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章（5）

高一一班的宿舍是一排矮矮的瓦房，床鋪是上下兩層的木質大通鋪，屋子的中央有一張大木桌，不知道誰在上面像魯迅一樣刻了個大大的「早」字，上面放滿了吃剩下的饅頭。***陽光透過房檐底下的椽洞，投下來一道道光柱，映滿了亂舞的塵土影子。石文百無聊賴地翻弄著自己的書包，舍友們則躥上躥下收拾著各自簡單的行李，他感到一陣煩悶。

石文的好友陳濤了：「石三，你又不回家了？又替哥兒幾個看宿舍，你太高風亮節了，周一我向學校建議給你工資，讓你邊工邊讀，再給你配條大狼狗，晚上人少，怪怕的。」

石文回擊道：「三獸，你回去吧！你回去下地勞動去吧！累死你！」

三獸是石文一夥對陳濤的特殊稱謂，三獸者，濤也，他們將「濤」字拆成「三」字和「壽」字，再將「壽」字諧為「獸」而成。而舍友們則通常叫石文為石三，因為他在家排行老三。還有一種更輕蔑的叫法——「十三妹」，因為當時有一部小人書的名字叫《俠女十三妹》。

隨著舍友們的紛紛道別，不一會兒，高一一班的宿舍里只剩下石文一個人了。他獃獃地在下鋪的床沿上坐了下來，好像離群的孤雁。因為他二哥石武每周堅持要留在學校複習不回家，父親只好讓石文每隔一周回家一次，盡量留在學校照顧二哥石武。得到這樣一個任務，他真的感到很悲哀。

「三兒，回不回家？」宿舍外傳來了同村霍啟厲聲厲氣的問話。

石文頭也沒抬：「霍哥，我回不去了，我二姐和小雪姐都走了好一陣了，你還沒回呢？」

霍啟站在窗外向裡面道：「這不是等你呢嘛！我看你二哥挺好的，他不就會待在教室里壓板凳么，還能幹啥？你用不著留在這兒陪太子讀書啦！要不你給他招呼一聲咱倆回吧？」

石文面露難色：「我爸不讓我回，你還是一個人回吧，興許還能追上我二姐和小雪姐。」

霍啟顯得並不著急：「你二哥那麼大的人了還用得著你照顧？你給他留點空間吧，沒人的時候他正好頭懸樑，錐刺股，去！給他說聲，咱回，我看你也想回去。」

石文有點無奈：「霍哥，你可別這麼挖苦他，我二哥要是知道了，我擔心他跟你急。」

「急啥，我是在表揚他呢，他這書讀得一年能頂我十年。」

兩個人就這麼隔著宿舍的窗戶一正一邪地說著話。沒多久，石文終於按捺不住霍啟的連哄帶騙加開導，對霍啟說：「霍哥，那我去問問我二哥，給他說一聲，你等一下。」說完便兔子般地躥出宿舍。

石文穿過空空的走廊，繞過一個大花圃，一口氣跑到高三一班的教室外面。教室里空蕩蕩的，只有石武一個人。石武靜靜地端坐在那裡，午後暖暖的陽光穿過教室的窗戶勾勒出他清瘦的剪影。他的頭距離書本很近很近，目光專註得像要穿透書本一樣。石文惴惴不安地走進教室，默默地看著他二哥。

石文頓了頓，輕輕地說：「二哥，禮拜六了，別人都回去了，咱回家吧？」

石武像是受到了驚嚇般地從書堆里猛地抬起頭，看到是石文，便稍稍鎮靜了一下，反問石文：「我不回去了，我得抓緊時間看書，那你咋還不回去？」

石文一下子被問蒙了，他沒有勇氣向二哥解釋自己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回去，只好接著話茬說：「我來就是給你說一聲，那我這就回去了，你一個人小心點。」

石武對石文的話不置可否，只是點了點頭。石文接著說：「哥，我把你今明兩天要吃的饅頭放在我們宿舍了。我宿舍的鑰匙我放到老地方了，你可要記住了。」

「知道了，到時候我去拿，你走吧！」

石文和霍啟相伴著穿過了整個校園，繞過那個畫著雷鋒戴著火車頭帽子持槍而立的影壁，風風火火出了校門。不一會兒他們就將東風中學所處的鎮子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廣闊悠遠的原野上兩個人肩並肩，急匆匆地往家趕。儘管他倆走得挺急，但嘴裡的話一直沒停。

霍啟沒話找話地說：「你今兒個回去就不怕你爸揍你？你爸說，不是讓你在學校照顧你二哥嗎？誰讓你回來的？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