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父之名的守候(7)

第23章 以父之名的守候(7)

第23章以父之名的守候(7)

我一路便跟着上了山,心急如焚的不僅僅是他與唐果果相見,也想着這是最後一單生意。青城揮突然停在了半山腰,我繞過他往前了一步,便見着了一紅衣女子,頭髮綰著隨雲髻,雖側對着我們,卻難掩大家風範,青城揮看見她的側影,失而復得的笑容現於臉上,我想她便是唐果果無疑了,便隨即從重逢中回過神來,對我道:「許掌柜,曼陀羅花給我。」他伸出的手懸在這半空中時,唐果果轉過身來,那是一張極盡明媚乾淨的臉,似乎在青城揮的保護下與世隔絕純真得令人髮指,那臉上寫着不可置信,隨即變成了驚喜,她伸出雙臂,如同故事裏的那樣,慵懶地叫道:「青叔……」這美妙的聲音戛然而止,大大的眼睛裏一閃一閃好不漂亮,隨即她又失望地低下頭去看着腳尖,「青叔,我告訴你,你別怕啊。」

青城揮明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問道:「怕什麼?」

「鬼。」唐果果遲疑了一下,帶着淡淡的憂傷,又好似很委屈一般,「人都怕鬼不是嗎?」頓了頓,噘著嘴巴,「我現在就是一隻鬼呀。」聲音哽咽彷彿要哭出來一般。

青城揮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隨即便詫異地轉過頭來見我。的確,在他向我索取曼陀羅花的那一刻,他也篤定這眼前的人就是唐果果,唐果果轉過來的剎那,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這最明顯的疑問:她的容顏竟然絲毫未變,我想應該是停留在了青城揮死的那一年。所以青城揮看着我充滿疑惑,我不知道懷着何種感情對青城揮解釋道:「她死了,所以也能見得着你,你們既是同類,相見是不需要曼陀羅花的。」

「果兒?」青城揮聽我如此說,恍然大悟,聲音旋即充滿了不舍和心疼,「你怎麼……怎麼這麼不聽話?」

唐果果放下要抱抱的雙手,噘著嘴巴道:「我沒有不聽話,你看果果一直待着不是嗎?」她仰起天真的笑臉,似乎死亡於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陰影,「我在這裏等你,我知道青叔你不會騙我,這松柏一日不枯,果果一日不走!」她胖嘟嘟的小手指了指山澗青綠的松柏。

我取出的曼陀羅花突然飄浮在了半空中,綻放着幽深的紫色,唐果果走進了這紫色的光亮中,她伸出雙手撒嬌道:「青叔,這些年,你可背着果兒偷偷娶過別人?」

青城揮就近的石頭坐下,唐果果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膝蓋上,一手把玩着他的一縷長發,一邊瞪着他等他答覆。青城揮無奈地笑了笑,隨即將她摟進懷裏道:「哪裏敢隨便娶親,你那逐月鞭子着實兇悍。」說罷輕輕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

唐果果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雙手摟着他的脖頸道:「死鬼,這還差不多?」說罷自己便被自己逗樂了,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死鬼二字真是貼切的緊。

青城揮忍俊不禁道:「那些年先生教你的果真是一句沒有聽進去吧,你這話哪裏有個閨中女子的模樣?」

唐果果咯咯地笑了起來,晃着兩隻小腿笑道:「好嘛好嘛,沒有就沒有吧,那你到底娶不娶我?」

他們頭頂曼陀羅的光亮逐漸變暗,青城揮也抬頭看了看,對我露出了感激的神色,隨即,他緊了緊懷裏的唐果果,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寶。

「青叔,那我們何時成親?」唐果果蹭了蹭青城揮的肩頭,似乎有些喜不自禁,又問了一遍。

青城揮輕輕拍了拍唐果果的背,柔聲道:「等一會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四周逐漸暗了下來,青城揮和唐果果的身影彷彿要與這夜幕融為一體,只聽見唐果果問道:「那是個什麼地方呀,有青叔嗎?」

終於,在松柏的影子裏,這一對人逐漸變淡,在消失的那一瞬間,只聽見青城揮的聲音緩緩地響起:「一定有。」

山腰中有松樹、瀑布、還有夜風拂過的聲音,好像那兩人從沒有出現過。我站在他們消失的地方,能俯瞰到整個青氏莊園,偌大的莊園好像一個王國,而這個王國的統治者,在離開時沒有對它有絲毫的眷戀不舍,他的一切都在懷裏,死而無憾。人這一生,在乎的終究是不需要名利帶來的東西。

在夜色中,我往山下去,莊園內仍舊是歌舞昇平的一片。青城揮故事裏的那位「黃公子」,算是履行了他的諾言,他沒有將莊園收歸己有,而是讓大家所有,那些進出的人恐怕都在感謝他的恩德吧。

莊園內的一家酒樓正要開演一出新戲,小二在門口費力地吆喝,莊園內的客人們都往那店內擠去,連同我也被一路推了進去。唱戲的角兒颱風倒是很正,只是這個故事多少有些老套,講述了兩位皇子爭奪一位姑娘的故事,故事的結局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有些無聊。出了門找了個不起眼的小店打了個尖,熬到天亮便打算回去。

夜裏輾轉難眠,沒來由地想起了無聊的戲文,好像腦海中的某一處也在咿咿呀呀唱着戲,我很想撥開霧霾去看個究竟,可怎麼也看不真切,就這樣稀里糊塗地睡了過去。

醒來后已是日上三竿,站在窗口便可見周遭一片生機勃勃,遊人們爬山玩水樂不可支,孩子們不知道扮演着什麼角色用竹竿子相互打鬧。不遠處走來一片竹葉青的色彩,停在我窗口處笑道:「許姑娘,今日一同回去?」

走了出店,我還是忍不住道:「華公子,你這行蹤可真是詭異。」

華應言作了個揖道:「比起姑娘的生意,在下這是小巫見大巫了。」

瞧他的神情,似乎對我的生意了如指掌,不過也未流露出什麼驚奇或者不滿,想起之前的幾筆生意,心中有些生疑,不過承蒙他那些時候恰到好處的出現,才使我暈倒后不至於流落街頭,藉著這次機會想表達一番謝意,便道:「我去雇一輛馬車,總是麻煩你,這次讓我來吧。」

莊園出口處有不少馬車,馬夫們一見有遊人出來,便更賣力地吆喝:「還差兩個還差兩個,上車就走上車就走咧!」其中一位見我和華應言便熱情地上來拉扯。

我想着銀兩富餘,難得請華應言坐車,總不至於和別人一起吧,跟那位馬夫道:「我打算包一輛車,不與旁人拼車,您的車快滿了,算了。」說罷就要另尋別車,哪知這位小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掀開他馬車的帘子,做了個亮相的動作,我一瞧果真大吃一驚,那車內一個人也沒有。

他見我如此表情,解釋道:「許多遊人上車不願意等,所以只好吆喝的時候說還差兩個,不然搶不到生意,姑娘莫怪。我這車價廉物美,自家的車,偶爾出來拉客,賺點外快,不用給府衙交稅,所以成本低,您看,這實惠就反饋給了顧客了。您說吧,您要去哪兒?幾個人?」

我被他這一通說得頭有點暈,指了指華應言道:「就我倆。」

小哥熱情地上前拉住華應言道:「喲,跟娘子吵架啦?這位公子,我跟你說,吵歸吵鬧歸鬧,這叫車的活兒不作興由女人來談的。來來來,我給你倆便宜些……」

這話說得我有些臉紅,抱歉地看了一眼華應言,他也未流露出什麼厭惡的神情,我竟有些歡喜。我思忖著這話越解釋越麻煩,所以趕緊切入正題道:「去平安鎮,多少銀子?」

小二哥正要掀開車帘子的手縮了回來,一臉茫然地看着我倆道:「啥鎮?」

「平安鎮。」我補充道。

小二哥撓了撓頭,從懷裏掏出了一卷地圖,邊鋪開邊道:「我這不是專業拉車的,我找找……」

華應言婉言道:「許姑娘不用找車了,我備了馬車就在不遠處。」

看這位小哥如此生疏的模樣,華應言這話真是及時雨,我趕緊點頭隨他往別處去。那小哥憤憤道:「有車,有車你不早說,裝什麼窮鬼?平安鎮,我看哪就是個鬼鎮,平安你倆個頭!」一些怨言隨着我倆漸行漸遠消散在風中,我尷尬地和華應言對視了一眼。

華應言倒是非常識路,我除了要幫助客戶才會離開平安鎮外,其餘時候倒是都待在鎮子裏頭,到時候華應言三天兩頭不見,往來次數比我恐怕要多的多。路上的驛站、酒樓他都很熟悉,每到一處都會點些當地的特產來嘗鮮,一些風光優美的地方還會略微停歇,只是原本以為是最後一單生意的我卻沒有如願以償,那曼陀羅花並未流淚,所以實在沒法輕鬆愉悅的享受,想到華應言也頗費心思的招待,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他反倒不介意地笑了笑。

「這次的生意進展的如何?」一路走來,這裏是最後一個驛站了,歇息一晚,明天傍晚就能到平安鎮了,華應言系好了馬車,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我。

我摸了摸馬的鬃毛勉強地笑了笑:「不是很順利。」華應言似乎什麼都知道,那些不經意的一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量足夠大了,不過久而久之我已經習慣,也就見怪不怪了。

黃昏的郊外被染得通紅,我與華應言坐在臨街的桌邊,有些冷場地等著小二上酒。

「許姑娘這樣的生意要做到什麼時候?」華應言為我添了些茶水。

我看着木桌縫隙上的霞光,想着青城揮的事情,起初曼陀羅在慈悲客棧的那間密室中並未流淚,我推測只是地點原因,現在想來只不過是我被他的故事打動,所以願意幫助他完成心愿,一直到青城揮和唐果果的離開,曼陀羅花也未流淚,所以這筆生意……白做了。聽見華應言這樣問我,我端着手中的茶杯摩挲了幾下,才道:「快了吧,還差最後一筆生意。」

「最後一筆?」比起詢問,華應言似乎更像是自言自語,小二布了酒菜,他有些歉意地解釋,「這裏是個驛站,也不圖什麼回頭客,恐怕口味沒有長安城館子裏的好吃,不過我吩咐過小二,盡量清淡些,」說罷便往我的茶杯里丟了一些糖。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那些我細微末節的習慣都能記得如此清楚,我心中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的假設終於脫口而出:「你是誰?」

華應言的眼神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你猜呢?」

我和許一默看過不少皮影戲,那些故事裏講過不少女子曾經因為某種傷害忘記了相愛的人,但是當相愛的人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會有心靈感應,會不斷地想起他。基於這樣的一個了解,我多次推翻了自己的懷疑,如果他是那個人,為何我當初記得多少現在還記得多少?或許他曾經是某個一直關注我的人,但是許家當年太過於榮耀,他高攀不起所以只能默默地留意,這樣的戲碼倒是常見。於是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華應言為我舀了一碗蟹粉豆腐,擱到我面前:「你從前最喜歡吃這個,每吃必點。」

我推了推碗筷,如果華應言真的是曾經默默關注我的人,只要他開口,我就會告訴他我對他的心意。「告訴我,華公子,你在我的過去里,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

屋外忽然飄了雨,風夾着細雨吹進來涼颼颼的,華應言起身走到我的窗戶邊,輕輕關上了窗戶:「我在洛陽長大,父親在世時被大家稱作洛陽王,十八歲那年隨父親進長安,大家都喜歡叫我的封號—寧王。」

儘管我努力地保持着平靜,站起來的剎那還是打翻了手邊那碗蟹黃豆腐,撒了一地,隨着碗碎的聲音,我終於衝出了這家客棧。

那磅礴的大雨彷彿是天上的神笑我流出的眼淚,果真是他!我心裏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直至如今我依然沒有想起有關他的過往,從前記得多少,如今還記得多少,原來那些皮影戲只是供人消遣,並不作數的,我卻以它來說服自己,真是荒謬。如今他來做什麼?在平安鎮再次相逢,我的落魄可以叫這全天下的看見,為何偏偏叫他瞧著?那些咬牙挺過來的日子,都是為了掙那一口氣,我許一諾即使不是高官之女,一樣能活得很好!可我竟然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接受了他的幫助,這種施捨讓我作嘔!我只想一默快點醒來,然後離開……天上的雨越來越大,周圍黯淡了下來,雨聲格外清晰,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場大雨,一默就是在同樣的大雨中昏死在我面前。

踩水聲由遠及近,那把熟悉的傘依舊擋住那人的面容,走到我跟前,還是當年一樣冷漠的聲音:「我有一個法子,讓你徹底忘卻痛苦……」

又是交易……

這些年我不停地在重複一件事情—交易!無論是曼陀羅花的淚水,還是客人的心愿,都是我當年答應了那筆交易的結果。這漫天的大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衣服都貼在了身上,也顧不上冷暖。當年的那場交易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了眼前,也是眼前的這個人,用着同樣冷漠的口吻「用你最痛苦的記憶,換取你弟弟醒來的機會……」原來我最想忘記的,是我和他的過往。

最想逃避的記憶是我人生中最脆弱的地方,只有脆弱和畏懼才會拚命逃避,所以我當初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樣的交易,我以為是解脫,其實只會讓我陷的更深,而我需要的是直面過去的勇氣,不是嗎?只要完成最後一筆生意,我弟弟就可以醒過來,而我也終於做好了面對這些的準備。

「我不想再和你做什麼交易。」我往馬廄方向走去,在滂沱大雨中笨拙地爬上去,騎了馬往平安鎮的方向駛去。這些年,世道再難,我也不曾放棄,那平安鎮里有我相依為命的人,只有血肉至親才是世間最純凈的存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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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負流年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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