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鈺(4)

第41章 小鈺(4)

第41章小鈺(4)

「我給她個iPad,正玩憤怒的小鳥呢。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不會讓嬰嬰出任何事。」李思川鎮定冷靜地對小鈺保證,希望他的態度可以影響到小鈺。

小鈺在床上躺好,疲倦襲來,她睡眼惺忪地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要不我們直接去西安吧?」

李思川給她蓋好被子,「等你起床了就回去。」

小鈺終於睡著了。李思川離開卧室,在起居間里看到了已經坐在那裏的郁修善。他一點都不奇怪,叫了一聲「爸爸」,自己也累癱在沙發上,看見茶几上有一杯茶,拿起就喝,喝完才問:「幾時來的?」

「去過金家了?」郁修善沒回答這些客套話,而是指著嬰嬰胸前的玉墜問。

「啊?是,一早就去了,剛回來。這是舅母給的,說是從開元寺請來的。」李思川笑一笑,「其實我不太信這些。」

郁修善哼了一聲,從口袋裏摸出一串菩提子來,給嬰嬰套在手腕上,「這是從泰國金佛寺求回來的,戴着辟邪吧。小鈺呢?」

「剛睡下。」李思川說。

「媽媽哭了,」嬰嬰把手串取下來玩,「媽媽病了,叫醫生。」她抬頭看向李思川。

「好的,等下就叫。」李思川答。

「唉,」郁修善嘆口氣,「去那種地方怎麼能不哭。去過了,心意到了就行了。」他對前岳母也就那樣了,在盡一個晚輩的責任而已。他抱住嬰嬰,又說:「住在這裏有什麼味道,不如去我的別墅住幾天,泡泡溫泉。回也回來了,就多住一陣兒,別急着走。」

李思川正為難,嬰嬰又說:「爸爸說去西安,媽媽說去玉門關。爸爸,這裏就是西安和玉門關嗎?」

郁修善皺了下眉說:「不是。」然後他又不滿地說:「怎麼又冒出來個西安玉門關了?你們就沒想在晉江待還是怎麼的?嬰嬰,爸爸媽媽什麼時候說去西安的?」

「好久好久好久以前。」嬰嬰說。

「你上次回來不是答應我春節帶她們回來?原來是敷衍我?」郁修善馬上質問女婿。

李思川說:「我說我儘力,沒說我保證。如果早知道回來了,小鈺是這麼個情況,我還真不該讓她回來。」

「她阿嬤死了都不能讓她回來?」郁修善厲聲問,「這是做子女的態度嗎?」

「小鈺剛才的模樣你是沒看到,一條命只剩下半條了。你知道她阿嬤待她是什麼情況的,怎麼還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那是對幼兒應有的保護嗎?」李思川毫不示弱,立刻質問回去。

郁修善一怔,問:「你都知道了?」

李思川搖頭說:「我想不出什麼樣的父親會看着自己的女兒處於那樣一種狀況而不出手阻止……事情有可能更壞。」

「她媽媽不是很正常嗎?」郁修善分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後來我不接她回來了?」

「那是她舅舅送她回來,不是你去接。」李思川說。

顯然李思川說中了關鍵問題,郁修善不再強硬,而是問:「那你打算怎樣?馬上就離開,還是就住在這裏?」

李思川想起早上被圍觀的那一幕,哪裏肯再住下去。但小鈺目前的狀況也確實不適合馬上再上路去旅行,倒是郁修善剛才的提議讓他動了心,於是他開口問道:「爸,你說的別墅在哪裏?」

郁修善的別墅在山邊,背山面海,環境風景好得像地中海邊的度假聖地,只是離晉江稍遠,不過這恰好是李思川和小鈺需要的。親戚太多了來往就難免頻繁,何況又是金老太太的葬禮這樣的大事,久不聯繫的人都會出現。一個一個認起親來,沒人吃得消。

郁修善提這個建議的時候是看小鈺的臉色說的。當時小鈺不說贊成,又不方便說不行,正找借口推辭,郁修善見狀便說:「你到了那裏好好休息,我們不會來打擾你的。」

李思川知道他說的「我們」,那一定是包括了他太太、郁香,還有郁穆和他媽媽等人。對他這個安排,深以為然。

「過年嘛,都要聯絡感情,我還有十多場酒會要赴,實在抽不出空來陪你,只怕過了正月十五才有自己的時間。我盡量找時間過來再來看你。」郁修善自嘲道,「人都是要死的,說不準什麼時候走。像你阿嬤,上一刻還在喝酒,下一刻就不行了。我要能活到她那個年齡,已經阿彌陀佛了。我要是早早歸了天,你做大姐的,還要費心照顧一下郁穆。」

李思川看他越說越悲涼,連後事都安排上了,不想再聽,便岔開話,道:「爸,過年呢,別說這些。下次把嬰嬰的小舅舅帶來,我們認個親。」

小鈺顯然巴不得他們不來,只說:「那謝謝爸,我們就去那裏住兩天。」

郁修善大喜,派來了車,送他們一家三口到別墅去了。

嬰嬰對這幾天多變的生活和環境抱着最大的好奇心,一天換個地方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她有那麼多的新鮮事可以看,忙着吸收都來不及,太姥姥的事早忘了。她對小鈺說:「媽媽我喜歡爸爸在家。」

「和爸爸在一起,比和媽媽在一起好玩是嗎?」她說着看了一眼李思川,頗有不服氣的意思。

嬰嬰想了想說:「爸爸在家,媽媽會笑得多一點。」然後抿嘴一笑,跑開了。

小鈺又被觸到了淚點,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又轉。

在海邊休息了兩天,她的病好了,但心情仍然低落。

李思川大為得意,笑着對小鈺說:「心裏有點酸溜溜的,還不想被女兒發覺是不是?沒想到女兒早看出你是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

「她太聰明了,怎麼會這麼聰明?」小鈺擦着眼淚說:「我小時候可比不上她。」她說着神情又暗淡了下去,「我是真不想讓她看到那些。」

李思川好笑地說:「小鈺,你有沒有想過,她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她看到的就是她認為的,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人。比如我們新到一個城市,或者剛到國外,每天見到那麼多人,你知道他們來自哪裏?這不正是嬰嬰遇到的情況嗎?對她來說,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沒有任何區別。只要我們不表示出驚奇,她也就會認為沒什麼稀奇了。」

「啊,你說得對。主要還是我的原因,你就接受得比較好。我是總想起我和阿嬤在一起的日子,有一種不潔感。不是環境,是……」小鈺十分困難地想找一個正確的形容詞,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像是身體里有什麼東西被奪走了,又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硬塞了進來。這個身體里有什麼東西不屬於自己,而又有一部分不知散落在了什麼地方。」

「你一直偽裝得很好,根本不給我機會接觸你的靈魂。」李思川把她抱緊在胸前。他的胸緊貼着她的背,他的體溫溫暖她的靈魂,「就是因為這種感覺在作祟嗎?」

「我不認為我的過去是可以和人分享的,你也不行。」小鈺看着眼前的海,「我但願有一種葯,吃下去可以忘記所有不想記起的事情。」

「你看我對你是多麼坦誠,什麼事都對你說,包括被包養、被拋棄、被暗戀。我告訴你過我被人暗戀的事吧?」李思川吻她的耳朵。

「還有這個?不記得了,你再說一遍。」小鈺回頭笑。

「哦,這個故事太簡單了,三句話就說完。我們學校,是別的系,有一天有個黑人姑娘突然跑來找我。那個時候我正和一班同學在建一個樓房的模型,就在路邊上,她結結巴巴地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沒有。她又問介不介意有個黑人女孩做女朋友,我說不介意。她就問,那她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我一聽就呆了,半天沒回過神來。她說她觀察我很久了,想和我做朋友。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旁邊的同學就起鬨,我腦子一暈,回答說,『謝謝你,我暫時沒考慮過。』她很失落地走開了。嗯,沒有後來。就是這樣。」李思川說,「我後來想,我這人是不是有點那種以貌取人?如果是個漂亮的白人女孩,我也許就同意了。」

「這可不止三句話了。」小鈺直笑,說:「原來你這個人桃花不斷,白的黑的都有,真好意思說。你就不怕我生氣?」

她這麼說着,但那一臉笑容,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

「也就看你不在意,我才說的。要是你一聽就發怒,擰耳朵打耳光什麼的,我肯定就不顯擺了。」李思川笑,「我運氣好,遇上了你。」

「你的戀愛史陽光燦爛見得了人,我喜歡聽。」小鈺也笑,像是對他過去的桃花運真的不放在心裏,「是我運氣好,遇上了你。我年輕的時候,就沒這麼好運氣。」

「什麼叫你『年輕』的時候?你遇上我那兒會不是才二十多歲?那還不算最好的年紀啊?」

李思川拉着小鈺在沙灘上坐下。沙灘上只有三兩個人,想來都是這裏別墅的主人。嬰嬰在撿沙灘上的貝殼。

南國海邊,波濤聲聲,冬天的太陽溫柔地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讓人想脫掉毛衣。午後正是慵懶的時候,微微的午倦襲來,讓人有傾訴的慾望,有傾聽的耐心。

小鈺靠着他的肩,說:「一個女孩,最好的年齡應該是十八九歲,我遇上你時,已經二十七歲了,那不是我最好的年齡。在我最好的年齡,我遇上的是讓我傷心的人。我的運氣一直欠佳,前半生災禍不斷,」她停了一下,「我的財富太多了。我媽媽曾經說我八字輕,壓不住。但她偏又把她所有的財富都給了我,而我想要的,不過是她能活着。」

小鈺苦笑了一下,「好在我遇上你后,就轉了運,運氣好的我都不敢相信,總以為是在做夢。古人說滿則溢,人一出生,得多少都是一早註定了的。我的生活有多富足,我的感情就有多欠缺。我怕我搶了嬰嬰的福祉,我不敢享太多的福。我少佔有一點,嬰嬰就會多一點。」

「唉,你想得太多了!你不覺得你想的這些,不知不覺還是在受你早年的影響?」李思川攬着她的腰,讓她依得更緊一點。

「思川,」小鈺抬眼看他,「你給安祖發過郵件,問他樂從謙的事?」

李思川一震,低頭看向懷裏的小鈺。小鈺的眼中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他才放心了。

「是。對不起,我背着你問他那些過去的事。我應該想到以你和安祖的親密,他會把郵件轉給你,而不是告訴我那些是你不想說的。是我錯了,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我的那些戀愛史,現在想起來,倒更多的是年少淘氣,並沒有真的愛過誰,所以可以在面對你時拿出來當笑話講。你和我不一樣,戀人死在愛情里,這可以是一生的傷。尤其你又是這麼敏感的人,當時一定很難過。」

「你知道多少?」小鈺問。

「不多,我只知道你和樂從謙在英國求學時,曾在學校教堂訂過終身。」

他沒說婚禮,他現在覺得應該把樂從讓的話打個八折,相愛的一對男女在情濃時許下終身不是太正常的一件事了嗎?至於是在教堂還是在操場,有什麼分別?

「我以為沒人知道,沒想到事過多年,會從你嘴裏聽到。」小鈺頗為唏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樂二說的。他為了氣我,什麼事做不出。」李思川不屑地說,「他暗戀你,所以娶了你妹妹。」

「我愛過樂從謙,所以和樂從讓訂婚。」小鈺訕笑,「你肯定是這麼認為的。」

「如果不是,那我不會虛偽地說太遺憾了。」李思川從不放棄他的直白。

小鈺大笑,「不是,幸好不是。當時極力要證明什麼,所以聽從我爸的安排,同意訂婚。如果不是他姓樂,也許就聽從我爸的決定了。」

「想證明什麼?」李思川沒聽懂。

「證明樂從謙的影響沒那麼大。」小鈺訕笑一下,「如果是為了證明而去做,其實就等於承認他的影響力確實存在。當我想清楚這一點,就放棄了和自己對抗,單方面宣佈退婚,又搬去了上海。後來就遇上了你。」小鈺展顏一笑,「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在倫敦時發生了什麼事?」李思川低頭吻吻她,問:「是不是想說出來了?」

「是的,我想把歷年來那些不潔的東西都扔掉,我讓那些東西侵佔我的身體太久了。」小鈺說,「我們去游泳吧,我想做一些瘋狂的事。海水應該不太冷,你看嬰嬰的鞋都濕了。」

她喊:「嬰嬰,上來。」

嬰嬰聽到她的聲音,捧起她撿到的貝殼,一步一步走過來。太陽把她的頭髮打金色,像是教堂天頂畫上的天使。

小鈺讚歎說:「看她,多好看,我們的女兒。」

李思川同意她的說法,附和道:「上帝的傑作。」說完覺得不對,又道,「跟上帝沒關係,是我們的傑作。」

嬰嬰走到他們面前,把手裏的貝殼給小鈺看。小鈺說:「撿這麼多啊,太好看了。回去我們做個鏡框鑲起來,掛在牆上。爸爸會給我們做鏡框的,是不是?」

「那當然,」李思川保證,「爸爸什麼都會做。」

嬰嬰聽得咯咯地笑,像雲雀飛上天空。

「想游泳嗎?」小鈺問,「怕冷嗎?」

嬰嬰搖頭,「不冷,這個就是在水裏撿的。」她舉起一枚貝殼,「你摸摸。」

一枚極普通的扇貝自然沒什麼溫度,但小鈺還是握在手心,說:「好暖和。」她脫下嬰嬰被海水浸濕的鞋子和襪子,脫去她的外套,剩一件金黃的小裙子,上面印着向日葵的圖案。嬰嬰像是金色的發光體,照亮她的人生。

小鈺站起來脫自己的衣服,薄毛衣,長褲,鞋子襪子,脫剩一件白絲襯衫,牽了女兒的手往海里走,回頭對李思川說:「來。」

白色絲襯衫下她光着兩條長腿,赤腳走在沙灘上。陽光穿透她的白襯衫,勾出她身體的線條——潔白,帶着太陽的光暈和微微的橙色,美得讓人心醉。

那是李思川少年時的憧憬,他曾經想過要買一打白襯衫給他的女孩穿。

他遇到她時三十歲了,不年輕了。她遇到他時也已經過了最好的年華。經歷過許多事,滿身滿心的傷。但好在他們遇上了,拿出最好的面目給對方看,隱藏起了醜陋的過去。小鈺本來想,能夠偷到幾年的歡愉就好,反正也沒期望過更多。她從沒有想到過原來會有這麼好的結局。

李思川學着她的樣子,脫的只剩一件白襯衫,走進冬天的海水裏。

冰涼的海水刺激得他們尖聲驚叫,又跳又笑,然後撲進海里,盡情地游。

李思川把女兒抱在懷裏,讓她的雙手雙腿纏在他的身上,這樣他仍有餘力拉過妻子來,吻她的臉。她的臉是鹹的,帶着海水的苦澀,也許還有眼淚的味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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