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色機器

陽光明媚的一天從到達新城市開始。

前一天下過雨，早上出發時天氣還有些陰沉，越野碾過地面，草葉上沾著露珠，空氣中有些新鮮的泥土的芬芳，還有大自然的清新的味道。

如果按照文明與自然疆域的定義，他們已經身處邊境了。

繼續朝外走，會是一片廣袤而荒蕪的土地，不過說是荒蕪，是把它和森林比較，實際上如果有人願意的話，這塊土地仍舊可以被開墾。

有動物，有植物，因為沒有必要，所以對於這片土地的開發一直緩慢，繼續朝外，就更是人跡罕見的地方，環境也開始惡劣，其中的深處甚至是環境惡劣到只有猛獸才能生存的原始環境。

除非跨過一條總長度4000千米多，海拔一萬三千多米的山脈，不然到達不了對面的世界。

因此邊境的這座完好運轉的城市赫爾比斯，就可以說是距離伊恩人生存環境之外的最後一座文明堡壘。

「說起來，之前見過的那次軍隊，不知道會不會在赫爾比斯。」

夏龍隨口說道，他駕馭方向盤，行駛在道路上。

這裡指的軍隊並不是第一次看見的那隻軍隊，而是後來他們看到過的以黑色為主基調的軍隊，那隻軍隊全副武裝，不僅騎馬還駕馭車輛，載著大量物資前往與他們同一個方向，但是速度比他們快的多，差不多是四天前見到的。

「可能能遇到吧，赫爾比斯是軍隊駐紮的地方之一。」

諾爾猜測道：

「繼續朝外走就是人.....伊恩人外了，到時候大概要在荒野待一周兩周，得囤積大量物資，到時候很苦。」

「沒關係，有叔叔在。」

夏龍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在這個世界里，如果說對夏龍影響最深的，那麼會是諾爾。

從廢墟里把自己挖出來，又毫不猶豫毫不懷疑的相信自己跟著自己，又是自己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與自始至終陪在身邊的人。

雖然是孩子，卻很堅強，從某種方面上，如果不是他，夏龍還會茫然自己在這個世界到底該做什麼。突如其來的穿越對於一個生活平靜的人來說不是幸運而是一個車禍般的意外。

驟然被丟到自己完全陌生也沒有聯繫的世界，諾爾是構築起他與這個世界的一個錨。

雖然諾爾看起來似乎把他視為一個依賴，但其實他們是互相依賴，作為生存在這個世界的根基，尤其是這十幾天度過以來之後。

「那個是赫爾比斯嗎？」

地平線出現了一座陌生城市。

「嗯，到了。」

十幾分鐘后，諾爾站在城門旁，腳在地上的灰塵上划拉寫字，無聊的等待著夏龍。

「好了，進去吧。」

聽到聲音的他抬起頭，正好看到夏龍拿著手中的棕色紙張揮舞著走過來。

每個城市出入都有警衛，檢查必要的貨物安全性，人員流動，雖然還不如前世（指夏龍的世界）嚴格，但是落到這種邊境上，甚至需要相關的文件，不然城門不會允許通行。

不過這座城市已經沒有穆格魯王了，據說早早就派發到首都周圍，全國的穆格魯王都在去伊恩人的主要行政中心趕。

開車進入赫爾比斯，此時天光正好，接近中午的美好日光照射在灰塵揚起的土路上，把車停放在專門的停車區域，夏龍帶著諾爾去旅館準備房間，然後前去城市內部的貿易區域進行最後的物資補充。

由於是邊境區域，所以貿易不如之前的城市。但因為這裡接近原始環境，賣的東西專業了很多，有些甚至完全是為了在野外生活而準備的商品，夏龍一問，才得知似乎這座城市也是字面意思上的冒險者的所愛之處。

壽命多了，自然而然就想追求些自我成就的慾望。

再往前就是貿易區，和之前的城市不同，這裡的貿易區沒有那麼繁榮，但一排街道整齊劃一的左右排列著建築，也有不少人來回走著。

從商店走出，買了特質皮革鞋子，價錢讓夏龍一陣肉疼，這種專業的東西就是貴，但是既然都到了這個時候，錢這種東西就該用時用，他選了合適的尺寸，給自己和諾爾一人一雙。

夏龍沒有這方面專業知識，不懂到底管不管用，但用錢買這些完全不虧。老闆還給他們推薦了一種特殊的防水布料，信誓旦旦的說只要有這玩意，在野外完全不怕淋濕，隨時隨地雨中露營。

夏龍特意跑了幾個商店多問了幾遍，經過計算，好不容易買完東西的夏龍背著大背包走出商店準備回旅館。

他剛想叫諾爾，卻發現諾爾的眼睛注視著遠處花圃旁街道的兩個人。

一個母親拉著一位孩子，孩子站立在小小的凸出路沿上，那個孩子的身體如同不倒翁般左搖右晃，甚至還把身體中心完全放在遠離母親的右手邊，就那樣斜著走路，母親一邊舉起手拉著孩子保持平衡一邊抱怨，而孩子充耳不聞，就是玩。

那看上去倒不是特別溫馨的場景，但就是這樣的場景，也讓諾爾一時間呆了呆。

「諾爾。」

「嗯？」

「雖然我一直沒說過，但是，以後要不要不要叫我叔叔，叫哥哥怎麼樣。」

夏龍用空出的一隻手輕輕的放在諾爾的頭上，然後又放下。

「雖然可能我有點自作多情，但是我從來沒有一個弟弟，如果不介意的話，能把我當你的哥哥看待嗎？」

「......」

諾爾沉默著，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復，夏龍內心也有點小緊張，他颳了刮鼻子，又在自己身後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把手垂下，擺出要牽手的意思，故作平靜道。

「要一起走路嗎？」

「......。」

諾爾牽上了手，他們走了一會，聲音才從夏龍旁邊輕微的冒出來，像是膽小的，只要驚嚇后就會溜走的小動物：「.....哥哥」

「我很樂意接受這個稱謂。」

夏龍嘴角上出現一絲微笑。

「有什麼想買的嗎？很快也有段時間買不到了。」

「能買甜點嗎，想最後吃一次。」

「想買就買吧，」

「嗯，要不要先把東西拿回去？」

「哈哈，我拿就好了，你一個人買東西可以嗎？」

「沒問題是沒問題，哪，哥哥呢？」

「我把東西搬回去馬上回來，你可以拿錢先去買，我來之後就在那個花圃旁邊等著，你記得先買點東西，然後再來和我匯合，還剩些錢可以最後逛一逛，怎麼樣？」

「好！」

夏龍高興著狠狠搓弄了一下諾爾的腦袋，然後拿出自己的錢包直接遞給諾爾，扛著背包就回到旅館。

「我馬上回來！」

「好——」

諾爾開心的笑著，舉起手用力的對夏龍揮舞，他的笑容猶如陽光般燦爛，彷彿整個世界都因此明亮了一樣，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與渴望。

.

「信息搜集怎麼樣？」

「被土著稱作穆格魯王的怪獸利用價值很高，性格溫順又容易操控，能拿來當做生物兵器使用，但除此以外沒有需要在意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可以佔領。推論出的結果是不需要進一步深化。」

「是嗎，一個月的時間也太久了，先來點開胃菜吧。」

「要投放嗎？」

「投放『正義事業』編隊。」

.

人會痛苦，對於生命來說，每個生命都有一個畢生的追求。

這個追求就是，通過適應自然，進化自己，改變自然來讓自己達到自己希望中的樣子，所有智慧生命的追求統統離不開這一點。

而隨著進化，希望中的樣子不斷改變，每一個智慧生命，每一種智慧生命，最後到底想要成為什麼樣是存在極大的偶然性的，或許會不斷剪定人性變成非人，或許會不斷到達高尚變成聖人，這是他們成為也在渴求的東西。

因此一旦偏轉了這一點，達不到希望中的樣子，生命就會痛苦。

父母沒辦法陪伴在自己身邊，因此流淚，自己的身體會生病也會受傷，因此害怕，沒辦法成為一個高尚的人，因此悲哀，沒辦法對身邊顯而易見的罪惡忍受，因此憤怒。

沒辦法與自己的友情之人，自己的所愛之人，自己寄託感情的人所安然活下去，因此痛苦。

「那是什麼——」

有人的驚叫著抬頭指向天空。

什麼啊？夏龍抬頭看去天空，他心中現在還感覺非常開心，天空那一點黑色在他看來完全一瞬間不能理解是什麼存在。

但是伊恩人們是超人類，他們的視力不容許他們被發現后還模糊那個存在的本體。

「隕石——不，難道是？」

「跑！跑！叫聖軍！！」

「等等，這個方向到底是哪裡？！」

周圍人不斷驚叫，夾雜著怒吼，而夏龍的內心只是呆然的殘餘冰冷，他也快辨識出那個東西。

那是.......什麼？

東西越來越近，一個黑色的大型物體在極快的速度接近，帶著火焰與逐漸撕裂耳朵的噪音，過於快速的速度導致動態視覺不夠的夏龍無法準確認識，但憑直覺可以在腦海構建出那是什麼東西，而周圍的人似乎都已經立刻明白。

不過，當已經看見他的時候，就連伊恩人也做不出有效的反應了。

黑色在不遠處墜落。

震耳欲聾的轟鳴在耳邊傳響，大地猛然震動了一下，這一下甚至把人震的跳起來又落下，當抬頭的時候，只看見房樓崩塌，建築倒塌，耳邊耳聾般嗡嗡響個不停，但卻可以聽見大叫聲不斷傳播，失真著。

他抬起頭，看見那個黑色的真實面目，那是個黑色的金屬人形機器，巨大的身軀如同穆格魯王一樣，冰冷的外表折射出無情的光芒，雙手僵硬的抬起，那隻手整個就是槍炮，似乎製造出來就是為了當做兵器

金屬機器的正面就面對著這裡，雖然不是面對面，但這樣反而看的更清楚，他頭部僵硬一轉又轉回來，手部開炮了。

炮彈，戰火，慘叫，尖叫，這些東西一瞬間發生了。

他注意到自己的額頭被不知那飛來的磚塊打中，出的血流到了他的眼睛上，讓那隻眼睛很難受，像是蒙上了一層血幕，但是他看明白了那隻金屬機器落下來的方向，心臟在跳動。

摧毀人希望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是絕望。那黑色金屬，就是摧毀生命「希望」的死神。

那麼，生命為什麼能了解什麼是希望，什麼是絕望呢？這是由環境決定的，由古往今來的人建立起的道德共識與文化共識確定的，也就是那些我們聽在耳中故事決定的。

金屬機器一邊朝這邊走，一邊在城市裡掀起死亡的轟鳴。

他從地上站起來，他茫然的看向周圍，周圍已經一片狼藉，有些房屋倒塌，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扶著受傷的人跑，有些人在救壓在廢墟里的人，大部分人朝外逃跑。有些人已經死去，屍骸倒在地上或在廢墟中，有人的頭側著，死去卻還睜著的眼睛無神的露珠，那雙彷彿已經無機質的綠眼珠。

他回過神來，猛地站起來，逆著人流朝金屬機器的方向跑去，挪拉開自己周圍的人流，跑的速度越來越快。

「喂，你幹什麼——」

「我有必須要救的人！！！」

一個五大三粗的企圖拉住他，夏龍驟然回頭吼了一聲，額頭上流著血，兩隻眼睛都紅的像是在血里浸泡，那個人一愣，不由自主的鬆手了。

夏龍繼續跑，不顧一切的跑。

金屬的巨大機器在玩具城的城市走著，他不斷的射出炮火，這座邊境的城市淪為戰場的場所，高樓的建築只能倒塌，石塊樓層不斷的摔下來，無數人血流成河。慘叫聲回蕩在城市中，火焰燃燒，生命逝去，只是一瞬間，城市就走到了死去的面前。

但夏龍目光里只有一個，他扒拉著的自己眼前的人，竭力的朝那裡趕，朝著金屬機器朝這邊來的位置。

這裡地動山搖，轟鳴聲不斷，巨大的機器就在面前，他無情的殺戮者，他遙遙的看到了。

「諾爾——」

就在機器的身下，他看到了諾爾，諾爾正在朝這裡跑，他看到了諾爾，諾爾特看到了他伸出手，他和其他人夾在一起，兩三個而已，一個中年男人扛起諾爾就是跑。左右都是廢墟，他們別無他法，只能跑，但是夏龍的表情無限驚喜與驚恐。

他看到巨大的陰影在他面前落下，蓋住了所有人，也蓋住了諾爾。

『哥哥』

他彷彿聽到諾爾無聲的在說，諾爾朝自己伸出手，臉上幾乎是一絲軟弱。

眼前就是諾爾，眼前就是。

他感覺內心在咆哮，他渴望拯救眼前的人，他幾乎是渴求的伸出手。

黑色的巨大機器人踩下腳。

腳整齊的蓋住那裡，沒有一絲阻礙的全面積接觸到地面上，然後繼續抬起朝前走。

夏龍茫然的伸出手，耳邊是轟隆隆的聲音，黑色的巨大陰影從他頭上越過，繼續朝前走。

彷彿是看不見螻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