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紅螞蚱、綠螞蚱(2)
漫長的東坡是一世也走不完的,何況還馱了草。
隊長舅也在村口蹲著,擰一支煙來慢慢吸。聽
那呼哧呼哧的氣喘,聽那漸近的唱,並不扭頭,只
緩緩站起。
狗娃舅站了,吸一口氣,甩了那草捆,拍拍癟
了的肚皮。那黑黑的肚皮上亮着一道一道的汗霜,
花瓜兒似的。臉上矇著分錢厚的土,只有倆眼賊溜
溜地閃著,透出一絲狡黠的乏笑。後邊的孩兒們也
站下了,並不扔筐,只怯怯地望着隊長舅。
\"狗娃,沒捎點啥?\"隊長舅把煙碎了,問。
\"老三,我可是餓了。\"狗娃舅又拍拍肚皮,
亮出一個黑污污的圓肚臍眼,兩排瘦狗一般的肋巴
。
\"真沒捎點啥?\"眯眯的細眼斜過來,錐子般
地一亮。
\"老三,按老規矩,你搜哇。\"狗娃舅頭一歪
。
\"搜著了——?\"
\"蛋咬去。\"狗娃舅叉開腿,亮出那小小的\"
大物件\"。
隊長舅也不接話,一步跨來,兩隻大手插進草
捆里,里裏外外摸了個遍,只聽\"梆\"地一聲,小
鏟扔丁出來。嚇得一邊的割草娃小腿直抖。
\"老三,你幫我背回去么?\"狗娃舅瞅著那散
了的草捆,不惱,很耐心地問。
隊長舅拍拍手上的草屑,揚起臉來,定定地望
著狗娃舅,有半袋煙的工夫,問:
\"狗娃,日頭從西出來了么?\"
\"隨你說,老三,隨你說。\"
狗娃舅不再爭辯,蹲下來慢慢拾掇那散亂的草
堆。他一搭一搭地收拾好,吸一口氣,牙骨狠狠地
繃緊腮邊的薄肉,一勁狠咬,有三個小哥在後打幫
,那小草垛一般的草捆又馱起了。
隊長舅看看他,遲疑着朝另一個娃兒的草筐摸
去……
隨狗娃舅走去十幾步遠,只見他嘴一咧,小聲
說:
\"家去。\"
交了草,跟他走進破屋,暗裏有八隻眼亮着,
綠瑩瑩地嚇人。
狗娃舅\"咣\"一聲扔了小鏟,搖搖晃晃到缸前
舀瓢涼水一氣喝光,大人似的抹一把嘴,也不理人
,只返身對我說:\"文生,拿碗去吧。\"
想必有好吃的了。我歡歡地湊近鍋台,借了柴
火的亮瞅去,卻只有一鍋清水白白地泛濺兒……
於是,想問。只聽狗娃舅又說:\"拿碗去。\"
……
再進狗娃舅家,見那草筐在灶前放着,兩個更
小的舅饞饞地蹲在草筐前,狗娃舅一人頭上拍了一
掌,兩人便躲到一邊去了。
他並不瞞我,把筐扣翻過去,用力一磕,筐底
掉了,下邊竟是鮮鮮的十幾塊紅薯!
\"扒的。\"他擠擠眼,\"還沒長成哩。讓你這
城裏娃嘗個鮮物。\"
二姥姥慌慌地過去,黃著臉說:\"莫說出去呀
,娃。\"
……香氣出來了,鍋里的紅薯剛泛黃,四隻綠
瑩瑩的小眼又湊了過來。狗娃舅喝道:\"邊兒去!
\"說着,又反身看我一眼,\"文生,別笑話,鄉下
不比城裏。\"
火光映着他那黑污污的小臉,一片累極了的靜
。
一個小小的人幾,一天能割二百斤草;十二了
,長得竟沒有我高,卻還盡說大人話。這個\"舅\"
是該喊的。
於是,我嘗了鮮物;晚上,一連放了十七個屁
。
村歌一:
日頭落,狼下坡,逮住老頭當窩窩,逮住大人
當蒸饃,逮住娃兒當湯喝,唉喲喂,肚子餓。
德運舅的大喜日子
露水下來了,身上濕濕地涼。兩眼皮在打架,
又不舍走,只偎了狗娃舅在窗前貼著聽,屋裏仍舊
沒有動靜。
村街上,樹影兒透出朦朦朧朧的白,深深淺淺
的黑。常有灰灰的一條躥上瓦屋的獸頭,倏爾又不
見。狗間或咬一聲,磨牙的牲口細細地嚼料。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