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池水之畔

【35】

他們在偏僻之處穿行著。這裡明顯少有人來,連像樣的道路都是沒有，樹木也較其他地方高大些，密集的枝葉遮天蔽日,再旺盛的陽光都無法完全穿透這片密林。

「也許蘇綺煉藥時顧忌的不是火光,而是熱度太高或水汽不夠。」

沈浪在前面撥開過低的樹杈，辟出一條道路,雖然不知道沿這個方向走會走到哪裡,但總歸是有了點頭緒。

雖知道他看不見身後的情形，白飛飛仍點了點頭。夜探那晚他們從外面看去，夜明珠發出幽幽冷光，映襯得蘇綺那間屋子陰冷逼仄。沈浪由此猜測谷中陰涼之處，比起陽光明媚處更有可能隱藏著驚世之密,這也不失為一種想法。

而蘇綺始終面無表情，與日間面對他們時那面含微笑的樣子判若兩人，讓人望之生寒。

白飛飛又想到迷藏山莊外面的白霧同樣又濕又涼，若二者當真都與噬心教有所關聯，那麼是不是可以認為噬心教的藥物和功法在陰冷處更容易起作用？

「你有沒有想過，在我們極有可能撞破她秘密的情況下，蘇綺為什麼留我們呆在谷里，任由我們四處閑逛？」行走間，白飛飛問道。

沈浪手上動作不停，也沒回身，隨意的說：「看得出她對咱們動了殺念。但也許是她不用平日兵刃殺人的緣故，她的殺氣並不明顯。」

白飛飛道：「我也有同感。從蘇羽要她殺我們時那種理所應當的語氣來看，她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為女兒殺人。」

嗤笑一聲，白飛飛繼續說：「從蘇羽驕縱的性子就能看出，蘇綺對這個女兒視若生命，哪會任由心肝寶貝在我們手中吃了大虧而不報復——你覺得她會選在什麼時候動手？」

「她畢竟是青疊谷主，青疊谷不是邪派，不好無緣無故直接動手殺人。最容易的方法是趁我們離開這裡之前，在我們身上下毒，說不定哪天恰好遇上了某種條件，毒性才會發作。那時我們出谷有一段時間，怪也怪不到她頭上。」

他們走了好一會還沒有到樹林的盡頭，沈浪在身旁樹上借力一蹬，挪騰幾次已攀了上去，站在樹梢的位置向遠處望去。

「東南邊有水光。」沈浪默默在心裡估算了距離，翻身躍下，穩穩落在白飛飛身前，「咱們往那邊走吧。」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氣氛總是有點微妙。沈浪想了想，問她道：「你覺得王憐花來青疊谷有何目的？」

「難得有機會同時將人情賣給雙方，王憐花當然不會錯過。他自己也說過，有事必須求助於青疊谷。」

在白飛飛看來，王憐花將青疊谷可能存在的秘密透露給沈浪，讓沈浪欠他一份人情；本來是他對青疊谷別有用心才來走這一趟，看在蘇綺眼裡卻是他把蘇羽的仇人帶了來，方便蘇綺報復，這樣的話他與蘇綺談合作至少有了個由頭。

白飛飛也問：「若青疊谷真與噬心教有關，你會如何做？」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不會看著它害人。」

「你不問我為什麼來這裡？」

這個問題他答得快了許多，像是猜到了白飛飛有一天會這麼問：「你自然有你的理由，不想說的話，我不會多問。」

他們在樹林的中間找到一片很小的湖。說是湖似乎都不大恰當，這種大小至多算得上是個池塘。不用片刻他們就繞著水塘走了一圈，並未發現特別之處。

也許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池塘而已，只是離弟子們居住之處太遠，沒人到這裡汲水而已。二人剛要換個方向試試看，忽然一陣微風吹過，他們同時意識到哪裡有問題，齊聲說道：「氣味！」

迷藏山莊外面環繞的霧氣，和這池水中若有似無的水汽的氣味何其相似！

池水很清，站在岸邊可以看見卵形的石頭鋪在池底。因池塘上空沒有樹枝遮擋，水面因陽光直射泛起粼粼波光。

白飛飛彎下腰，靠近了細看這水有何特異之處，因不知是否有毒，她不敢貿然伸手去試。

正苦於沒有容器可以盛些回去研究，她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了。那雙手臂強硬地把她拉起身來貼向身後的胸膛。

白飛飛怒極，正要使出內力將他震開，忽聽他在耳邊小聲說：「有人來了，是蘇綺。」

「你先放開！」

沈浪忽地抬高了聲音，急切而倔強，像在賭氣一般說道：「我不放！你不答應的話我就不放開！」

雖說明白他的用意，白飛飛仍是一陣氣血上涌，怒道：「我說了放開！」

沈浪明顯在自說自話：「好不容易找到個地方與你獨處，你為何還要躲著我？」

「……」

「我們回幽靈宮去吧，你出來散心這麼久，還在生我的氣嗎？不如我們再去武夷山遊玩？」

白飛飛已經無話可說。他以為這麼說，蘇綺就會信了他們是鬧了彆扭的小情侶，來青疊谷的目的是散心，在這可疑的池水邊是為了找機會獨處？

好在沒過多久隱藏在暗處的人的氣息消失了。白飛飛一把將沈浪推開，扭頭就走。

沈浪拉過她的手，迭聲道歉：「蘇綺就要過來了，我一時情急，才出此下策。飛飛，是我不對，你別和我一般見識。」

「你總能找到理由，」白飛飛冷笑道，「無論你做了什麼，你都能找到無數個這麼做的理由，好像你做什麼都是對的，都有道理。你就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沈浪愕然看著她，他聽得出，白飛飛不是在說剛才的事，至少不完全是。「對不起，飛飛，」他的話中幾乎帶著懇求的語氣，「我沒有這麼想過，我總是在犯錯……如果我有哪裡不合你的心意，請你告訴我，我都會改的。」

他試探著伸手環住她的腰，輕輕把頭埋在她肩膀上。

「別放棄我。」他說。

白飛飛嘆道：「是你先放棄了我。」

「自認識你以來，沈浪從未有過離開你的念頭，」他抬起頭，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佩劍上，「除了你，性命算是我最重要的東西，若哪一天你覺得我背叛了你，就請取走我的性命，算是我對你小小的補償。我絕無怨言。」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你不信的話，也可以先收點定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放到臉上摩挲，帶著她的手指從眉骨滑落到眼瞼，再到挺直的鼻樑。「眼睛，鼻子，耳朵……或是一隻手，你現在就可以拿去。」

白飛飛閉上眼，她並非鐵石心腸，只是每每想到前世的結局，總會覺得心寒，總會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而沈浪甚至不知道她為何執意離開他。可能他還以為，她是因為沒答應與她合作除掉快活王的事而心生怨恨。

或許女人總比男人來得深情，愛上了一個人就永遠不會喜歡上別的人，而男人的感情太善變，情愛至於他們不過如潮起潮落，來得高漲，退得迅捷。

她知道她現在正站在浪潮的頂峰，聽著永不退潮的誓言。

「你想要機會，我便給你這個機會。」她最終說道，「但有朝一日你若是背叛我，我便將你所在乎的一切統統毀了，再親手殺了你。」

「可以。」沈浪臉上的笑容不似作偽，「若真有那麼一天，殺我十次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