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其次伐交之北周有變

第130章 其次伐交之北周有變

南朝太建三年、北齊武平二年,十一月。

傅縡和侯勝北完成了出使的任務,踏上了返程。

北齊也同意了北周恢復舊交的請求,派出了兩路返聘的使者。

派往北周的使者為侍中、太常卿赫連子悅,其高祖為西夏赫連勃勃。

赫連子悅此前任吏部尚書,雖清勤自守,然則既無學術,又闕風儀,人倫清鑒,去之彌遠。

一旦居選任銓衡之首,大招物議,由是改任太常卿。

侍中、太常卿之位雖尊,以這樣的人物出使,北齊對此事的應付態度可想而知。

另外一邊,派往南朝的使者為盧叔虎之族孫,太子中庶子盧臣客,其姊為任城王妃。

盧臣客風儀甚美,少有志尚,雅有法度,好道家之言,此番以本官兼散騎常侍返聘。

除了身體有些虛弱,其他無可挑剔。(注1)

太子舍人李湛,字處元。涉獵文史,有家風,兼常侍,為聘使副。

趙郡李氏的這一支,李渾與弟李繪、李緯俱為聘梁使主,如今李湛又為使副,是以趙郡人士,目為四使之門。

盧趙兩家的俊才出使,背後代表的勢力,重視程度,一目了然。

……

回程正值進入冬日枯水期,大部分河道的水量僅佔全年的十分之一,水位最低處只有三尺。

輕舟還可通行,樓船吃水約有一丈,那是沒有辦法了。

天氣也是一天天地轉冷,需要披氈抵禦嚴寒。

侯勝北在北方待過數年,又歷經軍旅能抗寒暑,尚且可以適應。

傅縡雖說是祖籍北地,卻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士,初次體驗北方寒流,凍得夠嗆。

侯勝北心想如果冬日用兵北方,還得大量準備毛氈才行。

待到了黃河,已是河面結起了朵朵冰花。

本地嚮導說,冰花雖美,卻會對水流狹窄處、拐彎處、以及堤壩薄弱之處形成損害,造成河流決堤,引發洪災。

等到冬春之交,解凍開封之際,數不清的大小冰凌浩浩蕩蕩地順流而下,氣勢磅礴如同白色巨龍。

然而這在當地人眼中卻是一番恐怖的景象。

由此引發的洪水,正是大河四汛中的凌汛。

侯勝北問是哪四汛。

嚮導說大河一年四汛,乃是清明后不足一月的桃花汛;初伏開始的伏汛;立秋至霜降的秋汛;以及冬春之交,冰凌融解之時的凌汛。

侯勝北再問有沒有應對之法。

嚮導苦笑一聲,平民百姓除了乞求上天保佑,還能如何?

除非官府組織動員破冰,但是前些年山東大水,餓死無數,殭屍滿道,不見朝廷賑災一絲一毫。(注2)

嚮導不敢再多說,無言化為一聲長嘆。

……

一路向南。

雖然是枯水期,呂梁三洪的水流沒有那麼洶湧,船家也是小心翼翼,才過了此處險地。

淮河在五十多年前的天監十三年,有過冰封的記錄,但是一般不會冰封到不能通航的程度,還是足以通行大船。

富陵諸湖的水深在二丈以上,如果疏浚百里河道,或是等到春水漲時,大船仍然可以一路開至淮州。

經廣陵,再渡過大江,侯勝北終於趕在年前回到了家中。

有個驚喜,已有兩年多不見的三弟侯秘從嶺南來了建康。

只是他腰間系著白帶,手捧著一個小小的罈子。

侯勝北登時心下明白,那個騎藝冠絕天下的北魏名將之後,七千白袍軍碩果僅存的最後一人,曾經做過「太上皇」的老人,還是故去了。

母子兄弟團聚,訴說彼此這幾年的經歷。

侯秘侍奉老人湯藥三年,性子磨練沉穩許多,靜靜地聽着母親說話,偶爾才回答一句。

侯勝北問起他今後的打算。

侯秘淡淡地表示,就如當時所說,要去楊白華的故國讎池看看,讓老人能夠葉落歸根。

侯勝北知道難以改變三弟的想法,只是盡量挽留他,多陪母親幾日,以盡孝道。

侯秘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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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正月註定不同。

侯家恢復了爵位之後,又具備了設立家廟的資格。

陳頊賜予的府第,雖然遠不及當初司空府的豪華,不過比起租在安懷村的房子,地段和面積是要遠遠勝過。

侯夫人自然是居住上房,主房由誰居住,當初也是有過爭執的。

爭着要讓給對方。

最後還是侯勝北以長兄的身份壓人,讓侯亶住了進去。

既然讓出了嗣子之位,還怎麼會在乎這些。

可是侯亶每次見到兄長,感覺總是自慚形愧,深感不安。

特別是侯秘來了之後,更是如此。

侯秘倒沒什麼,只是在給侯安都上祭之時,看到侯亶作為嗣子,排在侯勝北之前,皺了皺眉頭。

侯勝北心想,雖然大家都是一個父親,因為生母不同,果然還是隔了一層。

他想到蕭妙淽勸自己納妾一事,到時候不同母親的幾個孩子,又會如何相處呢?

還是算了吧。

以此類推,陳頊和那麼多個女人生下孩子,彼此的關係大概也會很尷尬吧。

當皇帝真麻煩。

……

正月有元會,祭祀天地、拜祭太廟、升賞百官等眾多大事。等到輪到召見侯勝北,已是過了十五以後。

新年頒佈的幾條任命,可以說是中規中矩。

雲麾將軍、江州刺史始興王陳叔陵為湘州刺史,進號平南將軍。

東中郎將、吳郡太守長沙王叔堅為宣毅將軍、江州刺史。

尚書僕射、領大著作徐陵為尚書左僕射。

晉陵太守王勱安撫災民,在郡甚有威惠,征回中書監,重授尚書右僕射。

為質北齊被殺的南康愍王陳曇朗長子陳方泰長大成人,遷使持節、都督廣、衡、交、越等十九州諸軍事、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被接替的沈恪三年秩滿,征為領軍將軍還朝。

皇子輪流出鎮大州乃是南朝慣例,之前的湘州刺史吳明徹呢?

他征為侍中、鎮前將軍,也還朝了。

「年底章昭達病逝,少了一員統兵大將。」

陳頊的臉色有些陰沉,車騎大將軍章昭達平廣州、攻江陵,兩仗打得都還可以。

好不容易磨合出來的統帥,才五十四歲就薨了,陳頊覺得上天在戲弄自己。

「要是再等個幾年,只怕是機會擺在面前,朝中都沒有能夠領兵的大將了。」

陳頊抱怨完之後,打起精神道:「卿說吧,朕做好準備了。」

侯勝北暗嘆一聲,諸葛亮在出師表寫下「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

武侯看到老將逝去,精銳凋零的心態,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吧。

他忍不住暗恨陳蒨,要是阿父還在,此時正是五十齣頭,資歷和能力都位於巔峰之時。

何愁無人統兵為帥。

而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未必是陳頊想聽的。

「啟稟陛下,北齊可攻。」

組織了一下言辭,侯勝北先給出了結論。

陳頊點了點頭,就聽侯勝北繼續道:「然而時機未到。」

他解釋這麼說的根據何在:「齊主年少,好色無厭,耽於嬉戲。」

「和士開雖死,猶有高阿那肱、韓長鸞、陸令萱、駱提婆等佞臣阿諛奉承,擾亂國政。」

「小人日長,君子道消,此一時難改,長此以往,國力勢必衰減。」

「朝堂之上,段韶雖死,趙彥深雖出,仍有祖珽為聰明才智之士,斛律明月乃定海神針,不至於亂。又有蘭陵王這等良將,宜陽汾北一戰,與北周對敵也能佔據上風。」

「如今北周遣使求和,北齊返聘,兩國之間會保持一段時間的和平狀態。所以我朝不宜於此時起兵相攻,獨攖其鋒。」

陳頊聽到此處,終於開口道:「照卿這麼說,只要這幾個人還在,北周不願意出兵的話,北齊就不可攻了?」

侯勝北先點點頭,后又搖頭:「是又不是,陛下不必焦慮。」

他把在北齊的見聞和盤托出。

「齊主兄弟鬩牆,誅殺胞弟高儼,對蘭陵王等其他宗室心存防備。」

「祖珽、崔季舒等河北大姓與鮮卑貴種、近習幸臣之間的矛盾日深,爭權奪利。」

「斛律光功高震主,恃強傲上,難以長久。」

「北齊與北周貌合神離,修好不過表面功夫。」

他沒有提北齊的民眾苦不堪言,哪朝哪代,只要沒有逼到百姓造反的程度,那就無事。

而是換了個角度說明:「齊主奢靡,財力不支,必然更行壓榨,導致人心不附。」

「如此國力日衰,焉能長久。一旦生亂,良將不再,便是我朝起兵之時。」

侯勝北的目光變得深沉:「何況,臣已知齊主對斛律明月起了猜忌,可行離間之策!」

當初怎麼幹掉的賀若敦,依葫蘆畫瓢便是。

相信這件事上,北周也好,祖珽也好,都會願意樂見其成,推波助瀾的吧。

雖然坑殺這位落雕都督有些卑鄙,誰讓敵之英雄,我之仇寇呢。

……

大致方略已定。

陳頊還是不甘心輕易放棄原本的想法,問了一句:「在卿看來,還是應該聯周伐齊?」

侯勝北體諒他的心情,但還是狠心道:「北周國力雖不如北齊,然主明政清,並無取敗之道,如何能夠貿然相攻?」

陳頊彷佛有些失望:「朕明白了。去年十月北周來使,已經開始協商此事。」(注3)

他像是說服自己:「朕就再等上一年!」

侯勝北行禮退下。

祖珽、崔季舒,對不起你們了。

你們打的算盤是讓北周和高氏的并州勢力相互消耗,河北坐觀爭鬥。

再聯合我朝,攻打削弱北周。

這樣在保證北齊安全的情況下,河北大姓和漢官在朝堂的地位勢力得以提升。

可惜我朝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轉而和北周聯合,攻打你們北齊!

……

憂在腹內,山崩為疾,禍起蕭牆,竟制其國。

侯勝北對這句話深有感觸,若不是河北世家有了異心,如何會有可趁之機。

他去找了毛喜商量,讓卧虎台把斛律光受齊主猜忌的消息釋放出去。

北周自有能人,一定會利用這一點的。

比如那個韋孝寬。

毛喜對他成長很是欣喜,又透露信息安排了一個差事:「陛下正在讓幾名宿將編寫用兵條略,你若是有時間,也可以參與此事。」

陳頊已經在整軍備戰了么。

侯勝北知道毛喜這麼安排,是讓自己有機會學習這些老將的用兵心得。否則以自己的從軍經驗,可還沒到著書立作的地步。

當下謝過了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

說到師長,徐陵改任尚書左僕射,位居右僕射王勱之上,從原來的獨掌尚書省,改為有人分擔權責,也不知道為何有此任命。

侯勝北趁著拜訪師長之際,提出此問。

徐陵手指輕敲案幾:「老夫本來只想位居下僚,只是陛下強要,無奈之下不得不奉詔。」(注4)

侯勝北說老師你德高望重,何必謙虛,卻換來幾聲冷笑。

「汝以為老夫是那等權臣?」

徐陵點撥著這個弟子:「尚書令為陛下舊職,常年出缺,左僕射便是宰輔,百官之長。眾目睽睽之下不得有半點差池。」

「就算你能力無差,資歷不夠也是枉然。宰相燮理陰陽,以威望和撫百官。伱想想看,周弘正奉陛下西還,舊籓長史,王勱太平相府長史,張種帝鄉賢戚,他們哪個的資歷不比老夫來得強?」

侯勝北心說老師你太謙虛了,周弘正都七十七歲了,哪還有體力打理朝政。王勱出任陳霸先的相府長史,那算什麼舊黃曆。琅琊王氏之前站錯隊,有好日子過才怪。

至於張種,不就是女兒嫁了皇子嘛,這也能作為推舉的理由?

想到幾個人的年紀,王勱六十七歲,張種六十九歲,徐陵六十六歲,確實是最年輕的。

非得到七老八十的年紀,資歷威望才足以出任宰輔嗎?

徐陵察言觀色,看到弟子一臉不服的表情,敲打他道:「你以為這個位置很好坐?若要不靠年齡資歷聲望,除非是皇室姻親。」

「要麼你立下蓋世武功,執掌雄兵,威震朝堂,當那董卓曹操,也行!」

侯勝北回去的路上,憤憤不平。

徐老師你說話太過分了,不就是覺得為啥要熬到那麼老,怎麼就把我比喻成董卓曹操那等人物呢。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二月乙酉,立皇子陳叔卿為建安王,授東中郎將、東揚州刺史。

陳頊從陳蒨的兒子手裏拿回了最後一個大州的管轄權。

三月壬子,以散騎常侍孫瑒為授都督荊、信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

原荊州刺史樊猛調回朝中,任左衛將軍。

原左衛將軍錢道戢改授使持節、都督郢、巴、武三州諸軍事、郢州刺史。

一件件事情按部就班的做着準備,就在侯勝北以為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的時候。

四月的某日,他突然被召入宮覲見。

毛喜也在。

侯勝北匆忙行禮,尚未起身,就聽陳頊道:「北周有變,勞卿去長安走上一遭,看是否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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