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暗香殘留(一)(9)

9.暗香殘留(一)(9)

不知。***

然而張愛玲是一個作家,她不直抒胸臆地袒露自己的戀愛感受,也許是她就是不想說,也許是內里滋味曲折無法說,但是在她的小說中至少會露些端倪,或者說至少在緒上會露些端倪。張愛玲小說中名篇很多,比如她的《沉香屑第一爐香》、《傾城之戀》、《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等讀來總是歷久彌新,而尋常的小說是絕無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很驚奇她在二十歲出頭的小小年紀就能對人世和感有這樣深邃的洞悉與理解,而且能化作一篇篇名目不同的小說,娓娓道來,令人簡直要迷醉其間。要說這些小說篇篇皆好,在我看來都可以看做是一個作家的巔峰之作,當然,無數也同稱為作家的人即使巔峰之作又豈能及其一二?

以表時間為序,寫於1943年4月的《沉香屑第一爐香》是張愛玲敲開文壇之門的篇小說。真是出手不凡啊,這一爐香至今還余煙裊裊。寫的是一段香港故事,姑侄兩個女人梁太太和葛薇龍,都想在生活和感上爭些頭角,絕非是一個簡單的愛故事,層層寫來,竟是人生的層層失意,而失意亦是華貴冷艷,沒有絲毫的捉襟見肘。葛薇龍的姑媽梁太太是真正經過世面的女人,閱歷手腕皆有。這個用年輕侄女籠絡老人的女人為挽留侄女留在香港,勸她嫁給與使女私通的男友喬琪,句句說在點子上,刀刀見血,聽來驚心。梁太太把胳膊撐在薇龍的枕頭上,低聲道廣一個女人,頂要緊的是名譽。我所謂的名譽和道學家所謂的名譽,又有些分別。現在腦筋新一些的人,倒不是那麼講究貞節了。小姐家在外面應酬應酬,總免不了有人說兩句閑話。這一類的閑話,說得人越

多,越熱鬧,你的名望只有更高,對於你的未來,並沒有什麼妨礙。惟有一樁事是最忌諱的。那就是:你愛人家而人家不愛你,或是愛了你而把你扔了。一個女人的骨架子,哪兒禁得起這一扔?像你今天這一回子事,知道內的人,說你是孩子脾氣,想到哪裡做到哪裡。給外面嘴頭子刻毒的人說起來,說你為了喬琪同一個底下人慪氣。這該多麼難聽?」梁太太就有本事哄得侄女為了嫁妝傍了她的老人,而她說服喬琪娶薇龍又是一番深謀遠慮的大道理,梁太太勸他道我看你將就一點吧!你要娶一個闊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些的門戶,你又看不上眼。真是幾千萬家財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驕縱慣了的,哪裡會像薇龍這麼好說話?處處地方你不免受了拘束。你要錢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錢做什麼?當然,過了七八年,薇龍的收入想必大為減色。等她不能掙錢養家了,你盡可以離婚。在英國的法律上,離婚是相當困難的,惟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對方犯奸的理由,那還不容易?」留出的後路竟如瓮中捉鱉,一席話說得喬琪心悅誠服。張愛玲寫道廣從此以後,薇龍就等於賣了給梁太太和喬琪,整天忙著,不是替梁太太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最後一場是寫陰曆三十夜薇龍和喬琪兩個人單獨到灣仔去看熱鬧,一路上有凍得直抖的小妓女,薇龍說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說這樣的話氣氛是嘻笑的,而且坐在喬琪開著的汽車裡,但隨即薇龍就哭了,不過因為黑暗喬琪看不到。

張愛玲寫得真是夠狠的,中國的女作家下筆這樣狠的似不多見。胡蘭成說他到張愛玲的房裡感覺有「兵氣」,其實張愛玲的小說里亦有兵氣,不過是手起刀落殺伐得不動聲色,也絲毫沒有半點的虛張聲勢。而她小說的精微,卻又處處寫到人心底里。

《金鎖記》是張愛玲備受讚賞的小說,依我看好處也便是寫得狠辣。姜家的二媳婦七巧家裡是開麻油店的,嫁了一個殘廢的丈夫。小說開篇是兩個丫頭半夜裡睡不著覺議論主子家的家事,說七巧原是做姨奶奶的,後來老太太想著,既然不打算替二爺另娶了,二房裡沒有個當家的媳婦,也不是事,索性聘了來做正頭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爺。七巧因為出身低賤加上本人的不著調,在姜家沒有人緣,自己也知道這屋子裡的人都瞧不起她。而七巧卻看上了小叔季澤。季澤是個浪蕩子,在外面瘋玩胡鬧,欠公家賬上的錢,對七巧也有些叔嫂間的**,卻又把這事包括七巧本人看得十分瞭然明白。「季澤看著她,心裡也動了一動。可是那不行,玩儘管玩,他早把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裡人,一時的興緻過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開,成天在面前,是個累贅。」七巧作嗔作痴,對季澤卻是真用的。及至寡居分家之後季澤上門借錢,對七巧一番花巧語你哪兒知道我心裡的苦楚?你對我好,我心裡更難受^?我得管著我自己——我不得平白的坑壞了你!家裡人多眼雜,讓人知道了,我是個男子漢,還不打緊,你可了不得!」七巧竟然被打動了,「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來還有今天!」原來還有今天——真是喜悅得驚心!如果是真,七巧也值了,可惜她那樣的人品和為人,命定了別人不會如此善待她,也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奇迹。七巧當然也不傻,心裡也是明鏡兒似的他想她的錢——她賣掉她的一生換來的幾個錢?僅僅這一轉念便使她暴怒起來。就算她錯怪了他,他為她吃的苦抵得過了她為他吃的苦么?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來撩撥她。」但是女人痴痴的愛卻依然還在心頭她恨他。他還在看著她。他的眼睛——雖然隔了i?年,人還是那個人呵!就算他是騙她的,遲一點兒現不好么?即使明知是騙人的,他太會演戲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罷?」最終這場戲以七巧歇斯底里打跑季澤收場。七巧在三十年裡把人都得罪光了,婆家的人娘家的人包括她的一雙兒女。小說的后一半寫了七巧和兒女的關係,她成了惡意的化身,因為她的存在,兒女都過得不僅不幸福,而旦很痛苦。小說里寫道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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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的花朵(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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