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只是近黃昏

第67章 只是近黃昏

「情人眼裏出西施?」陸永豐笑彎了眼,調情道:「就這麼喜歡我?」

汪明看他一眼,也調侃道:「我倒想喜歡你,但我怎麼敢呢?」

「我是能吃人還是怎麼的?」

汪明反問:「我要是喜歡你,還怎麼呆在你身邊?」

「嗯?」陸永豐沒反應過來。

汪明歪著頭,圓圓的眼睛無辜地盯着他,「你跟宴姐分手的時候說過,你從來不會留喜歡自己的人在身邊。」

說起來,他現在的這間病房,倒正巧是當初文宴揚住的那間。當時他躲在衣櫃里,而文宴揚躺在他如今正躺着的病床上。陸永豐對她說:「我需要的是一個不愛我也不管我的情人。」

那時候他還笑傻子才會喜歡陸永豐呢,沒想到一轉眼他也成了傻子。蒼天饒過誰啊!

陸永豐被他這麼一說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出,轉了轉眼睛:「嗯……特殊問題特殊對待嘛,我覺得我也挺喜歡你的,樂意你待在我身邊。」

「你說什麼?」汪明萬萬沒想到他打了個直球,差點被口水嗆到。

陸永豐聳聳肩:「不是喜歡你,誰要陪你吃一個月豬蹄。」

這腦迴路太奇怪,又奇怪得太契合陸永豐,汪明一時無法反駁。

他只得悶悶地說道:「你真好。」

「哎呀,一般般啦。」陸永豐毫不謙虛地接受了他的奉承。

「但是陸永豐,我不值得你的好。」

汪明話鋒一轉,淡淡地說:「苦難不是人自甘墮落的借口,我最後走到這樣骯髒、低賤的地步,我自己也責無旁貸。我知道你同情我,但是你沒必要因為同情而在心裏美化我的形象。」

陸永豐皺起眉,「你什麼意思?」

汪明聳聳肩,「我是挺倒霉,但除去可憐的濾鏡,我沒那麼好。我不夠聰明、濫聖母,還作,這也是真的。陸永豐,你是個瀟灑的人,不必因為同情就讓自己背上不必要的負擔。」

陸永豐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問道:「你說我這段時間對你這麼上心,是因為同情你?」

汪明決然地一點頭,不帶感情地說道:「陸永豐,我不想你因為搞混了同情和愛情,就把自己賠上去。」

陸永豐沉默了片刻,轉身丟下一句:「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汪明安詳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大步離開。陸永豐頭也不回地走了,也帶走了傍晚時分的最後一縷晚霞。

陸永豐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在他人生的前三十三年從沒有為什麼事情而後悔過,但很久以後,每當他回想起這一個美麗而短暫的黃昏時,他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讓他選擇,他一定會選擇——再走快些!

陸永豐匆匆從汪明的病房裏出來,匆匆開車離開醫院,開出二環,一直開到s市與隔壁市的邊郊,陸家在這裏買了一塊地,有水的一半做成了濕地公園,有山的一半便在半山腰處起了個莊園。陸永豐繞過巨大的濕地公園,又沿着盤山公路開了好一會兒,才到達了目的地。

這個莊園是陸家老爺子的手筆,他退休時為圖個清靜,便在這裏建了個頤養天年的別莊。因此這裏一切都按着他的喜好來修葺,台榭廊苑,蔚為大觀。

陸永豐穿過鬱郁蒼蒼的奇花異草,徑直走進了莊園中心的主宅里。早在陸永豐驅車進大門的時候門衛就已經通知了管家,於是主宅里燈火通明,管家身邊站着幾個家僕,都站在門口迎接。

陸永豐擺擺手,開門見山問:「爺爺還沒睡吧?」

管家微笑道:「按照老爺的日常作息,還有半小時,現在他在書房看書。」

陸永豐向書房處大步邁進:「好嘞,待會見。」

書房的黑膠唱機傳來宏麗壯闊的巴洛克音樂,是陸永豐最討厭的旋律。他鬼鬼祟祟地探了顆頭進書房,便見到陸家老爺子戴着老花鏡,眯着眼,正在翻閱一本《德意志意識形態》。

陸老爺子沒抬頭,眼睛還流連在書頁中,淡淡斥道:「門也不敲,誰教你的規矩?」

陸永豐便推門進去,笑嘻嘻的:「爺爺,想我沒?」

陸老爺子一直等看完了一頁書,才瞟他一眼,「大半夜的,來作什麼?」

「跟您討樣東西。」

陸老爺子一下子就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但下一刻便陷入了罕見的疑惑中:「你找到它的主人了?」

陸永豐感慨道:「您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

陸老爺子沉沉地審視着眼前的孫子好幾秒,才慢慢地從太師椅上看起來,隨年歲愈發增長的威嚴與洞察力濃縮在那雙眯起的眼睛中,似乎能讓任何人都無所遁形。

陸永豐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安靜地等待老爺子發話。在典雅的古典樂聲中,陸老爺子終於開口:「你父親不是我最滿意的一個兒子,當初我把家業交給他,一部分原因是我相中了你。」

陸老爺子年紀大,說話也慢,他停了一下,又冷冷說道:「沒成想你卻越長越歪,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陸永豐依舊不作聲,只賠著笑臉地裝孫子……哦不對他本來就是爺爺的孫子。

陸老爺子看着他這副沒皮沒臉的樣子,哼了一聲,終究拄著拐杖走到旁邊的保險櫃處,從中拿出了一個細盒。

「你18歲的那一年,我說過未來陸家就是你的。這對玉戒,祖宗們代代相傳,當初我許諾過,等你成家立室,我就把它傳給你。我老頭子不食言,拿去吧。」

陸老爺子把那細盒放在桌上,又說教道:

「你哪裏都好,就是性子定不下來,但你願意結婚,也是一大進步了。雖然現在家業給了你弟弟打理,但是繼承陸家不局限於那些個公司。什麼名啊利啊,都是過眼雲煙,我們陸家經歷過戰亂,經歷過飢荒,經歷過百多年風風雨雨,仍然屹立不倒,這裏頭的東西才是繼承。領着我們陸家人代代相續,生生不息,那才是正事。」

陸永豐表情鄭重地接過那盒對戒,心裏卻在默默地思考人生……他搞基,他弟陸晦也搞基,這個代代相續,呃,恐怕……

陸永豐腦袋裏開始用楚王失弓的哲思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陸老爺子看他那副走神的樣子,不由又開始置氣:「對了,結婚可不是件小事,你爸媽怎麼沒跟我提過?越發不像話了。」

「誰說我要結婚了,」陸永豐說道,「八字還沒一撇呢,才準備追。」

「什麼?」老爺子氣得瞪眼,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用我們傳家之寶去追人??!」

陸永豐眼疾手快地趁老爺子反悔之前一把把戒指塞到自己褲袋裏,信誓旦旦:「追到就結,追到就結!」

陸老爺子捧著心口:「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會定下來!」

陸永豐連忙給他順氣:「爺爺,這次是真的,如果他願意,我會一輩子照顧他。」

說來有趣,陸永豐前半輩子從來沒有產生過對未來的任何諾言,他是個薄情的人,任何東西都很快就被他厭倦。但是對汪明,他第一次產生了關於未來的想像,還不是未來一年兩年,竟然是一輩子。

汪明把他的這些想法歸咎於同情,但也許汪明忘了,他是一個沒有同理心的人,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同情,他之所以想要照顧汪明,只是因為他動心了。

這是一種很新鮮的感覺,陸永豐向來取次花叢懶回顧,現在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人,連他自己也自我懷疑地反覆確認了許多遍,汪明不相信他,其實也是很正常的。

這種不信任是很難靠嘴巴說幾句話就消除的,尤其他倆都有過劣跡斑斑的睜眼說瞎話前科,所他要給他的小明一點安全感,一點厚重的信物。

陸永豐從陸老爺子那取了戒指,又一刻不停地駕車開回城區,他要馬上把這顆戒指戴在汪明的手上。

來回一共開了七八個小時,陸永豐打着呵欠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他身體很疲憊了,但大腦還十分活躍,甚至可以說有些難得的興奮。陸永豐一邊走一邊想,如果直接在病房塞給他一個戒指,然後呢?求婚?這樣會不會跳過太多步驟了,是不是應該搞點什麼套路?

陸永豐放輕腳步,探頭探腦地擰開病房門的把手,裏頭一室漆黑——難道睡了?這樣也好,他又多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思考用什麼套路比較好。

然而,陸永豐摸黑走到床邊,卻發現床上空空蕩蕩。

他打開了室內燈,寬敞的貴賓病房,只有他一個人捧著一個戒指盒站在床邊。

「汪明呢?」

陸永瑜被電話鈴聲吵醒,接聽后的第一句就是陸永豐篤定的質問。

「不是在醫院嗎?」

「少跟我裝蒜。」陸永豐站在監控室,一邊同時瀏覽著幾個不同機位攝像頭的錄影,一邊跟自己的妹妹打電話,「我不僅知道是你,還知道不止是你。」

陸永豐說得言之鑿鑿,陸永瑜不知道他是真的都發現了,還是在詐自己——但是所有關鍵時間點的監控錄像,她都讓人偽造好了啊,這人怎麼知道她知情的?

「妹妹,撒謊要有信念感。」陸永豐語重心長,「我剛剛的確是詐你,而你現在的遲疑已經出賣了你。」

陸永瑜:「……」魔高一丈,可惡!

「快說吧。」陸永豐嘆氣,「他隨便跑,要是被楊曜綁走怎麼辦。」

陸永瑜長吐一口氣,還是鬆口了:「你放心吧,他暫時很安全。」

「安全?能讓他暫時安全的人……」陸永豐沉吟,「我爸媽?」

「……」陸永瑜困惑地開口,「難道我沒有把監控錄像清理乾淨?」

陸永豐揉揉眉心,頭疼。

這也不難猜,這裏是他家的私人醫院,他安排了那麼多安保人員,楊曜肯定沒法把人弄走。排除楊曜后,其他人如果能在他的地方把人帶走,要麼是內鬼,要麼是許可權比他高的長輩。他和楊曜是表兄弟,在醫院打架,肯定驚動了陸楊兩家,要是再查到他們為了一個男人打架,想也知道那個屏蔽了他的家庭群里必定腥風血雨。

陸永瑜說道:「你猜得八九不離十了,舅媽知道你們打架后,就派人去查了,楊曜這幾年一直發瘋似的找小明,跟舅舅鬧了很多矛盾,所以她擔心小明會害了楊曜,就拜託媽媽幫她跟小明傳個話。媽媽知道你打了楊曜,也對小明挺好奇的,就讓我陪她一起來看望小明了。」

陸永豐警覺:「慢著,21世紀第二個十年了,收下這張支票離我兒子遠一點的情節應該不會在現實發生了吧?」

陸永瑜告訴他:「真正的經典,是可以打破時空局限的。」

那天,陸永瑜陪楊夫人來到汪明的病房裏,汪明原本正垂着眼不知道用手機查詢着什麼,聽見腳步聲一抬頭,馬上愣住了。

他馬上挺直腰從床上坐起來,局促道:「楊,楊夫人……您好。」

楊夫人雍容淡笑:「別緊張,我們之前就見過,不是嗎?」

「是。」汪明賠笑道。

他眼睛瞟向陸永瑜,似乎腦袋裏有許多問號。陸永瑜連忙解釋道:「我媽聽說你受傷了,所以來看看你。小明,我們還帶了點心,你要吃點嗎?」

汪明笑容便僵了下,然後又使勁展開更得體的弧度:「您也聽說了?那這不是讓您看笑話了嗎,真對不住。」

楊夫人平易近人地跟他寒暄起來:「不用見外,你在這裏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就是,別不好意思。」

「謝謝楊夫人。」汪明乖巧地點點頭,肩膀放鬆下來。

楊夫人搖搖頭,「別客氣,歸根結底哪,都是我那侄子不好,害你受了那麼多苦。」

她慢悠悠地說道:「這次我來,除了探望你以外,其實有個不情之請。」

陸永瑜說道:「媽……」

聽了這話,汪明反倒像宣判結束的犯人一般坦然且平靜了,他微微笑道:「您請說。」

「我的弟媳婦,也就是你認識的楊曜他母親也聽說了你受傷的事情,她一直對你感到很愧疚,所以托我把這一張支票給你,當作彌補。」

汪明平靜地伸手接過那張支票,掃了一眼,「哦,八百萬……只是補償,沒別的要求了?」

「嗯……她祝願你能換一個城市重新生活,另找一個伴侶,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楊夫人的措辭非常得體委婉。

汪明滿不在乎地揚了揚手上的支票,笑了:「也就是收下這張支票,遠離他兒子對吧?但也許那位夫人不知道,我能不能遠離他兒子,還得看她能不能把兒子管好。不過既然有這麼多錢,我姑且努力努力,盡量滾遠一點吧。」

「你很喜歡錢?」楊夫人問道。

「是呀,」汪明輕佻地承認下來,「我最愛的就是錢,只要有錢,我什麼都能幹。」

楊夫人不留痕迹地鬆了口氣,她禮貌地溫聲說道:「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難道您也有一張支票要給我?」汪明挑了挑眉。

陸永瑜急了:「媽!你難道……」

楊夫人坦然地看着她,「我弟媳婦為了她的兒子,尚且來求我走這一趟。我畢竟也為人母親,來都來了,為什麼不也替我的兒子做點事情呢?」

她從精巧的手提袋裏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支票,遞給汪明,得體地說道:「小朋友,希望你也會答應我的請求。」

「媽,你怎麼能這樣做!」陸永瑜生氣了,鬧脾氣地抓着她的手臂:「你做這樣的事,算為我哥好嗎?而且小明也是我的朋友,你不能羞辱他!」

「小瑜,沒事的。能被錢羞辱,是我的福氣。」汪明沒皮沒臉地笑起來,從容地接過了那張支票,「楊夫人,您放心,收下您的錢,我一定也遠離陸永豐,絕不辜負你的一片……等等,個十百千萬……十,十億???」

汪明偽裝的假面被這驚天數值震裂了,他嚇得屁滾尿流,不敢再裝逼了,顫巍巍地問:「那個啥,您,您是不是寫錯了?」

楊夫人便有些嬌羞地說道:「如果你還是覺得寒磣,我可以在金額尾數處再加一個0,以股份的形式送給你。」

十億在尾數加一個0……就是……

汪明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文數字砸傻了,好感人的母愛……

陸永瑜也被嚇呆了:「媽,我哥沒有那麼值錢吧!」

楊夫人挽了挽鬢邊的碎發,慢悠悠地說道:「誰說我要你離開我兒子呢?汪明小朋友,我的請求是,希望你能看在這筆錢的份上,考慮一下跟我兒子在一起。」

陸永瑜:「?」

汪明:「?」

「我也知道我兒子不是什麼好東西,要跟他過日子挺難受的。」楊夫人嘆了口氣,循循善誘:「可是你咬咬牙跟他結婚,除了我這一百億,他的身家有一半都是你的了,這也是一種補償吧?」

「不是,那個……阿姨,我……」

「孩子他爸和他爺爺肯定也會給你陸氏的股份當禮金,轉成錢也是個可觀的數字。」

汪明語言組織能力完全崩潰了。

他拉住同樣獃滯的陸永瑜,在她耳邊悄悄問道:「那個……你們家的人都是瘋子嗎……」

陸永瑜:「……」

時隔多天,陸永瑜再回憶這段場景時,內心仍充滿著崩潰。

陸永豐倒是見怪不怪,心平氣和地問道:「陸永瑜小姐,我有個問題,你能趕緊講重點嗎?我挺急的。」

陸永瑜知錯就改,語速極快地說道:「然後汪明收了舅媽的支票,拒絕了咱媽的支票,再然後他用舅媽給的那八百萬請咱媽幫忙搞台私人飛機載他一程,他要去某個地方。咱媽本着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方針,就同意了。約了今晚走,講完了。」

「也不必如此簡潔……」陸永豐說道,「我有一個問題。」

「你想問他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以你的許可權肯定不知道,沒想問你這個。」

陸永丰情真意切地說道,「我是想問,咱媽都倒貼一百個億了,我居然還嫁不出去,跟我湊合湊合有這麼難頂嗎?」

這個汪明,前不久才還信誓旦旦地對着他說什麼情人眼裏出西施,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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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離完結又近了一步!瘋瘋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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