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街上流行人來瘋(4)

4.街上流行人來瘋(4)

如果說,作家怕傳媒冷淡,那麼乾隆爺到了離博野幾十公里的保定,竟不召見尹嘉銓,他為之痛苦欲絕,再正常不過了。***

博野在蠡縣、安國之間,離保定府,要是開桑塔納,也就幾十分鐘的路程,照老先生退下來的三品官,享受二品的離休待遇,肯定地方政府會給這位京官,配官轎或馬車的。要不,他自己去一趟,盡一分老臣護駕之心,人家不會用亂棍將他打將出來;要不,他就現實主義,死心塌地在家待着,只當沒有生這回事,也就人來瘋不了。四月份,雨前毛尖也該上市了,泡杯新茶,與夫人、小妾調**,也是怪不錯的養生之道嘛。

可他做不到,癮燒得他坐立不安。

那就去吧,步行到保定,早也就夕至了呀!但道學先生,自然難免知識分子那種又自尊,又自卑,既想吃,又怕燙,進一步,退兩步,前怕狼,后怕虎的兩面性。去吧,怕人家把他這過氣的官僚,不放在眼裏。主席台,上不去;貴賓席,沒位置,只能跪得遠遠的,用望遠鏡才能看到聖上。不去吧,這就意味着他真成了在野之人,林下之民,拉架的黃瓜,實質上的無名之輩了,這絕對是他受不了的。

名,是原動力;人來瘋,是外在形態。

名,不得;人來瘋,不成,尹嘉銓那把老骨頭,一夜在炕上折翻烙。

醫生說,多動症者具有很大的衝動性,通常事前不加思考,至於後果根本想也不想的。

尹嘉銓終於靈機一動,想出了為他老爹尹會一添光加彩的主意,一是請謚,二是從祀,皇上恩准下來,孝子當上了,風頭也出盡了。想到這裏,高興得直搓手。天色露曙,讓下人趕緊為大少爺備馬,火速前去保定府,向乾隆皇帝呈上這份兩全其美的奏摺。誰知好夢破滅,招致殺身之禍,押赴刑場,也就是如今的宣外菜市口,才後悔這一回的人來瘋,頑得太過分了。

成年人的人來瘋,就不能像小孩子那樣沒頭腦了,得看場合,看地點,看對象。有一次文學聚會,一位前輩對一位穿着無袖衫的女作家,作出關切的樣子:「這屋裏空調開得太大,你不會感到涼嗎?」一面伸出老手,撫摸那支半老徐娘的豐腴臂膀,一面做出很心疼的樣子:「哦,都凍得冰涼冰涼的了!」

這顯然不夠莊重的舉止,也只有他倚老賣老的人來瘋做得出。不過,要是這一支胳臂,長在乾隆皇帝的哪位寵妃或者公主身上,這位前輩若也是十八世紀的一位文人,敢這樣放肆么?借給他老人家膽子,也不會冒失行事的。

「天子呼來不上船」,是李白的人來瘋;「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是馮延巳的人來瘋。這兩位敢於跟皇帝逗逗悶子,都是有先決條件的,是吃准了皇帝在那一刻心不壞,胃口很好,血壓正常,精神不錯。問題在於尹嘉銓退居鄉間,已是閑雲野鶴,肯定信息閉塞,孤陋寡聞。他不可能安裝一個鍋,接受衛星電視,了解北京紫禁城的政治動向。而學問太大太多的人,也有其弊病,就是容易囿於己見,自成一尊,視他說為異端,拒絕接受外界新鮮事物,陷入自我封閉的心獄之中,就會非常的自以為是了。

所以,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會當回事,乾隆在第五次南巡前,已經處理了已故江蘇東台舉人徐述夔的詩獄,這是一件很大的案子,涉及了許多人,還有很重要的高層人士。

他在北京還有公館,能看到邸報,也會有人通風報信,但他忙於討小老婆,竟疏忽了。

凡文字獄,都是先有小人舉報,之後才有皇帝震怒,下令嚴辦,然後才有殺一儆百,人頭落地,這次也不例外。在徐述夔的《一柱樓詩》集中,現了「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大明天子重相見,且把壺兒擱半邊」犯禁詩句,以其影射譏刺,於是,將徐述夔及其子懷祖,從棺材裏拖出來戮屍,將其孫食田論斬砍頭;失察的江蘇布政使陶易,列名校對之徐等俱押往斬監候,用現代的話說,也就是死緩罪吧。

最關鍵的一筆,也是尹嘉銓無論如何不能掉以輕心的,是對禮部尚書,江南大才子沈德潛的處理。算起來,這位已故的尚書,是聲望不讓其父尹會一的朝廷同僚,尹會一是道學家,沈德潛是詩人兼詩評家。所以,尹會一在金鑾殿,跪得離乾隆很遠,沈德潛則不同,文而優則仕,是乾隆十分賞識親自擢拔的席御用文人,經常蒙召到內廷與很愛寫詩的皇帝,談論諸如唐詩宋詞,李白杜甫之類話題,很神氣一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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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村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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