難緒埋在心裏,硬著頭皮去求人。我在鄭州有不少熟人,他們都是從礦區調進來的,有幾個人還當了不小的頭頭。我把這些頭頭在心裏排了排隊,選擇了一個管工業的頭頭,估計在他手下眾多的廠子裏安排一個人不成問題,就去求他。我沒給他帶什麼禮品。對這樣一位老熟人,若像通常做的那樣帶着煙酒之類,於我於他都是極難堪的,這是我的理解。事成之後,我會讓內弟感謝他。見面后,我拿過去一塊蹲點參加勞動的事跟他開了一個玩笑,按北京的說;叫見面先套一套磁。讓我大為驚駭的是,他對我的玩笑沒有任何友好的反應,以公事公辦的冰冷麵孔對我說,有什麼話直說吧,我馬上還要開會。他這樣的態度,對我敏感而脆弱的心不啻是一個沉重打擊,我甚至感到受到了侮辱。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僵硬而灰白。我真想憤然離去。我不明白人一旦當了官兒怎麼就變得這副模樣。可為了內弟,我還是耐著性子把內弟的困境對他講了。他答應給想想辦法。一開始見他的面孔,我就知道這事沒什麼希望。後來內弟又找過他兩次,並給他送了禮,果然是白費工夫白搭錢。我還給內弟介紹過別的人,有的人態度雖友善一些,但事都沒有讓人滿意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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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白花(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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