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逃生

血從刀尖滴落，落在殷紅的地毯上。

容納了上萬人的大禮堂里，只剩下了孫衛真的狂笑。

台下的觀眾屏息凝望著他，還沒有人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孫衛真看著台下如同木偶一般的眾人，笑聲戛然而止。他的眼睛開始充血，如同被地獄烈火炙烤一般的疼痛向他襲來。

「你們這是怎麼了？」孫衛真的眼睛越睜越大，嘴巴越咧越開，好像整張臉隨時都會四分五裂一樣。

台下靜得如墳場一般。這時，月光正好穿過禮堂的天窗，一道灰幕散下，把所有人的臉都映襯得慘白。而禮堂外，街道被暖色的燈擁入懷中，洋溢著喜氣。更遠處的大廣場上，人聲鼎沸，各種各樣的小活動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突然，孫衛真陰陽怪氣地說道：「噢——我明白了。你們也需要我的幫助嗎？」

說完，他瘸著腿翻下舞台，站到了第一排觀眾面前：「還是說，你們剛剛看得不夠清楚？」

在「楚」字離開他嘴唇的那個瞬間，前排的人們聽見了劍與空氣快速摩擦產生的悶響。

緊接著，幾道數米高的血柱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孫衛真橫著劍，細長的劍身上，均勻地立著幾顆……

「殺人了！！！」

禮堂里的萬餘人終於亂作一團，孫衛真滿意地欣賞著眼前的景色。

「不要慌嘛，接下來才是最終幕……」孫衛真幽幽地說道。

「噹噹當——」禮堂里回蕩起了鐘聲，所有人都在這個瞬間停下了腳步。

七月的第九天乘著鎮上各處的歡聲笑語降臨了。

僅僅是眨眼之間，那幾道血柱便沒了蹤影，原本立在劍身上的頭顱也已經完好無損地回到了各自主人的項上。舞台上的光頭眾人也慢慢爬了起來……

「諸君，『小憩』片刻感覺如何？」

孫衛真的目光從那幾人的臉上掃過，把各異的表情欣賞了一遍。接著，他轉過身來，面對著驚愕的人群。

「各位也看到了，這就是『重置』的力量。連令一切生命畏懼的『死亡』也無法阻擋它。」孫衛真舔凈了劍上的血漬，「但是，就算我們會一次又一次地被重置，我們也能在死亡中獲得短暫的安寧……不是嗎？」

人群中開始出現響應者。

「好像確實是這樣……」

「對呀，我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早就厭倦這種枯燥的生活了，這倒是個好方法。」

孫衛真滿意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雖然死亡無法結束我們痛苦的一生，但可以結束我們痛苦的一天！只要我們一天又一天地死去……和永遠與死亡相伴又有什麼分別呢？」

說罷，孫衛真握緊雙劍，瘋笑著衝進人群：「來吧，朋友們！都來嘗嘗這武中之道的精妙吧！」

但是，即便知道會「重置」大多數人還是不願意品嘗死亡的滋味。人群開始蜂擁一般沖向出口。腳步聲、咒罵聲、哭喊聲、甚至還有應和聲，混雜著被踩踏者的哀嚎，儼然湊成了一段末日交響曲。

孫艾思又怒又驚，剛準備衝上前去，卻被一股力向後拉去。

「幹什麼呢！快走啊！」羅賢一把抓住孫艾思，摟進懷裡。隨即被人群推搡著向禮堂外擠去。

「不好，雯華呢？！」羅賢在心中暗暗責備自己——不過他立刻打消了顧慮。

不遠處，突兀地「聳立」在人群中的大貓正朝他揮手示意。

「你放開我！」孫艾思想要脫身，卻被人群緊緊地裹著。

「不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麼？」她想不明白。

二十年前，年近三十的孫衛真還是副少年模樣。

「思思，從今天開始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孫衛真聲音沙啞，面容憔悴。但即便如此，他給人的感覺仍是稚氣未脫。

他抱著年僅六歲的小艾思，靠在醫院的角落裡。小艾思在他的懷裡熟睡著，臉上滿是淚痕。

她在夢中呢喃著：「媽媽……媽媽……」

「我一定會，好好地……」淚水從孫衛真的眼角滑落。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流淚。

「我要去找他說清楚！」已經被人群擠出禮堂的孫艾思掙脫了羅賢的懷抱。

「艾思，現在的他不可能聽進去的！」羅賢死死地攥住孫艾思的手腕。

「要是說不清楚，我就把他打清楚！」孫艾思想要甩開羅賢，但他的力氣比她想象中要大。

「你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沒事，他現在腿上有傷，我還有一戰之力。」

「可他手上有劍！」羅賢攥得越發緊了。

「大不了我舍了這條命，反正……」

「說什麼胡話！就算生命有無數次，它仍是珍貴的！」

「我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再這樣下去，他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艾思……我……」羅賢動搖起來，手上的力氣開始變小。

「小賢，我必須要去。他是我的父親。對誤入歧途的父親袖手旁觀……這有愧於我的武道。」

羅賢慢慢鬆開了手。孫艾思的手腕處留下了一道白印。

「迎難而上，這才是武道家。」說著，她逆著已經變得稀疏的人群，走向了禮堂。

「舅舅，孫艾思呢？」雯華和大貓從禮堂背後繞了過來。看樣子他們剛剛是被擠到另一邊去了。

「唉……」羅賢嘆了口氣。

雯華馬上反應過來，問道：「赤手空拳？」

「嗯……」羅賢有氣無力地答道。

「你怎麼能讓她赤手空拳地去呢！她要是……」

雯華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轟」地一聲巨響，禮堂的牆上破了個大洞，一個人影飛了出來。

「這下你讓誰來阻止孫師傅！」雯華看的很清楚，那個人影就是孫艾思。

「咳咳咳……」孫艾思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出了不少血來。但她仍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大貓突然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充分發揮了他腿長的優勢，不由分說地拉起孫艾思就跑。

「小鬼！放開我……」

「不放！你現在這樣怎麼跟他斗啊！」

孫衛真拿著劍追在後面，雖然腿瘸著，但速度卻不慢。

「愣著幹嘛呀！跑跑跑！」大貓沖雯華和羅賢喊道。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邁開了步子，一邊跑一邊回頭問道：「往哪兒跑啊？」

「研究所！那裡最安全。」

不知道該說萬幸還是不幸，孫衛真對雯華一行人窮追不捨，絲毫沒有「照顧」到其他人。

「我去……怎麼還在追啊，都這三條街了！他不是腿上有傷嗎？！」大貓叫苦道。

「我……我不行了，你們跑吧……」孫艾思跌倒在地上。因為之前受了傷，她實在沒有體力支撐到研究所了。

「那可不行！」大貓拉起孫艾思，又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朝著羅賢問道，「你背得動她嗎？」

「雖然我很想說背得動……」羅賢喘著粗氣。

大貓突然屈下身子，順勢把艾思抗到了背上：「我背著她，你們從後面扶著點兒，這樣省力。」

大貓說著，腳下用力一蹬，加快了速度。

「快點兒！要追上來了！」

這場追逐戰只進行了僅僅幾分鐘時間，但大貓感覺自己已經跑了一萬個世紀。

「就……就快到了……前面左……左轉就是！」他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里一股鐵味。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每個人都感覺雙腿沉重，卻又有些輕飄飄的——雖然聽上去很矛盾，但這就是現實。

大貓咬著牙，發起最後的衝刺。終於，他們跑進了研究所所在的院子里。

大貓沒剎住車，一個踉蹌摔了出去，臉正好撞在面部識別的儀器上，直接撞出了鼻血。孫艾思倒沒什麼事，多虧了雯華和羅賢即時把她拉住。

「滴——滴——滴——認證完成，歡迎來到研究所，萊堯葉先生。」

雯華和羅賢架著孫艾思直接跑了進去。

「快……快……快！」雯華回過頭去招呼大貓，「他……他來了！」

大貓撞得是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直到聽見雯華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但孫衛真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

「唰！」只見他手起刃落，寒芒一閃……

一股強烈的恐懼在一瞬間佔據了雯華的大腦——就算是「狼」朝她撲過來的時候，她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雯華下意識地喊出了聲：「堯葉！」

這把她嚇了一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氣息，竟然還能發出這種又高又穩的聲音。

「卟——」一聲悶響讓眾人心頭一顫。

幸好，那只是孫衛真的劍插入了土中。大貓閃得即時，躲過一劫。他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安全門，攥著拳頭「啪」地一下砸在安全門的按鈕上。

「哐！」一道金屬柵欄砸了下來，將孫衛真攔在外面。柵欄內側，一道安全門緩緩地關上了。

「啊……得……得救了……」大貓靠在牆面上，仰望著天花板，大口喘氣。他渾身濕透，像剛從暴雨中脫身一樣。

其他人同樣累得夠嗆，羅賢更是捂著腰苦叫連連。幾人就這樣在門口休息了好幾分鐘——他們實在不想再移動半步了。

「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喘氣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情。」大貓在心裡感嘆著，突然感覺有一股力量環抱著他。

大貓微微一顫，低頭看去，頓覺耳根發燙。

「雯……雯華？」大貓揮舞著無處安放的雙手——想要抱住她，又覺得好像不太好……

驚魂未定的雯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抱得更緊了。絲毫沒有察覺到一旁辛苦憋笑的羅賢。

羅賢極力剋制著自己的笑意，問道：「堯葉，你知道醫務室在哪裡嗎？」

直到聽見羅賢的聲音，雯華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舉動，連忙鬆開手，也不作解釋，略顯尷尬地側過身去，悄悄往旁邊挪了幾步。

「啊……醫務室的話……」大貓還沒緩過來，神情恍惚地指了指前方，「那邊不遠處就一個。啊，不對，應該已經被停用了……其他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怎麼就……唉，也對，現在對醫務室的需求已經減小很多了。」

「叮——」

正當羅賢發愁之時，遠處傳來聲響，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研究員制服的高大青年從裡面走了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