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暗香殘留（一）（13）

眾所周知，阿捷赫公主是永遠不死的。***但鐫在多孔刀柄上的一段銘文卻提到了她的死。她的死是與快鏡和慢鏡有關。

為了給公主解悶，奴婢給她拿來了兩面鏡子。這兩面鏡子一面是快鏡，能在事生之前提前將其照出，另一面是慢鏡，能在事生之後將其照出，慢鏡落後的時間與快鏡提前的時間相等。兩面鏡子放到阿捷赫公主面前時她還未起床，她眼。臉上的字母還沒有揩去。她在鏡中看到了自己閉着的眼睛，便立刻死了。因為快慢兩鏡一前一後照出了她眨動的眼皮，使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寫在她眼瞼上的致命的字母，她便在這兩個瞬間之內亡故了。她是在來自過去和來自未來的字母的同時打擊之下與世長辭的

這是塞爾維亞作家米洛拉德？帕維奇所著的《哈扎爾辭典》的開頭部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但我相信在所有故事的表象和表層之下，它有着更深的含義和精髓，有的甚至無法剖析，也無法感悟，但卻確實存在。除非有一天

我們也得到了？一個類似快鏡和慢鏡的法寶，我們可以克敵制勝，但也仍是局限於一時一地，無法所向披靡。快鏡和慢鏡正是這種一對一的制勝法術，因為其獨特、專一、孤僻、奇峭，它的打擊是某個點而不是一大片，它具有殺傷力，更具有穿透力，它啪地打過來，命中的目標頓時千瘡百孔成了篩子。這樣的時候你會突然忘記了你正在閱讀一本小說，而會覺得猶如受到了意外的襲擊。震撼、意外、驚詫，被快鏡和慢鏡殺戮的就像是自己一樣。這等奇妙的死法，讓死亡也成了智慧而絕妙的遊戲。

秘密奇迹

我們把一些天意的、天機的、超出人力所為甚至超出想像力範圍的成就和事稱為奇迹，已經有眾多的奇迹被我們接受並感嘆。而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的《秘密奇迹》相對於那些顯赫的奇迹來說，它就像黎明之前的那段黑夜，幽暗、神秘、飄緲、孱弱，它是夢境裏的獵物和珠寶，是沙漠深處汩汩流過的暗河。如果把它比作一個生物，它只生長和生存於自己的短暫的生命之中，不可繁殖，也不可再生。有時奇迹本身就是現奇迹，當你看見了，奇迹也就消失了。

這個故事頗為難講。哈羅米爾？拉迪克被捕了，行刑時間定於3月29日上午9時。拉迪克四卜出頭，虛幻的文學工作構成了他全部的生活。和所有的作家一樣，他衡量別人的才能，是根據別人的工作成績；但他指望別人衡量他時，能根據

他的設想和計劃。他的所有印刷出版的書籍，都使他產生了複雜的後悔心理。拉迪克想以《敵人們》這部詩劇彌補他過去的一切過失與蒼白。《敵人們》是一部節纏繞複雜的戲劇，裏面甚至連故事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某個人物周而復始的幻覺。拉迪克從不問自己的這部悲喜劇是好是壞是精是爛。他意識到作品還差兩幕，而自己就要死去。他在黑暗中向上帝請求給他一年的時間完成這個劇本，而在他的夢裏，上帝答應了他的請求。

而現實中的時鐘仍在滴答滴答分秒不差地嚴酷地走着。兩個士兵走進囚室，命令他跟着走。8點44分。應該等到9點正。拉迪克背靠兵營圍牆而立，等著開槍。上士出了最後的命令。**的世界停滯了。

上帝的時鐘就在這個時候令人驚愕地放慢了速度。有隻蜜蜂在院子的塊磚地上留下了固定的影子。風息了，一切都像是在畫中。經過一段難以確定的時間之後，拉迪克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世界仍一動不動、無聲無息，連吐出的煙圈也沒有消散。上帝給了他一個秘密奇迹：讓德國人按時的槍彈從布命令到執行命令，在他的思想里延續整整一年。他細緻、靜止、秘密地在這段時間裏構築他那巨大的、看不見的迷宮。他兩次重寫了第三幕，抹掉了某個過於明確的象徵。他刪改、壓縮、擴充，找到了最後一個形容詞，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心血之作。

哈羅米爾？拉迪剋死於3月29日9點零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