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獵狼者之死(3)

3.1.獵狼者之死(3)

我們住在喬治亞灣北岸的鴿河鎮。我和丈夫十二年前從蘇格蘭高地移居到此,就像那時的許多人一樣離開了家鄉。短短几年中,一百五十萬人來到了北美洲,但即使有這麼多人,即使船艙里擁擠到讓你不禁懷疑新世界怎麼容納得下他們,我們在哈里法克斯和蒙特利爾上岸之後便四散各方,像一條河分出的許多支流,消失在這片荒野中。這塊土地吞噬了我們,還想吞噬更多的人。我們砍掉森林空出的土地,再以眼前一閃而過的事物為我們新開闢的地方命名,像是一隻鳥、一頭動物,也或者是用老家的地名,把這些和我們毫無感聯繫的地方變成寄掛懷鄉愁緒之處。這無非表示了你沒辦法拋下一切。你會一直帶着這份感,不管你願不願意。

十二年前,這裏除了樹木之外一無所有。這個地處北方的國家十分貧瘠,土地上不是濕地就是石頭,甚至連柳樹和落葉松都無法生長。但是河邊的土壤既軟又深,河岸兩側深綠色的濃蔭看起來近乎黑色。一片沉寂之中樹木香撲鼻而來,那份靜默感猶如天空一般深邃無邊。看到這片森林,我第一個反應是悲從中來,淚流滿面。載我們來此的渡船已經帶着嘟嘟響的汽笛聲離開了,而「無論怎樣大聲尖叫,只有風會回應我」的想法卻一直揮之不去。不過,如果要尋找的是平和寧靜,我們就來對地方了。我丈夫靜靜等待我的胡思亂想沉澱下來,近乎苦笑地說:「在這裏,沒有什麼比神更偉大。」

假如你相信那樣的東西,他的說法似乎也沒錯。

我很快就習慣了這種安靜,稀薄的空氣似乎讓一切都比家鄉更明亮銳利。我甚至慢慢喜歡上這個地方。我把這裏命名為鴿河,因為沒人知道這裏叫什麼。

我自己也未能免俗地要感傷一番。

其他人隨後而至。約翰·司各特在河口附近砸了一大筆錢建了一座磨坊。從磨坊望出去的灣景非常美,他決定住在裏面,不知為何,這帶動了一波逐河岸而居的風潮。這在我們眼裏看來是一頭霧水——我們為了躲避瘋狂嘶吼的風暴,刻意前往河的上游定居,因為風暴將湖灣化為一片憤怒的海洋,意圖一把攫回這片讓你安心居住的土地。但是考菲爾鎮(又是個懷鄉的命名,因為司各特來自鄧佛里斯)卻以一種鴿河鎮永遠做不到的方式展起來,因為平地的面積很大,森林相對貧乏,再加上司各特開了一家乾貨店,讓蠻荒生活變得好過一些。目前那裏已經是個人數逾百的社區,裏面奇特地混雜了美國人與蘇格蘭人。然而勞倫·夏麥到這裏的時間並不算久,如果他沒買下一片沒有人要的土地,也許根本不會搬到這裏來。

四年前,他買下我們下游的一個農場。由於前任主人——一個年老的蘇格蘭人的關係,那裏已經荒廢了一陣子。這個年老的蘇格蘭人是韋德醫生,他來到鴿河鎮上尋找廉價的土地,以避免和那些對他指指點點的人住得太近,他在多倫多有對富有的姐姐和姐夫。人們都叫他醫生,即使最後現他根本不是醫生。他只是個念了點兒書的人,在這個新世界中,他還沒找到一個地方可以讓他揮只有他自己清楚的才能。可惜的是,鴿河鎮也不例外。就像許多男人現的,務農絕對會讓你一點一滴失去財富、毀掉健康、消磨心志。對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來說,農事實在太辛苦,而且他的心並不在此。他的農場收成不好,養的豬在森林裏亂跑,小屋的屋頂還著了火。他的小屋外面有塊岩石,正好作為天然的防波堤,有天傍晚他在那塊岩石上滑了一跤,後來在馬頭峭壁(會如此命名是因為別出心裁的加拿大人缺乏想像力,認為那裏看起來像個馬頭)下的旋渦被人現。有人說,這對他困頓的人生來說是種解脫。其他人將這件事稱為悲劇,就像流傳在荒野之間那種微不足道的家庭悲劇。在我的想像里卻不是這樣。韋德喝了點酒,像大多數男人一樣。有天晚上,當他身無分文,威士忌也喝完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事要他去做時,他來到河邊,看着冰冷黑暗的河水滾滾流去。我想像他抬頭看着天空,最後一次傾聽來自森林的冷淡嘲笑,感覺一下河水起落之間拉扯的力量,然後將自己投入它無窮盡的慈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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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的咒念(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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