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崔軼站在原地,垂頭看看自己的鞋尖,長出了一口氣,蔫了吧唧的。

「知道的人拍手叫好,不知道那些事情的人還以為我大逆不道呢……」

顧也的胳膊搭在她一側肩膀上,扭轉手肘,把人攬到自己身側挨着。

「在意那些眼光做什麼?」

「就算外人在我耳朵邊兒上吹風鼓搗事兒,你仍然是最好的。」

崔軼抬眼,是他分明的下頜線,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有一個永遠偏向於自己的人在身邊,這感覺真棒。

走路都可以帶風。

「我必然只能是最好的。」

「尤其是在你這裏。」

……

傍晚。

涼風習習,遠處山頭雲霧繚繞,行人頭頂陰雨密佈。

又要變天了。

銀行人不多,崔軼想取錢也很痛快。

「取好了?」

崔軼這一趟,是想給爺爺奶奶送錢的,這些年崔勉生意不錯,總是隔三差五給崔軼打錢。

她也不怎麼花,十六周歲那天就給自己辦了張卡,把所有錢都存起來放着,不知不覺的,也是有小金庫的人了。

崔軼把拿來的現金放到顧也外套口袋裏,仔細的扣上上邊的小扣子。

「你都給他們的話,你自己不就『傾家蕩產』了?」

顧也這個詞可是把崔軼逗笑了。

還傾家蕩產……

「在你眼裏我就這麼點兒錢?」

崔軼把玩手裏的銀行卡,在顧也眼前晃一眼放到自己兜里。

「嘖嘖嘖?我榜上富婆了?」

崔軼上下打量他一眼。

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了自信,竟然敢把自己想成一個窮苦書生。

「你是覺得自己沒錢?」

顧也身上這個外套,花費是真的比她剛才拿出來的現金要多。

他攤攤手。

「又不是只有沒錢人才能傍富婆……」

崔軼笑他傻。

有這一會兒時間,顧也打的車也到了。

司機鳴笛,從窗戶裏邊擺手,示意這兩人他自己的位置。

「你什麼時候打的車?」

她不就進去了一小會兒嘛。

「剛剛。」

「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不會『傾家蕩產』?」

崔軼白他一眼,扭頭看向車窗外。

「傻吧,我憑什麼給他們那麼多,我二叔賭博的錢我不管,我今天這點兒錢是為了讓我奶奶置辦傢具,前兩天指不定讓我二叔給摔成什麼樣子了。」

崔軼說這一通話,從頭至尾都帶了嘲諷的語氣。

顧也摸摸鼓鼓囊囊的口袋。

嗚……這是他身上現金最多的一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崔軼只要站到奶奶家門前,眉頭就必須是皺着的。

街口拉家常的街坊鄰居看到她這幅嘴臉路過都下意識的噤聲。

「想好了?」

顧也把錢全部放到崔軼手裏。

「嗯,想好了。」

他一直在向她確認,他怕有過這一次心軟,會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

畢竟人的貪婪之心,說不清楚。

院兒里的小黑狗今天倒是安靜的很,見到崔軼沒喊,見到顧也也沒有喊,背對着門卧著,就算是鐵門碰牆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它還是沒理。

崔軼瞅了它一眼,心裏察覺到一絲異常,也沒有在意。

崔軼顧也進門的時候,爺爺奶奶正吃飯,起初沒有聞到飯菜味,她凝神一看,才看到桌上是放的小冷盤。

家裏收拾的還算乾淨整齊,客廳里柜子上一些瓶瓶罐罐都不在了,大概是哪天被摔的稀碎了。

崔軼記得,那些小陶瓷瓶,她小時候是不被允許觸碰的。生怕毀壞。

現如今也就這樣不見了。

嘖……怎麼電視也不在了。

「阿軼……」

崔軼沒有回答,邁步到桌子邊,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上,一沓錢就在手邊,在所有人眼前。

她頭一次坐在這裏,也會是最後一次吧。

奶奶端著碗,沒說什麼,眼神直直落在那錢上。

崔軼冷哼一聲。

「怎麼今天不說我了?」

爺爺抽抖著胳膊夾菜放在碗裏,聽着崔軼的語氣,又是一肚子不爽。

「小東西,你是回來嘲笑我們的?拿着錢回來看笑話?」

「嘖嘖嘖,你比你爸爸硬氣。」

他認為,崔軼就是拿着錢走一個過場,肯定不會留給他們,還會狠狠地諷刺他們一番,最後裝起來錢,揚長而去。

「哪有……我們都沒有您硬氣,有生兩個兒子的命,非說自己是一個孩子的爹……您多厲害。」

崔軼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緩緩說出這幾句話,沒忍住,還朝他挑了挑眉。

渾身壞氣,壞透了。

什麼都敢說。

「你……」

爺爺摔下筷子,拍案而起,指著崔軼的鼻子想破口大罵,又看到她身邊的現金,沒有張口。

「我怎麼了?」

「奶奶?我說錯了?」

崔軼轉到奶奶的方向,一臉不知所措的問出這些問題。

奶奶還是吃飯,誰也不理。

崔軼覺得沒意思,把手邊的錢抓起來放到餐桌中央。

「這錢留給你們再置辦傢具。」

「我走了。」

她面無表情,語氣是駭人的涼,彷彿寒冬臘月的井窟,眼底是望不見盡頭的黑。

她很多很多漫無天日的生活都來自這個屋檐下,能在這個時候幫他們一把,是誰都說不來的仁至義盡。

她做不到像電視里女主角那樣的不念舊仇,打碎牙齒和血吞,她不是那樣的人。

可能……她也曾經是過,可是這個世道上,誰稀罕爛好人啊。

「阿軼……」

果然是親爹娘,這顫動的聲腔都一模一樣。

崔軼沒有回頭,拽著顧也出門。

臨走之前,她看了一眼黑狗,她撿回來的狗,還有有一點點情分在的。

沒有呼吸了……它……死了……

看樣子窒息的時間不長,顧也翻看了一眼,發現它身上多處傷痕,已經結了血痂,大多不在後背上,又因為是黑狗,看不太清楚。

家人鬧事兒,狗也跟着遭殃。

亂七八糟。

「走吧。」

「不管它了?」

顧也看崔軼背影決絕。

「狗隨主人,它既然決定要死在這裏,我們就沒有必要帶走它或者安頓它,讓它的主人去,算是尊重它的遺願。」

崔軼逆光站在門道,暖紅色的夕陽背景下,她就是最沒有情分的人。

「那就走。」

顧也尊重崔軼的每一個決定。

沒有人經歷過她當時的無助和苦惱,只能在一旁指指點點的旁觀者,沒有資格指責一個人應該怎樣。

他知道現在的她有多難過,縱使她是一副看起來極其無所謂的樣子。

……

豆大的雨點敲擊窗戶,本就深色的夜幕更加幽黑。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不眨眼,不在。

雨來的急。

崔軼剛剛進家門,就被雨聲包圍。

雷鳴聲環繞,險些聽不到手機的震動聲。

顧也在廚房,想要認真的準備幾個菜。

「喂,爸爸。」

崔軼沒有想到今天崔勉會打電話來。

「阿軼,爸爸都知道了。」

她輕笑一聲,垂下頭。

「你知道什麼了?」

崔勉這邊沒有下雨,聽起來安靜的很。

良久。

「我把你二叔的賭債還了。」

「哦。」

崔軼其實想到了,她心裏很清楚的,崔勉會這樣做,畢竟是父女,心軟這一塊,出了奇的相似。

「我知道。」

所以她也很輕鬆。

沒什麼的,他們再最後幫他們一次,大家都在為自己的情分着想。

「我也知道你了。給二叔交了醫藥費,還給你爺爺奶奶送回去置辦傢具的錢。」

崔軼盤腿坐在陽台的椅子上,隨手拿起桌上的煙盒,嫻熟的取煙點火。

這邊雨聲嘈雜,他要是聽不到打火機聲音就算了,聽到了,她就坦白。

「阿軼,抽煙是個不好的習慣。」

崔軼吐一個煙圈在玻璃旁邊。

還是被聽到了。

「哪有,我這是在點蚊香。」

崔勉也點了一支煙。

崔軼這才聽到,原來打火機的聲音這麼清晰。

「這清明都還沒有過,咱們家這麼涼快的,有蚊子了?你點蚊香?你熏的是蚊子的靈魂?」

「再說了,你抽煙,顧也不管你?」

崔軼下意識向後看一眼端菜的那人,顧也正正的打了一個噴嚏。

好傢夥,這時間趕的。

「你也抽煙,我媽是不是已經三天沒有打你了?」

崔勉倒是一身輕鬆,隨意後仰靠在椅背上,拿起來掂量一下自己的煙盒。

還多呢,他又不常抽。

「我不常抽。」

「哎……我也不常抽。」

崔軼跟顧也在一塊以後,很少需要抽煙了,除非情緒真的上頭,要不然她都沒有點煙的心思。

「聽爸爸的,少抽。」

崔勉不希望她抽煙,語重心長地,卻也沒有阻止。

「好。」

「我二叔的賭債有多少?」

崔軼不給崔進錢的原因其實有兩個,一是不想,二是怕自己沒有那麼多,畢竟賭癮害人,一般不會是小數目。

「其實也不多,幾萬塊吧,你也知道他這種人,沒有那種玩大的本事。也就是在家裏跟你爺爺奶奶吹牛行。這麼多年了,我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

崔軼笑作一團。

真有道理。

「以後……我不會和他們再有交集了。」

崔勉點點頭,沒注意手指間的煙灰,不小心落在了西裝褲上。

「爸爸知道,他昨天又打你了。」

崔軼沒有搭話。

「委屈你了,以後不理他,咱們誰也不理他,不產生交集,爸爸在你這邊。」

崔軼仍然沒有搭話。

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啦,去吃飯吧。記得抽時間來看看我們。」

「嗯,好。」

顧也手中的飯菜香探入崔軼鼻尖。

崔軼起身,從身後環住顧也腰跡。

「我爸問我呢,你怎麼不管我抽煙。」

顧也側頭。

「你現在明明已經很少抽了,怎麼也有三個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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