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鈺(2)

第39章 小鈺(2)

第39章小鈺(2)

小鈺「嗯」了一聲,聲音又有點哽咽了。

他又對嬰嬰說:「看到那個穿黑色衣服的人了沒有?那是姥爺,媽媽的爸爸,等下記得叫姥爺,知道了?」

嬰嬰點頭,說:「媽媽的爸爸?那媽媽小時候,媽媽的爸爸也這樣抱媽媽?」她小小的身體坐在李思川的臂彎上,兩隻小胳膊環摟着李思川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他是她整個的宇宙。

小鈺看着郁修善站在那裏,看到郁修善見到他們出現時,眼睛發亮的樣子。她臉色發白,自言自語說:「我不記得有過這樣的時候。」

李思川聽了心裏真是難過,他托在她背心上的手加重了分量,說:「有,只不過你不記得了。」

小鈺轉頭朝他笑一下,「我想也許是。」

李思川放下嬰嬰,說:「去,到姥爺那裏去,叫姥爺,說我們回來了。」

嬰嬰嗯了一聲,小腳邁著大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郁修善面前,清清楚楚叫了聲「姥爺」。

郁修善立刻伸臂把她抱起來,哈哈大笑了幾聲,說:「到底回來了。再叫一聲?」

「姥爺。」嬰嬰大聲叫。

「這孩子好,一點不認生。」他對走近的李思川和小鈺說:「和你小時候真像。臉色怎麼這麼壞?」

李思川趕緊說:「有點暈機。她本來就在生病,硬撐著要上飛機。我跟她說你要是在飛機上發病了,人家可以告你訛詐。」

「怎麼就訛詐了?」郁修善不滿,又道,「那就直接回酒店休息,我讓醫生來看看。」他一抬下巴,馬上助理就上來接過李思川肩上的行李,簇擁着他們往外走,門口就停著車子。別人的車只能停在停車場,郁修善的車愛停哪兒停哪兒。郁修善在晉江,就好比查爾斯在英國。

助理拉開車門請他們上車,李思川扶小鈺正要坐進,一看車內忙說:「小鈺你坐邊上吧,我來抱嬰嬰。他們沒準備嬰兒座。」

郁修善說:「我抱着就行了,是我疏忽了。」他抱着嬰嬰不肯放手,先坐了進去。

李思川沒辦法,只好跟着進去,坐在他邊上。小鈺最後上車,倚著車門那邊,神色慢慢呆了下來。李思川握着她的手,先回答郁修善的問題,說:「她要發病了人家要請醫生啊,說不定人家以為你會怪在他們頭上,萬一索賠起來,說你明明有病在先還上飛機,不是訛詐又是什麼?」

郁修善搖頭說:「你的理論都是怪論,我從來都理解不了。嬰嬰會說家鄉話嗎?」他問小鈺,小鈺白著臉不回答,李思川介面說不會。郁修善說:「不要緊,小孩子學起來快,兩三個月後自然就會了。」

李思川一聽這話,大感不妙,忙說:「學了不用也會忘的。」他想郁修善說的兩三個月自然會,那就是有意把嬰嬰留在晉江兩三個月了?小鈺無論如何是不能同意的,那當然他就出來做這個惡人了。

聽他這麼說,果然郁修善那氣就不怎麼順了,他說:「怎麼不用?可以在家和小鈺說。小鈺你的家鄉話不會忘了吧?」

李思川最不喜歡的就是郁修善的強硬態度,非逼人叛逆不可。他每次和郁修善見過面,就更理解小鈺一分。眼看郁修善的善意臉孔維持不了五分鐘就露出了原來的霸道面目,故意說:「我看小鈺把家鄉話忘得差不多了,畢竟這麼多年沒說過。我和小鈺在家說英語,這樣可以讓嬰嬰先熟悉語言環境,將來出國留學容易融入那邊。」

「你這個人就是崇洋媚外。」郁修善果然生氣了,「嬰嬰如果連家鄉話都不會說,那怎麼了解本地的文化和歷史?」

「那你老人家怎麼又送小鈺出去讀書了?」李思川笑嘻嘻地說:「如果一定要說家鄉話的話,嬰嬰應該學西安話。嬰嬰,是不?」他用西安話和嬰嬰說。

哪知嬰嬰卻說:「姥爺我會媽媽的家鄉話,」她張口道,「郎君仔生做真古錐。」

小鈺一聽就別轉了臉,李思川先是愕然,接着大笑,對小鈺說:「被她聽見了。」

郁修善也是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對嬰嬰說:「你爸爸還就是古錐。」他自然而然就用上閩南話。

有嬰嬰這一打岔,本來緊張的氣氛馬上緩和了,郁修善低聲細語和嬰嬰說閩南話,也不管她是不是聽得懂。就像李思川剛才說的,先熟悉一下語言環境,時候到了,自然而然就會了。

車子到了鬱金香大酒店,郁修善送他們到了房間。這間總統套房被改建了,除了有客廳起居室,相臨的兩間卧室其中一間已經改成兒童房,放了一張全新的嬰兒床。對此李思川只能由衷地說「謝謝爸爸」。小鈺仍然臉色不好,對郁修善說了聲「我失陪一下」,就衝進了衛生間,看樣子像是要嘔吐。

郁修善本來積攢了好幾年的不滿情緒要向小鈺興師問罪,剛才在車上不方便發作,好不容易到了酒店,關起門來只有他們一家人,但他看了小鈺的臉色,只好用複雜的眼神詢問李思川。

李思川攤攤手,說:「她生病了,我在車上告訴過你了嘛。她在機上就想吐了。」

郁修善忍住問題,說:「我打電話讓我的私人醫生來。」他摸出手機來按了個鍵,說了兩句,放下說:「醫生馬上就到。」

趁這工夫,李思川給嬰嬰把外套脫了。那是一件果綠色的長大衣。嬰嬰身上穿的是印了瓢蟲圖案的橙色運動裝,偏又在腰間加了一件粉紅色的篷蓬紗小短裙子,腳上是一雙大紅的短靴。這一身上下的顏色,像是把調色盤穿在了身上,大人看在眼睛裏就覺得打架得很。

郁修善直了眼,看了就問:「為什麼這麼穿?這紅的綠的不紅不黃的搭在身上算什麼風格?你是建築設計師,小鈺是珠寶設計師,誰還有你們兩個的眼光好?你們可以把女兒打扮成公主。真是,怎麼選的衣服?」

「她自己挑的。」李思川說,「我和小鈺都鼓勵她發揮想像力,不去干涉。」

「總有理由。」郁修善不滿地說。

嬰嬰坐在地毯上,李思川跪下替她脫了紅靴子,那腳上一雙襪子又是寶藍色的。她聽爸爸和公公在說她,抬起臉來笑。

李思川說:「姥爺說你對色彩很有感悟。告訴姥爺你最喜歡什麼顏色?」

「黃色!」嬰嬰說,「爸爸我要喝水。」她東看西看,不知道水在哪裏,不然就自己去倒了。

李思川說:「我找找。」

既然衣服是嬰嬰自己挑的,郁修善就不說什麼了,又問:「你們和好了?」

「是。」李思川找到冰箱,開了一瓶礦泉水,倒了半杯給嬰嬰。嬰嬰捧著杯子大口大口地喝,像是渴着了。

李思川坐回沙發上,對郁修善說:「趁她一時心軟。爸,上次我回來,小鈺不知道的,你也別提。」

「嘿。」郁修善橫他一眼,看嬰嬰喝完了水,把她抱起在房間里踱步,走到窗口讓她看窗外的景色,東一句西一句地逗她說話。

嬰嬰到了新環境,覺得新鮮,不停地發問,郁修善耐著性子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解答,沒表現出一點不耐煩。李思川在一邊看着,想,隔代親這個詞是有道理的吧,估計郁修善對小鈺也沒這麼溫情過。

因此,雖然到了嬰嬰平時睡覺的時間,李思川還是讓他們爺孫兩個去培養感情,不煞他們的風景。

等小鈺換了家居衣服出來,醫生已經到了,先問了郁修善好,再給小鈺測了脈搏量了體溫和血壓,說:「有幾分熱度,其他沒什麼,要想好得快,就吊一瓶鹽水吧。」

小鈺嗯了一聲,不說話。

醫生說:「躺着吊不那麼累,還是回卧室吧?」

還沒等小鈺說好,郁修善先說:「快去躺着,這臉色也就比死人多口氣。」

醫生拎了出診包和小鈺進去,過一會兒出來說,「一瓶水半個小時就吊完了,我等吊完了再走。」

郁修善說:「好,我們都等等。」

李思川看嬰嬰臉色緋紅,知道是興奮引起的,對郁修善說:「我帶嬰嬰去洗澡,平時她這時候早睡了。」

郁修善看看嬰嬰的臉,確實潮紅得不正常,那一雙眼睛還在努力地睜著。那醫生也說,孩子有點上火,再不睡要生病了。郁修善雖然捨不得,還是把嬰嬰交給了李思川。

李思川抱着嬰嬰去衛生間,路過小鈺的床邊,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小鈺幽幽地說了句「病由心生」,然後又說:「思川你是我的定心石。有你在,我就不怕回來。」

李思川笑,說:「我給嬰嬰洗澡去。」

三兩下給嬰嬰洗好了澡,換睡衣的時候,嬰嬰已經打了一連串的呵欠,一顆頭也東搖西搖放不穩。李思川抱着香噴噴粉嘟嘟的女兒從衛生間出來,放在小鈺身邊,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我把你爸爸送走就回來陪你們。」

「把手機給我,我給舅舅打個電話。」小鈺說:「我明天再去看他和阿嬤。今天太晚了。其實是應該今天去的。」

「歇著吧,真累壞了,嬰嬰誰照看?你要知道,人也是動物,只要是動物,保護後代才是第一位的,這是保證生命延續的第一自然法則。孝不孝的,那是人類社會弄出來殺人的,大帽子一扣,是人都害怕。要是在從前的宗法家族年代,還有被誅的可能,現在可以不去管這些了,大面兒過得去就行了,過幾天就離開,誰管誰說什麼呢?你原本就是最不在意這些的,很好。那現在也要堅定地說不。」李思川又長篇大論上了。

小鈺沒精打采地說:「什麼事經你一說,就不那麼難受了,你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可那是阿嬤,撫養我長大的,我真的應該一下飛機就去上炷香的。」

「心意到了就行了,你帶病回來,她會知道的。你要是想睡,就閉上眼睛睡會兒,我去應付你爸去。」李思川把她臉邊的頭髮撥一拔,「你剛才差點嚇着我了。」

「真丟人,飛機乘了那麼多,第一回想吐。」小鈺說:「對我爸好點,別老是用話刺他。雖然我對他不好,但他對你還是好的。你別帶上我的情緒。我知道對待對方長輩的態度,是看對方的態度。不過『愛人敬丈姆』,看我的面上吧。」

「你對他們就那麼善良,對我就那麼殘忍,」李思川不滿地說,「你就欺負我一個。」

小鈺輕笑了一聲,「去吧。」

李思川俯身親她一下,才離開卧室。

外面郁修善和醫生正談得好,頭碰頭在一起,像是商量什麼機密要事。聽到他出來,郁修善打住話頭,問:「還剩多少?」

「小半瓶。」李思川在他們對面坐下,「爸,小鈺沒有其他癥狀,就是有點發燒,你不用問醫生了,我知道的。」說完,他又沖醫生點點頭,說:「謝謝你,這麼晚還出診。」

郁修善那點懷疑的小心機被他揭穿,有點不好意思,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說:「我也是關心。」

「我知道。」李思川說:「謝謝爸爸。」

有醫生在,翁婿兩個不便聊私事。李思川就問醫生,「我會不會血壓高,要不給我也量一下?我左邊肩膀痛右邊脖子酸,是不是伏案太多頸椎不好?還有腱鞘囊腫,是不是抱孩子抱出來的……」他說個不停,總之不讓有冷場的機會。

醫生一邊回答一邊看錶,時間差不多了的時候,說:「我去拔針。」

郁修善站起來,說:「我跟你一起,和小鈺道個別。」

三個人操兵一樣進了卧室,卻見小鈺正摟着嬰嬰在熟睡。這下郁修善不好說什麼了,等醫生拔下針頭,和李思川說了聲「你早點休息」,就一起走了。

李思川送走兩人,鎖了門,這才和金焰通電話,說:「小鈺本想自己給你打的,實在太累了,已經睡下了。這邊一切都好。」

他想不必把小鈺又病了的事告訴金焰,他那裏事情正是多的時候,說之無益。

金焰說平安到達就好,告訴小鈺不要多心,等休息好了再來。

嬰嬰這次回鄉,得到了碧咸姆的七公主那般的待遇,這在她短短四年的人生中還是頭一回。當小鈺抱着嬰嬰走出總統套房,一路的工作人員像看明星一樣的對她微笑招呼,而小鈺也很有貝嫂的范兒,抱着嬰嬰面無表情地從員工們面前走過,徑自走進停在酒店門口的車裏。才不過一夜之間,車後座上已經裝了幼兒安全椅,看來是郁修善吩咐過了。

李思川像個保鏢一樣跟在兩母女身後,對那些夾道歡迎的員工微笑點頭,臨上車時對歡送出來的大堂經理無奈地說:「也許我們要換個地方住了。」他一個來月前剛和酒店經理見過,熟人嘛總要打個招呼寒暄一下,李思川又習慣和人自來熟,因此和經理說話就有點隨意。

經理更是八面玲瓏的人,馬上領會,連連道歉說:「我會約束員工的,其實他們也就是想看看郁小小姐,這麼漂亮的寶寶,不管到哪裏,都會受到歡迎的。」

李思川最喜歡人家誇他女兒漂亮,當下臉笑成了一朵花,說:「不被打擾長大的孩子,會是最受愛護的孩子,我替嬰嬰和她媽媽謝謝你們的好意。」

「嬰嬰!多麼可愛的名字!」經理說:「我馬上讓人補一張有嬰嬰小姐名字的歡迎入住卡送到房間去。」

李思川只好聳聳肩,進了車,還不忘對車窗外的經理微笑再見。

小鈺說:「你幾時和他關係這麼好了?可以聊這麼長時間?」

李思川打個哈哈說:「我跟每個人關係都很好,人家客氣,我就加倍客氣。你看日本人送客,九十度的鞠躬禮要來回做上好幾次。」

小鈺不理他的插科打諢,讓司機開到舅舅家去,然後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聽到這一句,李思川才安靜下來,不耍貧了。嬰嬰卻好奇地問:「媽媽說什麼了?」

李思川解釋說:「媽媽念詩呢,『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媽媽是在說,她的媽媽養大她,花了很多心血,吃了很多苦,她的姥姥也一樣。只是大多數人都忘了,上一輩怎麼辛苦撫養我們,我們也會照樣辛苦撫養下一輩,愛除了回報,更是傳遞。」

小鈺顯然沒聽進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路上沒再說一句話。

正是春節,路上車不多,沒多久就到目的地。看這裏的環境顯然是老城區的老住宅,不知怎麼躲過了城市建設拆遷的命運,留下彷彿是一百年前的時光記憶。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世間所有的清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世間所有的清晨
上一章下一章

第39章 小鈺(2)

%