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章

29第二十八章

夜如此靜謐,靜謐的能聽見衣擺拂動的聲音。

靖安裙裾微動,輕輕挪動腳步,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一步一步向亭子走去。

謝謙之的眉頭緊皺,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是命中注定嗎,哪怕這一世的靖安沒有痴纏著他,哪怕這一世的靖安對他還抱著未知的敵意,哪怕這一世的許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們還是在這裡,不期而遇。

鵝黃的上衫襯得她眉目靈動,白金的長裙在風中輕舞,她側著頭痴痴看他,臉上滿滿的都是滿足和笑容。

「你猜我是誰!」眼睛被一雙手蒙住,夜微涼,那雙手卻將暖意從眼睛傳遞到心底。

怎麼會不知道呢,再刻意小心,那女子也不是擅長偽裝的人,腳步聲那樣重,呼吸聲被刻意拉長,還有周遭宮人的抽氣聲,這宮裡除了一個敢不把男女大防看在眼裡的靖安公主,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公主殿下,您失禮了」掩去眼中的一絲厭惡,謝謙之微微垂下頭,話里不帶絲毫感情。

「嗯……」他聽見她沮喪的嘆氣聲,手輕輕拿開,他看見那一角金色的麒麟綉紋,張牙舞爪像極了她惱怒時的模樣。微微躬身,謝謙之拱手行禮:「公主殿下萬安。」

她悶悶的應了,一張臉寫滿了不開心,低著頭,腳蹭了蹭地上。靖安看了看面前始終疏離有禮的男子,心中的挫敗感和不安更濃了。自從定下婚約之後,他就一次都沒有來看她了。明明聽宮人說,她受傷昏迷的時候,他還常常守在身邊的。

聽父皇說他應下這樁婚事的時候,她不知有多開心,開心到恨不得天下間的所有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靖安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她喜歡他那樣喜歡著自己吧,他應下這樁婚事應該多半也是因為她捨身相救,可是,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吧,不然怎麼會許下百年結好的終身大事呢。

只要有一點喜歡,只要他的心中沒有旁人,她就有機會成為他心中的唯一。想到這裡,靖安才重新揚起嘴角,笑得燦爛。

「公主殿下怎麼沒去錦樓?穿針乞巧怕是要開始了。」謝謙之聲音平平,看著遠處喧嘩的宮苑,此時的帝王正在面見各家子侄,謝弘應當跟隨著父親吧。

「嗯,去過了,我嫌悶出來了」她才不會告訴他,她為了找他,跑了許多地方,快被表姐和母后笑死了。

這世間總是有那麼多的不公平,有的人翹首以盼,有的人卻棄如敝屣。謝謙之低頭,收斂起眼底的一絲冷意,手心卻忽然傳來一絲溫熱。他訝異的看著那女子蹲在他的面前,握著他的手,笑顏如花:「謙之,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那裡你肯定喜歡。」

說完,她就一轉身到了他的身後,推了輪椅就要走。

「公主殿下!吉時就要到了,您請快回錦樓吧。」說話的是剛剛找來的掌事嬤嬤,一臉的焦急,求救的目光看向謝謙之。

「殿下,您先請回吧,下次在下再陪殿下去吧。」靖安看著他這樣恭謙卻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心裡更是一陣悶悶不樂,只覺得這人永遠都會把人推得越來越遠。她想起剛剛看見他時的模樣,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燈火之外,喧嘩遠去,眉目清冷的沒有一絲紅塵煙火之氣。她總覺得這樣的謝謙之離她很遠很遠,遠到讓她甚至忘了這個男子是她託付終身的人,即將成為她的夫婿。

「不要,我偏要今天去,嬤嬤只管去告訴母后,我不去錦樓了!你們也不許跟著。」靖安露出一貫的驕縱姿態,依然故我的推著謝謙之向前走去。

「公主殿下!」嬤嬤焦急的喚道「殿下,男女大防啊,這要是要人撞見,成何體統啊殿下!」

他的手架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不容拒絕的阻止了自己的動作,而他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的疏離,甚至還有幾分冰冷的意味。

「嬤嬤,這不是旁人,這是與我約了百年之好的男子,是我靖安的夫婿!」

這是與我約了百年之好的男子,謝謙之的耳邊回蕩的還是當年的那句話,她眉眼微挑維護他的神情,至今還歷歷在目。

是啊,是與她約了百年之好的人呢,所以無論過了多久,命運都會牢牢的把他們拴在一起,誰都跑不掉,就像他刻意遺忘的十七年,最終還是不曾忘掉她一樣。

「你……」她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就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手裡的燈光明亮而溫暖,燈下的女子亭亭玉立,聲音裡帶著輕微的顫意。

「靖安」那一瞬間,謝謙之的嘴角的笑意是那樣真實而溫暖,眉目間光華流轉。

「謝家二公子,是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闖入此地!」她抬頭,直視他的雙眼,只是那眼裡再沒了當年的眷戀與痴纏,而是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

「什麼?」謝謙之望著她,眼裡的溫暖笑意漸漸變為驚疑不定。

天邊有風吹動流雲,遮蔽了頭頂的星光。

錦樓上笙簫清奏,鶯歌燕舞。

似是醉意微醺,少年的臉在燈火下越發的精緻美麗,那雙眼睛更是蠱惑人心。他漫不經心的轉動下手腕,盅里酒液晃蕩,有如他此時隱隱浮躁的心。

巧兒慢慢的走上錦樓,心下忐忑,面對他此時的眼神更有些吃不消。

「怎麼了」朱皇后微微轉頭,示意道「靖安呢。」

「公主殿下嫌悶,說要走走,不許奴婢跟著。」

「母后!」聽了這句,楚顏放下酒盅,側頭道「我去尋尋皇姐吧,一會兒父皇到了只怕皇姐是挨罵的。」

朱皇後點點頭,應下了。

「敢問公主,這是何意?」謝謙之力持平靜的看著她。

「謝家二公子為何孤身一人在此呢?」靖安的臉上滿是戒備,冷冷的看著他「難道沒有宮人告訴你,這裡是父皇賞賜於我的私園,形同芳華殿後苑,公子你怎麼會在此地呢。」

什麼,謝謙之卻是從未想過靖安竟然會這樣說的。靖安並不曾騙他,這裡卻是皇上賞賜,但她鮮少來此也不曾在意,久而久之,守園的宮人也就懈怠了,今日又是七夕,宮女們早不知到何處熱鬧去了。

「並不知此,誤入此地,請殿下見諒。」謝謙之緩和了口氣,低頭道。

不知情?就因為他的不知情,所以就可以這樣輕易的擾亂自己的心嗎?靖安冷眼看著他,他倒是知道所有,他倒是清楚一切,那當初,為何還要應她,那當初為何還要在這裡,在牛郎織女星下告訴她,他娶她並無不甘心,為何在她問的時候沒有告訴她,他的心中其實有個王婉呢?

「謝謙之,你……是不是不願娶我」天階月色涼如水,她坐在石階上,看著他比月光還要冷淡的神色,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問出這句話,一雙眼睛甚至都不敢看向他,只盯著自己金色的裙瀾,鵝黃色的衣袖在手中反覆揉捏。

他在沉默,沉默的讓她的心都懸在了空中,慢慢看向他靜默的側顏,想在其中尋找出一絲動容的痕迹。

「得公主青眼,在下不勝歡喜」他口中說著歡喜,臉上卻一片冷淡。

這樣啊,靖安緩緩的低下頭,他沒有那麼喜歡自己吧,但至少這話也讓她安心了。

「謝謙之,你是不是有心儀的女子?」她接著問,小心翼翼的話里滿是忐忑與不安,如果他已經有心儀的女子,那她要怎麼辦呢。父皇告訴她,謝謙之沒有喜歡的人,謝謙之是心甘情願接受這婚事的,可他對自己的態度卻是那樣冷淡,僅僅是因為不喜歡她嗎,是因為要報恩嗎?還是……他其實是有心儀的女子呢。

心儀的女子嗎?謝謙之幾乎是在那一刻就想起了那張含淚的臉,清秀美麗卻無限凄愴。有喜歡的女子又怎樣呢,還能期盼這位公主殿下放手嗎,即便是她放手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會放過他們嗎?即便是一切都回到最遲了,還有小婉……

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的小婉,還會保留最初的那顆心回到他身邊嗎?

可笑的是,攪亂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在他面前一臉的無辜,在踐踏了他的尊嚴之後還想向他討要感情嗎?

「公主多慮了」即便身體已處在再緊繃不過的狀態,他還是垂首,語氣和緩自然。

「那就是沒有了!」靖安臉上是再單純不過的笑容,滿含希望,她的眼裡滿滿的都是他的影子。

在那樣的目光下,他的身體竟先於他的意識,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就點頭了,他意識到自己默認了什麼的時候,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她放大了的笑容。

「怎麼,還不自行離開嗎?難道是等著我喚宮人來請你離開嗎?」靖安冷冷抬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眉間一片冷冽「只怕那時公子臉上可不好看啊。」

又是這樣,謝謙之緊緊攥住手心,他能感覺來自這個女子身上的深深的敵意,但翻遍記憶也找不到根源,無能為力。他能感受到她的動搖,她的畏懼,她的戒備甚至偶爾那眼中會有當初一兩絲眷戀的痕迹,可是那個無比熟悉的人卻將自己的心藏起,他站在外面,走不進去。

「我,是做錯了什麼嗎?」夜風裡,他的聲音竟帶著些難言的低落。

「什麼?」靖安執燈的手微僵,偏過頭,冷笑出聲「一切不都是如公子所願嗎?而且,不是公子你告訴我,名聲這件事對姑娘家而言有多麼重要嗎?靖安可不想和你牽扯上什麼,公子若是識趣,不是應當自行告退嗎?」

「還是」靖安惡意的揣測著,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諷刺「還是你的小婉妹妹嫁人了,不甘心了,想要做些什麼呢?哦,蠱惑公主是嗎?是啊,靖安公主是多好糊弄的人啊,攀上了靖安公主,前途就不用愁了吧。那你的小婉妹妹就總有後悔的一天,哭著喊著讓你回來的一天是嗎?」

靖安……謝謙之還是一臉的無動於衷,可是眼睛卻隱隱的發紅。

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她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自己都厭惡的模樣,她受夠了,受夠了這樣的剋制和壓抑,再這麼下去她會瘋的,一定會瘋的。

哪怕面前的人是那個一無所知的謝謙之,哪怕面前的人是那個還未經歷過一切的謝謙之,也讓她像瘋了一樣的想逃離,也讓她忍不住用最尖利、帶刺的話語去傷害他。滾,滾出我的視線,滾出我的生命,我不會再是那個輕易被你利用的靖安了,我會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所以,趁現在給我滾出去!永遠不要踏足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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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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